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穿成太子的小毛团

作者:容千丝

午间阳光充足,穿透微尘,为昏暗阴寒的室囚室添了暖意。

肌肤相触、躯体相贴的热流,更是诱发暗涌浮沉。

十指交缠,徐缓游荡于豹子温暖皮毛上,年轻男女相依相牵的姿态,宛若静谧又缱绻的画卷。

夏暄指尖同时感受豹毛绵软和少女素手的娇嫩,烦躁又焦灼,既想在没法自拔前抽离,又期望这一刻永无休止。

这算不算借机占人家小姑娘便宜?

可他昨晚被她抱了那么久……到底谁占谁的便宜更多些?

当鱼丽带回消肿化淤膏,花豹已被二人交叠的双手来来回回顺好毛,乖巧吃肉,不再抵触晴容的抚触。

夏暄抱着豹子上半身,揉捏下巴与两颊,眼见晴容谨慎绕去它下肢之侧,以最轻的力度抹药膏,手指纤细如玉笋,抚在豹腿上,痒在他心上。

每当豹子觉痛,发飙试图攻击晴容,皆由夏暄搂住,温柔安抚。

此等“亲民”态度,甘棠和晴容见惯不怪;但鱼丽对太子印象一直停留在“又凶又冷”的层面上,以致因眼前一幕惊掉下巴。

兴许明显感觉伤处舒适了不少,花豹越发放松,甚至侧卧、翻肚皮,且闭眼用脑门蹭晴容手臂。

晴容顿时喜笑颜开,愉快而熟练地搓揉豹头,玩着“戳斑点”的游戏。

夏暄逐步于豹爪下解脱,目睹少女与花豹嬉戏的和谐,莞尔之余,隐隐滋生酸涩,又无从辨别究竟在吃谁的醋。

恍惚间,脑海深处薄雾消散,依稀浮现出某个更美好更安宁的画面,值得他提笔落墨,细细珍藏。

念及此处,他唇角轻勾,耳根子发烫。

···

午后晴光映照延绵山色,上百马蹄清音哒哒回荡于日渐阑珊的春光。

因撸豹子而耽误时辰,晴容与鱼丽动身已是未正时分。

夏暄不敢轻怠,换上便服,亲领东宫卫沿路护送。

比起让人猜出“嘉月公主府女官”为谁,以及“叔嫂”之间可能引发的流言蜚语,他更在意九公主本人的安危。

遍野梨花盛开,晴容咳喘症好转,缘自豹子的痛感也大大消失,外加心情舒畅,当下策马冲破甜香。

赤月国人极擅山地纵马,她这小公主亦不例外,平素病怏怏的,一旦体力恢复,回到马背上便神清气爽,笑容明媚爽朗。

夏暄与她并骑,需时不时扬鞭才不致落后。

临近行宫,不便再送,他下令歇马,以等待夏皙派人接应。

他既为骑术不及一小姑娘而羞惭,也后知后觉“堂堂太子坐地撸大猫”太毁形象,寻思该如何弥补挽救。

其时,晴容与鱼丽悠然漫步花树下,又一句没一句闲扯。

夏暄迟疑了极短一瞬,阔步而去。

其余侍卫难得见自家殿下与妙龄女子接触,纷纷识趣回避。

晴容猜想太子临别前有事吩咐,自觉停下,向他微微一笑。

她本就姿容昳丽,花颜极盛,即便作女官打扮,也难掩盖杏眸里的柔波。

夏暄被这清浅笑意晃得心跳骤停,原先想的话题不翼而飞,唯剩忐忑与纠结。

所幸,他仪姿卓然,如回风旋雪般翩然,很好地掩盖刹那失神,随即庄容正色,道出盘旋于心头多时的疑问。

“九公主,本宫有一事相询。”

“殿下请直言,小九定当如实作答。”

晴容一听他换了语气,立马收敛唇角弧度。

“那夜,”夏暄话未道尽,耳尖隐隐渗红,“九公主曾于睡梦中叨念‘豹子’,敢问是何缘由?”

晴容对此全无记忆,暗呼失策,只得硬着头皮辩解:“我中途仿佛听见豹子吼……或许内心害怕所致。”

夏暄察言观色,听出言语间的保留。不光这桩事,更有别的。

包括昨夜抱住他时,嘴里喊的是“君父”,可他没忘记她说过,多年来与赤月王父女亲缘冷漠。

思及她的拥抱曾有片晌僵滞,他隐约品悟到微妙难言的古怪,心下暗忖:她在遮掩已醒的事实?

细究她投他所好,亲来喂饲花豹,乃至主动邀他共抚,再对应她偶尔泄露的玄妙笑弧、撒娇情态……一个让他惊喜又惶恐的念头油然而生。

“那……九公主是否记得梦里情景?”

夏暄长眸掺杂三分玩味,三分试探,余下的既像撩拨,又带不安。

晴容岂敢真的“如实作答”?唯有谎称,梦见以前在赤月国北境所养的白豹子。

夏暄眼底亮起艳羡光华:“九公主竟养过‘雪域之王’?”

“嗯,年少时收养过两只失去母亲的幼崽,和花豹不一样,皮毛为灰白色,带有黑斑和黑环,尾巴比起寻常豹子更长、更粗、更蓬松。它们在紧张时会叼着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样子有趣又无辜……”

“如今呢?”

“虽说打小养起,终究是雪域猛兽,常年困在山寺院落不自由,也易伤外人。等它们获得独自捕猎的能力,我便带回雪山上放归了……”

晴容谈及此事,意在劝喜爱小动物的太子,若将野生花豹留在东府或挟苍园,一则不利于其本身,二则对仆役存在威胁。

夏暄自然明白她言外之意,轻笑道:“我会从东府调遣驭兽者前来,小心养护那豹子,等伤好后,便于附近圈一座山头,省得它受滋扰,也避免伤及山民。九公主觉得如何?”

晴容明眸如落了一把璀璨星子,亮晶晶烁着光:“殿下想得周到。”

“可惜……最近实在忙碌,来不及给它作画。对了,九公主可曾画过雪豹?愿一睹风姿。”

“小九昔年拙作,未得精髓,若在行馆寻获,自当奉上,还望殿下勿见笑。”

二人从豹子扯到画作,远远见行宫方向的山道上飘起尘土,料想终须道别,各怀感慨,一时无言。

历经生死,冠冕堂皇的客套已成废话。

缄默少顷,夏暄打破沉默:“我……得赶回城处理走私案,千般感激,万般愧疚,来日再叙。”

“小九为臣子,略尽绵薄之力,殿下何须客气?”

夏暄皓齿轻磕下唇,长眉一蹙,沉声问:“若将来另有要事请教,九公主可愿相助?”

晴容却记起,太子曾私下对甘棠承认,想趁她还没正式成为皇嫂,请她帮忙,没准不止一回。

此际的他,神色凝重,欲语又止,可见“请教”的,绝非易事。

会是她好奇又难以启齿的那桩吗?

山林马蹄声随风而至,晴容深知行宫再遇未必有机会密谈,细看周边除甘棠外再无旁人,她示意鱼丽先去牵马,积攒勇气前挪一步,直截了当开口。

“请恕小九冒昧,敢问殿下……所为的,可是余家的案子?”

夏暄身影微凝,纵然惯于喜怒不形于色,朗目仍无可逃避地渗透出震惊:“阿皙透露的?”

晴容摇头:“嘉月公主只字未提,是小九妄自揣测,恳请殿下恕罪。”

夏暄端量跟前亭亭玉立的少女,雅洁利落的装束散发英气,沉静眉眼里的聪慧圆融曾一次又一次让他惊中暗喜;可这回,过分的聪敏,叫他心胆发颤。

晴容昂首凝望他默然中不乏震悚的面容:“殿下对余家叔侄不闻不问,不代表没放心上。小九理解您的处境,您的位置,得来不易。殿下的长兄,并非因暴怒而星陨,对吗?”

夏暄眸色一冷:“九公主还知道什么?”

晴容久未见他冷眼相对,心下蓦地渗出寒气——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就算太子目下尚为幼龙雏虎,也万万容不得冒犯。

她何以天真认为,携手经历一场不大不小的危难后,地位尊崇的监国储君,愿对她这个小国公主推心置腹?

是屡次化身动物作陪,给了她“彼此信赖”的错觉?

晴容倒抽一口凉气,垂首哑声道:“小九出言无状,请殿下降罪。”

夏暄淡漠面容掠过一丝半缕的恻隐,正欲说两句缓和之言,不料一队人马自行宫方向疾行至花林外,逼着他把喉底的话咽了回去。

···

日影西倾,待晴容主仆二人被护送回依山傍水的行宫,夏皙借“带下人探病之机”,亲自掩护她们回居所。

正逢几阵清风拂过,深深浅浅的万千花瓣夹着零星飞絮,于宫阁前席卷流转,予人恍如隔世之感。

“为何耽搁那么久,还折损一名女护卫?”

步入无人庭院,夏皙一把拉住晴容的手,眉宇忧虑重重。

晴容不答,反问她这两日有否异常。

夏皙蹙眉:“说来也怪,既已放话说你车马劳顿,伤病复发,闭门静养,可乐云姐姐三度派人来问慰,似乎太殷勤了些。她那日以‘衣裙污损’为借口,扣下你最得力的侍女,还想怎样!若非怕她觉察端倪,我定不容她步步紧逼!”

晴容自从知晓乐云公主受太子所托,略施小计扣押菀柳,对其疏远冷落有了新的揣测。

但既然太子瞒着夏皙,她便故作不知,只谈及夜归时遭不明人士截杀,幸得东宫护卫鼎力相护,送去挟苍园歇息。

对与太子孤男寡女共处、救助花豹等细节,一概不提。

即使她轻描淡写,夏皙依然紧张万分,手心渗汗:“早知如此,我定不会让你冒险!要是被三哥得知,我配合太子哥哥调查这桩乌龙案子而牵扯上你,绝对要恶狠狠训我一通。”

晴容每每听她提及赵王,心底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怪诞感。

既似惶恐郁闷,又带一点怀疑与期许。

她笑言安慰夏皙:“依我看,太子殿下尚且舍不得苛责公主,赵亲王又岂会为难于你?”

“你不懂,太子哥哥外冷内暖,对我这嫡亲妹子历来呵护备至;三哥嘛……他日常与我打闹,大概把我当成半个弟弟吧?放心,你不一样,他定然处处怜惜照顾。”

晴容戏谑:“我至今不晓得,朝我丢果子,如何算得上‘怜惜照顾’。”

“你若气恼未消,等他回京,我陪你砸他!”夏皙咧嘴而笑,须臾后,眸光陡然暗淡。

晴容品味到不寻常的惆怅,柔声问:“出什么事了?”

“没,”夏皙怅然浅笑,“我只是想,三日后……太子哥哥将带领四哥、七弟及宗亲重臣前来,唯独三哥还流落异国,心怀感伤罢了。”

有句话,她没好意思道出口。

——她的驸马,首辅府大公子齐子翱,将随父来行宫,并和她同住。

愁死她了。

···

躺卧在行宫重云宫内,晴容细嗅房中的返梅魂香已散去,遂点一支温宁和香。

馨香淡泊而清沉,绽开她嘴角的淡笑,舒缓绷了两日的愁容。

她不确定,太子会否因她的胆大妄为而动怒,也不确定她在余家一案能否帮得上忙。

退一步想,他们终归只能成为“叔嫂”,是她被化身为猫、狗、兔、狐、鹦鹉的多次异象所惑,导致未能控制君臣间应有的距离。

他与她相识日短,谈不上深交,那顷刻的冷锐实属情理之中。

她纵使心有刺痛,却能予以理解。

如若能从旁扶携固然是好事,但万一从此退回原来的位置,就此各不相干,亦算幸事。

——她不能在梦里与他纠缠不休,还把现实的关系搞得暧昧复杂。

夏皙提醒了她,她该等的人,是赵王。

至少目前如是。

沉浸于幽淡香气间缓缓入梦,晴容做好充分准备,替受伤花豹再忍受一夜痛苦。

然而是夜,她成了一只黑白色奶狗。

睁眼环顾四周,认出此地为东府书房门前,她猜出太子已平安回府,暗自舒了口气。

正想转悠一圈,另寻安稳处躲起来,忽而背上微痛,身体凌空,随后身体湿暖,遭大舌头噼里啪啦一顿猛舐。

晴容:……!

虽从小到大渴望母爱,但她并不乐意变成圆滚滚的小狗,被母狗无死角地宠爱啊!

软趴趴伏在薄垫上,她竖起耳朵倾听厅内动静,清晰听闻太子正与人商讨祭祀宴赏等事项,间或夹杂两声嘤嘤呜呜的小狗轻哼。

她低头细辨爪子的纹理,再从门缝窥探,方知今夜并不是上次被奇特画作笑晕的小奶狗。

那憨厚可爱的小狗紧紧粘在他脚边,一会儿伸爪子挠夏暄,一会儿张嘴轻啃他的袍角,使得庄严清肃的议事场面略显滑稽。

夏暄竭力表现端肃,忍无可忍时,命内侍将狗抱走。

小狗依依不舍,拼命挣扎,刚回母亲怀内,又急巴巴奔向他。

一而再再而三,闹得大伙儿啼笑皆非。

晴容起初不以为然,再观角落里的老猫金丝虎褪去一贯以来的暴戾疏远,抱着小狸儿温柔舔毛,神色安详慈爱;而院落里,胖嘟嘟的银狐则畏首畏尾寻找安身处,不似往日黏糊。

她心中泛起狐惑:莫非……她进入动物梦魂的所思所想,或多或少会影响它们的观念?

作者有话要说:晴容:太子好凶!哼唧!本公主不陪他玩!

太子:不玩不玩,一起捶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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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评论区有小可爱提出疑问,千丝助大家复习一下:

一开始老猫和小猫关系不亲,11章时,晴容变成老猫,搂着小猫睡了;

奶狗本来是老四的,23章处,晴容穿成它跟踪过太子,导致它和太子更亲近;

胖狐狸原本和太子很好,24章时,晴容喝了那个啥,羞愤逃离,以致狐狸有点心理阴影了~

同理可证,豹子因为晴容的意识,认定太子是安全可托付的人,不单纯因为蹭蹭蹭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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