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不可描述的梦所招致的羞恼苦闷,因骨骼碎裂般的疼痛而淡去。
而折磨数日之久的头痛,则被手心传递的暖热而融化,逐渐散于无形。
晴容纹丝不动,任凭夏暄牢牢握紧右手,心气愈发沉静,三日前的见闻方在脑海中重新清晰。
毫无疑问,宫墙外游荡的两名男子,其中一人为戴雨祁小将军。
通过小麻雀最后一瞥,可见另外那人以墨色罩袍遮身,面目难辨;但若从话音判断,年龄应和戴小将军相仿。
冒着“触犯圣怒”的危险,“掩人耳目”、“千里迢迢提前回京”,且与她这个“赤月国小公主”扯上干系的人……只有齐继后所出的二皇子永平郡王符合。
可仔细品味,两名男子的对话中,竟掺杂了极其微妙的意味。
唔……不、会、吧?
晴容下意识攥紧指缝间的温暖,缓缓转头凝望太子。
柔和灯火勾勒他月白长衫上的梅雀银纹,侧颜长眉绵邈,薄唇浅淡似轻勾的月牙。
他恰好感知手上力度,俯首间微狭凤眼接上她狐惑的眸光,顷刻盈满落落清辉。
晴容心头发热,试着把手抽离,却遭他握得更紧。
“殿下……”
“嗯?”夏暄厚颜至极,竟摆出理所当然之态。
晴容未再挣脱,小声道出疑虑:“小九有一事请教殿下,戴小将军和永平郡王……很熟?”
夏暄眉宇掠过明显惊奇:“何有此问?齐首辅和戴将军的关系,像极了陆次辅和余大将军的关系,因此戴小将军和我二哥、齐驸马自幼相熟。”
“原来如此。”
晴容基本能肯定,那夜和戴雨祁并行的青年,便是二皇子。
她若有所思垂下眉眼,诱发夏暄醋意横流。
毕竟,她醒时那声“甘棠”已让他甚为不悦,只是他试图用额头测探她的温度、顺带想偷尝一口的唐突之行,被她逮了个正着,没好意思揭穿她那句敷衍之言;几经周折换来独处,她居然莫名其妙提起戴雨祁,再度掀起他对英武男子的嫉妒,近乎于钻心剜骨!
“好端端的,为何想到他们二人?”
“殿下不是有事找小九商议么?”晴容赧颜愈盛,不答反问,“其他人呢?怎会……直接放殿下进来了?”
夏暄莞尔:“你我孤男寡女共处的时刻还少?”
晴容懊恼之下,用力甩手,又被他双手拢住。
“你适才睡时,手露在被子外,很冰……我再给你捂一会儿,”夏暄温声解释,“确有关于皇后千秋宴的事儿,要和你细说。前两日便觉你这儿不对劲,今儿听闻阿皙他们来过,再问崔内人,方知你病了,自是想方设法见上一面才安心。”
他一改先前几日的淡漠倨傲,令晴容险些陷入他眼神和语调交织的温柔密网中。
眼下场地、姿态、气氛皆不宜谈论正事,她竭力支撑身子坐起:“千秋盛宴,还请殿下明示。”
“因陛下没打算特意为此事回宫,我便让长姐和阿皙说服皇后宴请后宫众嫔妃,四哥的生母宁贵人亦在受邀之列,九公主请务必保重身体,届时可借机一见。”
晴容既不能直言已悄悄去景西三所窥探过,不觉异常,唯有郑重点头。
夏暄又道:“自你说起宁贵人,我秘密派人调查她父亲十五年前的罪行,当年永安侯犯的是私贩军马,株连三子,而暗中揭露真相的……正是我大舅舅余大将军。”
“什么?”晴容惊色骤现。
“案发那年,舅舅的功绩并未翻到明面上来;我尚在稚龄,对于朝堂事务半窍不通;加上后来四哥记在我母后名下,必然没人敢重提因由。
“若非锁定东宫和余家的案子与香料存在玄妙关联,外加九公主谈起他们母子皆擅长香道,我断然不可能注意到隐匿十多年的宁贵人,更不会无缘无故核实陈年旧案。”
晴容差点因那晚在景西三所窥见的破落冷清场景而否决对宁贵人的怀疑——连最基本的用度都保证不了,谈何能力去捣腾香料、谋害旁人,过后又如何彻底洗脱嫌疑?
但若无意见发觉永安侯和余家不为人知的恩怨,又另当别论。
“小九定会认真观察,看能否伺机试探。”
晴容目光飘向妆台上并排放置的两个长颈白瓷瓶,心下涌起难言诡秘感。
——假如真有人用香驱使余大将军发疯掐死前太子,且那人确是和余家有仇怨的宁贵人,那么……夹在宁贵人和先皇后余氏的魏王,是否了解内情?可曾参与?
夏暄顺着她视线回头,轻而易举认出四哥所赠,眸色一冷:“又送来一瓶?”
“有一必有二,小九也没法子,只好顺其自然。”
晴容微露的无奈,反倒成了夏暄的半颗定心丸。
端量她困倦憔悴的容颜,他长眸难掩担忧,既怕打扰她养病,又舍不得太快离开。
“殿下,手、手已经够暖和了,”晴容被盯得周身不自在,“小九乱头粗衣,本不该面君王。”
夏暄听出逐客之意,讪讪缩手:“九公主多加歇息,记住,下回得病不许……”
他原想说“下回得病不许瞒着他”,顿了顿,改口:“以后不许得病,没下回。”
晴容啐道:“凡胎肉身,岂有不染病之理。”
“反正,本宫不准你生病。”
夏暄端着肃容,一本正经下令,随后依依不舍起身。
尊卑有别,晴容自知不应傻愣愣坐床榻上,慌忙随之下地送他。
奈何躺了半日,腿脚发麻,鞋没来得及套上,人已摇摇欲坠,撞向床头的小矮柜。
夏暄应变奇快,探臂一捞,顺势将她拥在怀内。
···
临近盛夏,衣裳单薄轻透,晴容仅穿了素白寝衣,比以往任何时候更直截了当感受男子胸膛的暖热和结实。
许多潜藏在心的羞耻接触,猝不及防浮现眼前。
她从未忘记,曾以各种动物的视觉窥望过他的身体,亦亲身用他的手抚摸过各处轮廓……
因立足不稳,她被迫脸埋在他肩颈处,入鼻全是他温热芳冽的气息,身心发软。
夏暄动作娴熟流畅环上她的腰,压抑嘴角隐笑,以严肃口吻启齿。
“对了,千秋盛宴的仪典在康和殿举行,早晨先接受妃嫔、公主、诰命夫人等的朝贺。到时,你和阿皙一道去;用过午膳后,皇子们也会进宫拜见嫡母,献上寿礼,而后观看歌舞杂耍等表演,再和宗亲一并享用晚宴……”
他大致讲述流程,觉察怀中人乖巧如犯困的小猫,按耐不了冲动,抬手在她披散的长发上轻缓地摸了一把。
女子的青丝,确实比男儿的柔软顺滑多了。
晴容想咬人。
哪怕化身猫狗兔狐时不晓得被撸过多少遍,但他主动以掌心触抚她的发,倒是头一回。
所幸,他的贼心和贼胆,只够他毛手毛脚一下下。
就在晴容尝试站稳之际,夏暄赶忙拥紧她,轻声告知她将会在宫宴上遇到哪些贵人,以及宫中各项规矩。
事无巨细,滔滔不绝。
其时,西窗上以薄蚌壳制成的明瓦透着金灿灿的光芒,由此可推断已过申时。
晴容瑟缩在他的臂弯内,呼吸催人昏睡的香气,思绪融为暖热蜜浆,悠然渗透至四肢百骸。
事实上,她双腿的麻痹感早已消失。
傻傻由他圈禁入怀,不过贪恋源自他的温柔爱怜。
夏暄显然因她的顺从而沾沾自喜,扯完寿宴事务,转而问起那玄凤鹦鹉嘤嘤的近况。
“小鹦鹉……没给九公主添麻烦吧?可有陪你闲聊、作画、下棋?那孩子很是古怪,有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有时只会简单复述人言……”
晴容顿时羞惭得发抖。
姑且不谈那呱噪版的嘤嘤是她本人,真正嘤嘤充其量是只爱哼小曲儿、能重复几句简单言词的普通鹦鹉,当话题从正事转换为闲聊,眼下的拥抱、耳语,立时无从掩饰暧昧本质。
“嘤嘤它、它很乖,很懂事。”
晴容涩涩启唇,与此同时,素手轻抬,抵向夏暄心口,借他之力撤离数寸。
殊不知,此举落在对方眼中,无端增添欲拒还迎之味,勾惹他别具深意的浅笑。
“那……上次的长尾山雀,还成天黏着你么?”
“殿下!”
晴容暗觉箍在后腰的魔爪丝毫无懈怠,更感羞臊。
夏暄装作没察觉她的羞态,犹自正儿八经问:“怎么?难不成它小小的一团,被嘤嘤欺负了?”
晴容愠道:“您、您要讨论鸟儿的事,可否先放开我?”
“我怕你病中虚弱,万一摔了可不好。”
手掌固着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炽灼如他的心,隔着透薄衣料烫得她不自觉一颤栗。
他俯身轻笑,滚热气息从唇间徐徐吐露,为她颊边染上深粉的霞雾。
最熟悉的沉嗓沾染略微沙哑,激发紧绷身体的幽深情意与绵绵思欲,如将她推进漩涡当中。
好不容易站直的腿瞬即复软,她羞怯间艰难吐纳,纤纤手指无意地揪住他领口。
“殿下……要是还想了解情况,请、请把我放回原位……”
夏暄似笑非笑:“你意思是,回床上聊?”
晴容羞愤交集,右手五指成拳,软弱无力捶向他心窝,语无伦次:“您再这样,被侍婢撞见,我、我……”
“崔内人说你难得入眠,已把其他人请出院落,反锁院门……所以,除了她和‘甘棠’,没人知道我在,也不会有人打搅。”
他眉宇间的得意即将泛滥成灾。
晴容没来由记起梦内的床榻与纱帐,还有仅存于彼此思忆中的辗转交叠,疑心被吃干抹净亦无人知悉。
她羞颤如失了魂,冷不防身子腾空,被他横抱起挪移向大床。
似曾相识的飘忽与迷醉,引发警钟狂响。
朦胧中的剥开、作画、啃噬、磨蹭、碰撞、进退、颠倒……半分没忘。
“殿下,别、别那样……”
她胡乱推搡他,喉底溢出呜咽之声。
人随之坠入温软床褥,心腔全然忘却跳动,连呼吸都差点停止。
夏暄一手撑床,一手扯过被衾,细细替她盖牢,笑问:“别‘那样’,是怎样?你以为我……要干嘛?”
想歪了的晴容俏脸绯红如抹胭脂,急忙掀被捂脸,遭其顺手一挡。
他居高临下审视她,笑得发颤。
“小晴容,不正经。”
晴容快气死了。
明明是他私藏一堆坏透了的画,还拽她一同做那些坏透了的梦!
竟然恶人先告状,说她“不正经”!
偏偏她掌握证据,又无法甩向他的脸!
夏暄没再逗弄她,细心为她掖好被角,歉然劝慰:“我适才见案头堆放一大叠香料资料,终觉是我折腾你得太累。”
这话,有歧义!
晴容怒目羞瞋,未料他手指轻戳她鼻头,嗓音氤氲几许温柔缱绻,几许甜蜜宠溺。
“乖,好好养病,我需要你……帮忙。”
笑靥美好纯粹,且不设防。
刹那间,她几乎认定,自己又化为他捧在手心的小毛团子。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的暗撩技能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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