每晚穿成太子的小毛团

作者:容千丝

“亲身”落入夏暄臂内,晴容不光腿软,身和心像被攫取了全部力气。

他手掌的温热,透过春衫熨帖她腰侧,远比隔着动物皮毛的感觉更清晰真实,烫得她整个人一哆嗦,随即陷入迷蒙沉思。

……彼人之心,于何其臻?

太子借自毛诗中《菀柳》的句子,既斥责下毒之人“心狠不可测”,与此同时暗示那人名字。

与在结伴成长的小师姐鱼丽不同,菀柳、桑柔等人皆是联姻政策商定后,才从赤月王宫各处抽调至晴容身边,经过两年朝夕相处,因聪慧、体贴、懂事,成了她最信赖的心腹。

此番抖出内藏阴谋,晴容一时间分辨不清,对方早有预谋,抑或近日叛变。

她喃喃自语:“有菀者柳,不尚息焉……有菀者柳,不尚愒焉!难怪她对丁沉煎丸如此在意!但我那杯茶并无异样,难不成……她竟要害殿下?”

“既在右边这杯,应当冲我而来,还能陷害你。”夏暄倾身兜住她,竭力维持“坐怀不乱”。

“万一我喝了呢?”

“那就嫁祸给我这‘不速之客’。”

“她认得微服的殿下?”晴容昂首端量眼前英气逼人的俊脸,水眸含惊。

夏暄渐显窘态:“上回她也去了翰林画院,我请你辨别安神香,又与你相谈多时,估计……她早猜到我们联手。”

“既看穿联手之兆,为何还在库房放烟雾丸子?”晴容狐疑,立时恍然大悟,“早于决定栽赃,便准备好了?”

夏暄周身一僵。

臂弯中的姑娘身量纤细,体态轻盈,他固然能单臂抱上半日。

可她俏目暗含谜团渐解的喜悦,湛亮如水上月华闪烁,浅浅浸润至他心底深处,教他整颗心为之怦动……

连齿间残留的核桃微涩味,也隐隐化作蜜味。

面对她的疑问,夏暄迟钝须臾才颔首,目光凌乱,耳根通红。

晴容后知后觉二人一直保持原来姿势,深深吸气,假装若无其事地脱离他怀抱。

“谢殿下免去我摔倒的难堪。”

“九公主客气。”

尴尬寒暄两句,夏暄收拢臂膀,又无处安放,仿若胳膊不该回到身上。

晴容蜜颊绯红彻骨,为缓解缱绻意味,她整顿裙裳,逐一细嗅杯盏和食物。

“只有殿下的茶渗了赤线菌根粉,新端食物无任何异常。”

“哼!故意混入原有茶水,好避过甘棠检检,当真歹毒!”

晴容蹙眉:“我略识毒理,服食此毒只会引发腹绞痛;但三个时辰内喝下烈酒,则导致胃出血而亡……”

“今夜确有一场宫宴,”夏暄冷笑,“敢在你鼻子底下用毒,未免太托大!”

晴容心怀余悸:“我自昨夜起未再吃丁沉煎丸,为伪饰病情装作虚弱。或许她认定我呼吸不顺畅,冒险一试?”

“看来,咱们有共同的仇敌。”

晴容闻言,眼神一亮:“殿下寻到线索?”

夏暄摇头:“设想她用丁沉煎丸让九公主长期卧病,最直接的后果,是推迟联姻,阻挠大宣和赤月国建立盟约。更甚者,若九公主遭遇不测,必将引起两国交兵。”

“那……加害殿下,意欲何为?”

“北山寺行刺、赤月行馆中毒,除了谋夺储君之位,同样能引起双方交恶。再说……香料走私案的幕后操纵者,没准正虎视眈眈。”

晴容素手轻捂心口,语意带颤:“所以……敌人可能不止一方,也不止一个目的。”

“行馆已发现可疑人员,可秘密观察,再伺机拿下,”夏暄倾听远处声响渐歇,长眉一凛,“时候不早,本宫先随东宫卫撤离,春蒐一行的细节,会想法子通知九公主,还请顺时节宣,加意调摄。”

晴容离座:“小九恭送殿下。”

夏暄似是不放心,停步而问:“对了,九公主人手充足吗?如有所需,可派人在门外银杏树上挂几盏灯,单数为求助,双数为平安。”

晴容心下一暖,微微屈膝:“谢殿下照拂,小九感激不尽。”

夏暄朗目正好落在她清澈透亮的眸子里,静谧眼波盈着滟滟水光,分外惹人爱怜。

他不得不移开眼睛,又辗转滑过她宛如樱桃润泽的檀唇,不由得喉头发紧。

心烦意乱之际,他索性扭过头,偏生她发肤的馨香却不放过他,丝丝缕缕荡进心魂。

“此等客套话,日后不必再说。”

夏暄仓促丢下一句,快步行至门外,以呼吸新鲜空气。

甘棠见状,对晴容郑重作揖。

晴容微惊:“这是……?”

夏暄清了清嗓子:“花朝节当日有所冒犯,请九公主见谅。”

“殿下言重。”

晴容偷瞄甘棠,暗觉其人前人后截然不同,心中纳罕:莫非这家伙……刻意塑造太子近卫的刚毅冷酷?

夏暄每每觉察她盯着甘棠,总有无名躁意乱窜,当下淡声道:“不劳九公主相送,就此别过,来日再会。”

说罢,大步流星迈向垂花门。

晴容目送二人昂藏背影消失在花木深处,心却不知该哭该笑。

——如无意外,今晚就得“再会”呢!

···

夜凉如水,下着零星小雨,点点滴滴,淅淅沥沥。

明灯下,夏暄以朱笔批注,处理完一叠折子,终究抵不过困倦和酒意来袭,悠悠打了个哈欠。

破天荒放弃挑灯夜读,他平躺床榻上,闭目苦思,试图从混乱信息中理清思绪。

有意挑起两国纷争的,是如雄狮盘踞在北境的北冽,或是主战的宗亲朝臣?

想置他于死地的,是哪位哥哥?本该继任储君、出类拔萃的二哥?屡受打压、仍怀雄心壮志的三哥?潜伏在侧、看似滴水不漏的四哥?

余家叔侄时隔三年重返,是否怀藏报仇雪恨之念?

赤月国中,有没有反对联姻的势力背后作祟?

行馆中除了那名侍女,有否别的细作?

那位小公主会选择不露声色、静观其变,还是当机立断把人揪出,杀鸡儆猴?

想起贺若家的小九,夏暄混沌脑海中掠过一层淡淡光华,随后那婀娜身姿模模糊糊从浓雾中呈现。

初见第一眼,那丫头颇为狼狈,衣裙皱乱,发髻蓬松,咳得满脸绯霞,泪光泫然;怼他时又变得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第二次会面,她似乎卯足劲装低调,言谈间乖巧谦逊,眉目则不经意泄露几分娇态,让他有种玄妙难言的错觉——他们相知相熟。

今日密会,明明谈论的全是严肃正事,一笑一颦中却氤氲出几丝绮丽气息,引发一团团光焰灼烧心间。

迷离火光骤变满园春花,那少女踮起脚尖折桃枝,雪臂纤手不逊于桃花。当他折下花枝,她盈盈称谢,接转时立足不稳,蓦地撞入他怀内……

有一瞬间,粉瓣沾染她发髻,他一手柔柔拈起,一手搂住她不盈一握的柳腰……

又有一刹那,他解下披风,裹于她肩头,顺势从背后拥抱她,填满彼此缝隙……

更有一顷刻,她笑貌可人,咬下半颗核桃,却将剩余的喂入他唇齿,其后小鸟依人环上他颈脖……

各种零碎片段纷纭复至,如幻亦真。

无论何种场景,最终结局不外乎是……他于忐忑欣喜间,予她一怀温柔暖意。

夜静更深,雨声渐歇,夏暄总算从绵丽且恼人的梦境内逃脱。

他睁开两眼,咬牙甩开被衾,大口喘着气,心内反反复复回荡某个声音:完了!完了完了!

居然……无意中肖想了未来嫂子!

羞耻捶床,夏暄满心想找布帛遮住酡红赧颜,奈何枕边空无一物。

急中生智,他直截了当探臂,一把捞起蜷缩床底下的小狸儿,用它柔软肚腩死死捂住快要燃烧的脸庞。

可怜晴容迷迷糊糊,未知身在何处、此身为谁,忽而被抓起,不由分说,一顿猛搓……

确认肚皮下又是那位皇太子殿下,她羞愤交加,发出“嗷呜”一声怒吼。

——这、这这人!大半夜发什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