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穿成太子的小毛团

作者:容千丝

这两日,晴容如常服食丁沉煎丸,再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换掉。

果不其然,咳喘之症大有减缓,她睡到天亮,魂思从小奶猫身上返回,假装咳嗽。

桑柔闻声推门,端来洗漱用具,转头吩咐小丫头去备早膳。

晴容假意搓揉睡目,嘟嘴问道:“就你一人?”

“回公主,菀柳姐一大早带人前往乐云公主府;鱼丽姐去了兵器铺子……”

晴容轻笑:“对,我忘了。”

事实上,昨日送太子离开品香阁后,晴容暗中留心,确是菀柳亲去收拾。

食物和掺毒茶水皆未曾动过,且库房没搜出可疑物品,或许会引起菀柳的戒备心。

但晴容始终觉得,奸细不止一个,若想彻底铲除,绝不可打草惊蛇,遂表现信任亲昵,私下告知,客人正是当今皇太子,因有事请教,乔装前来,搜查不过装装样子。

菀柳的震惊之色半真半假。

晴容甚至谎称皇帝有心让魏王迎娶,当务之急,应想法设法修补和乐云公主的关系。

她再次写信向乐云公主请罪,实为支开菀柳,并派遣鱼丽尾随观察。

此际确认一切按预想进行,她下床更衣。

桑柔为她梳理满头青丝,悄声道:“还有一事,昨晚余家公子独自去西市贩卖草编,打听城北闲置房舍,似有搬迁迹象。”

晴容杏眸一息间暗淡。

最初帮助余家叔侄,始于怜悯;其后和余叔相处日久,觉其天真烂漫,颇具异才,视他为友;再得悉他们与天家的渊源,心生恻隐。

听闻二人有去意,她百感交集,幽然叹息:“随我走一趟,把话挑明吧!”

···

见晴容亲至,余叔既惊且喜,转瞬恢复愁容:“小晴容,晞临说要搬去城北……”

“余叔不想搬走,对吗?”

“当然,城北没有小晴容,也没有妙妙,不好玩!”余叔瘪嘴,“妙妙呢?怎么不带上它?”

晴容嫣然一笑:“没把妙妙带来,你便不让我进屋?”

余叔边让道边讪笑着挠头,只请她和桑柔入内。其余随从奉命退至巷口等候。

余晞临闻声拄杖而出,见状脸色微凝,抿唇不语。

“余公子,”晴容唇角轻扬,“此次造访,一为致歉,二为解释,不会耽误太久。”

余晞临一怔,点了点头。

桑柔识趣,借上街买吃食为由拉走余叔,剩下两名年轻男女隔院相对,气氛尴尬。

晴容环顾四周,满园锦簇花团因风雨泰半零落,残香四溢。角落里以大盆种植一株形态奇特的树苗,枝叶上翘,树冠如伞,树皮斑斑驳驳沾染血红色汁液,教人望之悚然。

晴容不敢细看,率先开口:“那夜受余公子质问,我未及细想,后见嘉月公主亲访,才大致明白你言下之意。”

余晞临闷哼一声。

“我和嘉月公主乃初识,不存在‘受人所托’一说,‘加害’更是无稽之谈……若非你归还,我压根儿没想过那丁沉煎丸有问题。”

“九公主当真不知情?”

“千真万确,”晴容对他略微福身,“无意间送出有害之物,是我之过,在此道歉,也谢过余公子的提点和示警。”

“有毒的,并非香丸。”

晴容狐惑:“不是……丁沉煎丸?”

余晞临淡声道:“九公主的歉意和谢意,余某心领,恕不远送。”

晴容遭他公然驱逐,以指甲掐向掌心,忍耐翻脸的冲动:“你们计划搬离此地,是……不愿被打搅?”

余晞临依然是被冒犯的嫌弃脸:“九公主果然消息灵通。”

“公子打算……凭一己之力,为余家翻案?”

“你!”

“翻案”二字,令余晞临面色霎时发青,额角渗汗,薄唇微颤,久久才挤出一句:“一派胡言!”

晴容从他反应判断——自己猜对了。

“虽说当年我身在赤月神山,关于宣国前星陨落、皇后仙逝的噩耗全凭道听途说,却也晓得……‘气死’之说不合常理。你们叔侄能在灭族之祸中脱身,事态平息后低调返京,绝不可能只为卖草编、吃糖饴。”

余晞临双目赤红,直直瞪视她,磨牙吮血:“此事,和九公主无关。”

“不错,与我这个小国公主没任何干系……”

晴容转身走向院门,有意无意回首一瞥,水眸缭绕雾气,如带悲哀,如含规劝。

“我承认,现今的‘九公主’帮不上忙,可日后的‘大宣王妃’呢?余公子没想过赌一把?”

余晞临含霜眼眸似漫过消融溪水,瘦削的手紧握拐杖,十指掐得毫无血色。

····

黄昏,东府挟绣阁内酒香漫溢。

夏皙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手持杯盏,听太子讲述赤月国九公主与余家叔侄相识相熟的过程,美眸斜睨案上新裱卷轴,丹唇轻启:“这事……哥哥如何得知?”

太子语焉不详:“京中能瞒过东府耳目的事,可不多。”

“哥,”夏皙定定注视他,“您该不会……看上咱们的未来嫂子吧?”

“胡说!”

某人俊容绯雾稍纵即逝。

“那么,殿下邀我至此,指明要九公主花朝节所绘的《群芳图》,还替她辩解半天,又是为什么?”

“这、这……”夏暄摒退思忆中污七八糟的念头,极力展现庄容正色,“不瞒你,此为托人办事的回礼。”

夏皙顿时警惕三分:“托谁?四哥吗?”

夏暄无奈,“嗯”声回应。

“殿下不帮三哥,我没意见,可您总不能砸我场子吧?”夏皙夺回画卷,“我不依!”

“小七老往我这儿跑,臣工颇有微词……四哥把小七哄去魏王府小住,昨儿当众带至宫宴上,算是助我平息言论。我本想赠他一块奇香,他婉拒后提出,希望欣赏九公主的佳作……”

“呵!”夏皙柔柔翻了个白眼,“想得美!”

“四哥好奇心重,他说隔溪听你们夸奖声接连起伏,偏生看不见,苦思幻想数日。你且遂他的愿,免得他一天到晚惦记,说不定真闹出‘相思成灾’。”

夏暄朝妹妹摊开手掌,眨眼示意她交还。

“不行!他只会亵渎我未来三嫂的画!”

“一幅画而已,瞄上两眼能如何?”夏暄鼻腔重重一哼,“别逼我下令。”

夏皙负气把卷轴往他手里一塞:“只能看一眼!”

“小气!”

“您盯紧些,别由着他一借不还!”

“不许他带走便是,”夏暄莞尔而笑,“你别成天嚷嚷‘三嫂’,没定下来呢!万一……不是你三嫂呢?”

“反正……就算不是三嫂,也不能便宜四哥!”

夏皙饮尽杯中酒,见他轻抚画卷,动作莫名温柔,不由得神色一滞:“哥哥,您可别……”

“嗯?”

“姑且不谈……夺人心头好非君子所为,您不要忘了,您的婚事关乎国家命脉,只能由陛下圣裁。九公主再姝色绝俗、聪敏多才,身份摆在那儿……”

“胡思乱想什么!”夏暄急忙打断她所言。

“好心提醒,您还凶我!”

“我哪有凶你?”夏暄拧眉,“香料走私一案,我缺个信得过的内行,九公主合适,仅此而已。”

当下,他向夏皙阐述行宫计划,以及需她配合之处。

夏皙细辨他眉宇间的端肃,逐渐安下心头大石,又贼笑道:“这回,陆家清漪随我同往,正好在陛下面前露个脸,没准……哥哥很快就有太子妃了。”

“……”

夏暄缄默良晌,嘀咕一句“胡闹”,随即催促:“已过酉正,赶紧回去,别让驸马久等。”

“能少提他两句么?”夏皙面露厌烦,不情不愿离座。

夏暄亲送她出府,沿路少不了劝她“惜取眼前人”。

她唯唯诺诺,面无表情地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斜阳金光未能为夏暄如玉容颜增添一分暖意,他伫立良久,为妹妹的孽缘苦笑摇头。

正欲展开画作细赏,忽闻背后传来马蹄声与车轮声,他狐疑回望,却是魏王府的车马。

魏王夏显一身紫色亲王袍,骑着高头大马,由侍卫护送而近,下马行礼:“殿下。”

“四哥耳朵未免太灵了些!这画刚到我手上,还没捂热,你便冲到我门口……”

夏暄嘴上打趣,心下却不是滋味。

“哥!想我不?”

后方马车传出小七撒娇的嗓音,夹杂数声犬吠。

少顷,一条黑白色异域大犬窜出,身后五只小狗在车尾急得直打转。

夏暄啼笑皆非:“小七,你把四哥家的狗给顺回来了?还整了一窝?”

“反正您不缺粮食。”

小七笑嘻嘻蹦下车,惊醒了怀里酣睡的小奶狗。

小狗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周围,随后拼命挣扎。

夏暄下意识伸手去接,又觉当街抱狗有损太子威仪,干脆让小狗溜下地。

兄弟三人谈笑风生,信步而入。

大狗见刚睡醒的那只自顾东张西望,慢吞吞落到最后,情急之下一口咬住,将其叼进东府。

···

广池边上,奶狗·晴容软绵绵趴在台阶前,苦不堪言。

她不就装病躺床上么?为何一不小心睡着了?

眼看太子、魏王和七皇子在水榭内大快朵颐,香气远远渗入鼻息,饿得她整个狗都扁了。

因死活不肯接受“母亲”哺乳,被老老实实教训了一通,成为母狗的枕头。

什么仇什么怨!

偏偏狗耳听力奇佳,即便隔了数丈,她清楚捕获天家兄弟的字字句句,连带对她那游戏之作的赞许也尽收耳中。

“这兼工带写的画法,逸笔飞扬,淋漓尽致,不失精巧细致,形神兼备,确有青川先生之风。”夏暄说起她恩师时,神情掩不住向往。

“殿下有所不知,当时陆千金出题,念了十句不带花名的诗,让一众贵女猜花,全对者本就屈指可数;而九公主不但全中,还即席挥毫,只费了半个时辰便绘得此作……”

魏王详细讲述宴会场景,认为对得起众人称赞。

夏暄亦看出她对不同季节的花作了巧妙处理,认为飘飞杏瓣、同心莲微露和翩然蜂蝶皆属点睛之笔,明明艳俗主题,居然尽显雅气。

晴容眼睁睁看魏王请求借回府,而太子坚决不允,双方拉锯,烦不胜烦。

她几乎想跑到他们跟前大吼:争什么争!菜都凉啦!暴殄天物!大不了本公主给你们一人画一幅!

最终,太子自罚三杯,将画扣押,又像怕被对方出其不意抢走,竟抱了卷轴离席。

晴容猎奇心顿起,只想看太子把画安置于何处,遂趁母狗瞌睡,撒开小短腿,屁颠屁颠跟过去。

夏暄悠哉悠哉北行,惊闻小狗吁吁喘音,诧异回头。

晴容立马怂成一团。

夏暄左右顾盼,确认周围无魏王府仆役窥视,当即谨慎靠近,小心翼翼将她捞进怀内。

她“呜呜”乱哼,内心忍不住窃笑:殿下在自家府邸,竟然跟做贼似的?

其时夜色渐浓,苍穹隐约缀了几粒星。

她毛乎乎的前爪搭着他前襟,耳旁是风摇动林木的沙沙细响,亦有他雀跃心跳声。

夏暄穿过蜿蜒长廊,行入一座无人看守的静谧画阁,勉强腾出手开锁,关上门后才亲手点燃灯烛。

随着亮光逐寸驱散黑暗,晴容僵立在地,目瞪狗呆。

——殿、殿殿下杰作,真是品味独到、气派非凡……亮瞎了我的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