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穿成太子的小毛团

作者:容千丝

只怪阳光恰到好处勾勒太子眉宇的弧度,且林风清新宜人,令他的气息自带淡淡清芬……种种美好,让晴容滋生一种荒唐且甜蜜的错觉——他再坏,也是对的。

哪怕当众调戏她。

短暂失神过后,她惊觉右手还被他握牢,羞愤抽回,料想流露任何愠怒或怨嗔,皆不自觉带点撒娇,索性恭敬应声,咬唇低头钻入车内,理裙而坐。

端回一国公主应有的仪表姿态。

夏暄笑意凝固,一时间竟无从辨别她是否真生气。

小舅舅余目成认出他、兴奋唤他“小暄暄”时,崔简兮、甘棠等人忍无可忍的窃笑,并没让他不适;相反,他沉浸在久别仍受小舅舅信赖的喜悦中,感动又欣慰。

即便适才引来晴容发笑,他尴尬之余,亦因能博她一乐而欢喜。

之所以故意逗弄,无非想借机当面亲昵唤她一声“小晴容”。

觉察她并无预想中“娇羞答答”或“甜美滋滋”,他的心瞬即下沉,憋屈且自责——好像……太鲁莽了?

“殿下?”崔简兮见太子立在车外,温声而唤。

夏暄迟疑半晌,矮身而入,撩袍坐到最边上,见余目成冲他眨眼嬉笑,他回以微笑:“这两日登山,小舅舅玩得可开心?”

“开心!最好天天出来转悠!没有妙妙,日子特别无聊!”

“往后得空,我尽量多陪你们走走,但……小舅舅,请记住昨天答应过的,外人前绝对不可提及咱们的事,要不然……没下次!”

余目似懂非懂,瘪嘴嘟囔:“我没干坏事,我不会干坏事的!”

夏暄眼眶微湿,压低嗓门安抚:“余家数代精忠卫国,尽是忠肝义胆的好人,我知道,但天下人并不晓得,只能暂且委屈你们。”

余晞临眼皮微抬,快速扫向他,又缓缓垂下。

···

“车夫”驱车沿蜿蜒山道返回河溪,路途崎岖,难免颠簸摇晃。

小山雀瑟瑟躲藏于晴容耳朵下方,宛如一件饰物,惹来那孩子的好奇端量。

晴容笑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孩子眼眸转向崔简兮,小声道,“我叫风临。”

“名字是好名字,只是这名儿……挂在嘴边太正了些,不如叫你‘小风铃’吧!”晴容了然一笑,“余公子以为如何?”

她唯恐“风临”二字容易让人辨别他是余家“临”字辈,遂温和提此建议。

余晞临幽然睨向她,这才注意她肩上鸟儿,眸底闪过一丝惊奇:“九公主昨日……似乎未带这鸟?”

晴容只觉他的关注点严重偏离,又不好不答:“这小家伙饱受惊吓,昨夜躲进庵里,被我哄了一阵,故而对我十分依恋……”

“哦……”余晞临若有所思。

孩子壮着胆子,摸出两枚桑葚:“姐姐,我有小果子可喂它。”

“谢谢你。”

晴容原本不愿在车中喂鸟,免得它吃饱便弄脏衣裳,却不忍令孩子失望,当下取来软巾,托起小山雀,细语劝勉,由他投喂。

小山雀只吃半颗,随即蹦回晴容肩上,黏腻蹭她,还哼起宛转调子。

晴容对上余叔和孩子钦羡的目光,讪讪以指腹轻揉小鸟脑门,心却无奈苦笑:定是昨晚看自己太入神,还满怀骄傲自恋,导致它产生过度迷恋。

良久,余晞临突然从渺茫思绪中抽离:“那就叫‘小风铃’。”

“……?”

余人面面相觑:反应慢成这样?

···

与行馆其他仆役汇合后,车轮装载满厢沉默,一路赶赴山下。

因门窗紧闭,布帘与竹帘将众人遮挡得严严实实,车内气氛闷燥到极致,使男男女女于晃动间昏昏欲睡。

晴容正仰头靠在车身小歇,一不留神,睁眼时却险些被晃来晃去的金丝白玉耳环砸一脸……

——她睡了?而后因瞌睡的小山雀离太子最近,导致她灵魂再度转移?殿下啊!您可真是个折磨人的祸害!

晴容·山雀决定借此良机,扭转鸟儿对自身的疯狂黏缠,于是慢吞吞从肩膀滑下,窜至夏暄手背。

夏暄正垂首沉思,被鸟儿突如其来的示好吓了一大跳,意欲逗弄一番,不料“它”随便转了转,已溜达至崔简兮的膝盖上。

小风铃惊喜交集,战战兢兢取来桑葚,试着诱哄。

晴容自然乐意领情,欢快地蹦上他掌心,挨挨蹭蹭,甚是亲热。

然而正当她打算跑去余叔处玩耍,前方喧闹声起,引路的鱼丽忽而发话:“慢——”

夏暄等人皆没法吭声,唯有各自从帘幕缝隙中悄悄往外窥望。

“请问是否为九公主的车驾?”一女子大声询问。

晴容心下一跳突:听这声音耳熟……竟像……夏皙的某位侍婢?

只听得鱼丽下马,讷讷问候:“小的见过嘉月公主,见过驸马。”

此言一出,余晞临眸光顿时冷冽三分。

“妹子出门游玩,也不喊上我!”夏皙笑嘻嘻行近,“……妹子?人呢?”

鱼丽硬着头皮答:“我家公主大概睡着了。”

听夏皙话音就在窗外,车上余人瞪视闭目深睡的晴容,无不傻眼。

崔简兮下意识捂住孩子的嘴,而余晞临惟恐叔父乱嚷嚷,急忙摁牢。

难以想象,倘若夏皙随手掀开任意一道帘子,目睹内里齐刷刷坐着一堆亲人,将会有何反应。

夏暄没敢吱声,拽了拽晴容的衣袖,偏生她毫无知觉。

电光石火间,小山雀忽而展翅飞扑而上,往晴容如雪玉堆砌的素手猛地一啄。

夏暄心疼之极,嫌恶地驱赶这小家伙,继而拉起晴容的手,边揉摁边吹两下,抬眸却恰恰撞入她惺忪带羞的水眸。

“……”

完蛋!这境况!怎么看都像……堂堂太子趁九公主途中酣睡,趁机偷偷亲吻人家手背?

余家叔侄、崔简兮和小风铃圆睁着八只眼睛,想解释又没法开口,想笑又不能吱声。

夏暄苦着脸,指向发懵的小山雀,双手胡乱比划了一通,最终扶额,难堪而笑。

形象尽毁!

晴容顾不上手背疼痛,以睡意浓重的嗓音发问:“怎么回事?”

话毕,顺手将鸟儿兜回,塞至夏暄怀里,随时准备下地礼迎。

“公主醒了?”小鱼暗舒一口气,“恰好遇上嘉月公主和驸马相偕出游……”

她快步而至,抢在夏皙探头张望前把主子牵下车。

夏皙发髻繁复,粉面桃妆,红裙艳丽,笑盈盈挽了晴容的胳膊:“你上哪儿去呀?怎么闷得满脸红彤彤的?”

晴容向青衫儒雅的齐子翱微微点头致意,强颜欢笑睨向夏皙:“没去哪儿,四处闲逛,受了点风寒,正睡迷糊呢!”

“今日齐府上下一同踏青,”夏皙向丈夫一努嘴,“驸马把我给骗过来了……早知各玩各的,我便喊上你和清漪!”

晴容一心结束这场会面,以掩护太子和余家人,只得尬笑道:“岂敢叨扰伉俪同游?改日我作东,邀上公主和陆姐姐一叙。”

“那你赶紧呀!”夏皙笑颜弥漫神秘,“我听说,三哥已动身南归,马快的话,不出十天即可抵京!我怕他一回就缠着你不放,届时我还跟着他,才能见上你一面呢!”

晴容窘迫得无以复加,更要命的是,骤风急卷,扬起覆盖车窗的竹帘!

她大惊失色,情急之际指着夏皙后上方的天空疾呼:“啊!那不是……!”

夏皙和驸马均被她浮夸的情态惊到,顺她所指回望,然则左顾右盼,只看得见林内零零散散游荡的公主府仆侍,和几片浮云,无分毫异样。

“妹子瞧见什么了?”

晴容随口胡诌:“我方才瞥见一只大鸟飞过,像极了我们赤月国的蓝凤!怕是病糊涂了……”

夏皙伸手摸摸她额头:“是有点烫,难怪你神不守舍的,我陪你回车里坐会儿?”

“不必,公主多陪陪驸马,别辜负大好景致。”晴容背上冷汗直冒,如涂抹了一层煮溶的鹿筋胶。

夏皙如小猫般闷哼:“他这几日一直赖在府里,今儿还缠了我半天!”

齐子翱忍俊不禁:“是是是,是我不好,晚些定补偿公主。”

“才、不、要!”

此言落在外人耳中,无疑如小两口打情骂俏。

晴容生怕再耗下去,定掩藏不住车中另有五人的秘密,干脆以手搓揉两额,摆出病恹恹状:“有劳驸马多照顾公主,小九先行告退。”

说罢,向鱼丽使了个眼色。

鱼丽立马上前搀扶,将她连推带抱,塞回车里,当即拉好帘子。

夏皙关切中带点烦躁,齐子翱垂目望了来时路的车轮印子,眉间滑过一缕错愕。

目送赤月国一行人离去,夏皙见丈夫蹙眉不语,悄声问:“你也觉九公主怪怪的?”

“从这马车轮在泥泞地里行驶的痕迹判断,车上绝不止她一人……帘子飞扬时,我仿佛瞄见男子轮廓,”齐子翱小声提醒,“她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像是怕咱们发觉端倪。”

夏皙恍然大悟,沿马车来时路方向远眺,神色微凛。

“难不成,她去了西山?”

···

晴容坐回车内,玉手摁住狂跳的心,大气不敢喘。

直至驶出齐家人散步的范围,才勉为其难舒气。

悄然打量余晞临,幽暗光线下,他木然合眼,冷漠无情的面容如凝了一层霜。

再怎么扮作若无其事,瘦削的手却掩饰不了颤抖。

——谁都猜到,他一贯以来的强硬或疏离,不过为逃避现实。

曾经形影不离的小情侣,若从此分隔不再相见倒也罢了,偏偏擦肩而过,仅隔薄薄一层木板,如隔天涯。

若夏皙幸福,他或许既高兴,又难过吧?

夏暄静然端坐,手捧毛乎乎的小山雀,朗目溢满恻隐与怜惜。

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与身旁少女四目相对,他试图为刚刚的唐突而辩解,几度启唇,皆不知从何说起。

晴容徐徐摇头,从他手里抱回小山雀。

夏暄担心三番五次的亲近,“好色轻浮”的嫌疑便再也洗不脱……遂倾侧身子,略微靠向她,柔声致歉:“上车前……是我不对,我不该作弄九公主,刚才是‘小啾啾’啄你,我……我怕伤着你,我真没坏到那程度!”

他沉嗓虽轻,但软言讨好的意味极浓,压根无皇太子平日的冷酷严肃。

晴容自啄而醒,当然了解来龙去脉,听他这么一说,暗暗好笑:殿下倒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坏”。

夏暄低声下气告饶,仅换来她意味不明的淡笑,憋闷之下,目不斜视,腰背挺得笔直,竭力呈现一派正人君子风范。

晴容轻撸小毛球,假装没看到他的庄容正色,终归没能抑制唇边笑弧。

临近黄昏,大伙儿京郊歇马时,夏暄携同小铃铛下马车,亲自抱他翻身上了高头大马,由数名侍卫秘密护送撤离。

致谢、话别的言辞,一律省去。

马蹄踏出数步,他蓦然回首,五官被亮融融的斜阳金晖细细描摹,无形中蔓生刚猛又深邃的俊毅。

晴容正好挽帘而望,娇颜红润,眼带关切。

双方视线隔空碰撞,先是些微愕然,各自扬起浅笑。

事到如今,误会也好,别扭也罢,他们之间毋庸赘言,只需一个眼神,便已心领神会。

抵达行馆时,暮色苍茫,晴容又憋又闷又饿,心里始终惦记一件事。

趁众人忙碌搬运物件、送余家叔侄返归,她借困乏为由,托着小山雀回房,随手掩上房门。

燃亮灯烛,她放脱小鸟儿,谨慎从荷包里翻出那个破破烂烂的小纸团。

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展开。

弱光下,皱巴巴、满是小洞的熟宣纸沾染浓墨,字迹挺秀,如金如玉,光华炫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