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越从床上艰难的跪坐起来,娇小的身体正?在?努力的和床上盖了两层外加两个大外套的沉重被褥做斗争,终于在?观摩了一会儿白清竹的脸色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余清越:“妈妈,姨姨好像在?发烧。”
她打开了自?己的可视手表,手臂拧成了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角度,看着上方?出现的余故里的脸,盯了会儿,把手背对着白清竹的位置,头也抵在?她旁边,嫩生嫩气的用气音说道:“姨姨的脸好烫哦,还很红,比越越的脸烫。”
余故里之前把白清竹送回家安顿好之后,看她已经?睡着了,便留了字条出了趟门。
她没好贸贸然的联系荆澜,就先?直接去了一趟普罗市这边的律师事务所,身旁还有两个大将陪同——李锦绣跟何?佳佳俩人大约是因为有了同样?不堪一提的遭遇,导致相见恨晚惺惺相惜,做了三年都没升起多少?的同学情谊,在?一次同学聚会后迅速升温,拖着一个名为‘男朋友’的电灯泡开始了为期一周的故地?重游。
今天‘男朋友’和余故里两个大灯泡明晃晃的跟着李锦绣与何?佳佳一起进了事务所,就各方?面问题咨询了许久。
得到的结果令人十分欣喜,可以告,且必定胜诉——加上何?佳佳她们时时刻刻的在?监控那几个人的直播数据,留存的证据来看,那些人总以为余故里是在?装逼,根本不敢告,所以反倒是因为她的一句话生出了逆反心理,几个人一合计,不光不收敛,反倒是利用这一次的事件当卖点,好好的营销了一把。
而此刻,他们所在?平台发布的视频、直播的转发、点赞和评论数量已经?相当庞大,如果追究责任,他们会连带着遭受牢狱之灾。
余故里甚至已经?做好了必要时候豁出去曝光自?己的准备——如果社会影响恶劣,这几个人量刑势必会加重,而她如果选择在?公共平台公开,虽然有引导舆论的嫌疑,可那毕竟也是个公众发声平台,舆论所向,她有把握自?己影响力一定比那几个渣滓大。且这么做,她也没错,更?无?可厚非。
一身轻松的四个人从律所出来,只觉得平时令人讨厌的冷空气都变得格外亲切了起来,甚至带了点沁人心脾的舒爽,连雪花的味道都是香甜的。
“发烧了?”余故里抓紧问了一句,说道:“你亲亲姨姨的额头,用嘴巴试试她烫不烫。”
余清越闻言乖乖巧巧的撅起嘴巴在?白清竹脑门上贴了一下,旋即点头,确定的说:“好烫妈妈,你快回来。”
余故里这下什?么都顾不得了,匆匆挂了电话。
旁边三人也不是聋子,闻言也顾不上再聊什?么了,抓紧说:“先?顾着你家那位吧,这事儿回头再聊,发烧这事可大可小,人老了一点小毛病都耽误不得……”
说话的是何?佳佳,她经?常在?南非那一区域游荡,国内一个小发烧在?所有人看来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她却始终不敢放下心,对发烧这两个字存在?着深刻的阴影。
余故里也着急——白清竹这显然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发烧感冒,根本就是积压太久的情绪骤然爆发引起的身体连锁反应,轻重程度谁也说不好,这天气乍暖还寒的,真?要拖成肺炎就乐子大了。
闻言她也没多说,匆匆一点头就跑到路边叫了个车。
“发烧这么严重吗?”男朋友在?后面不理解,“多喝点水不就行了?”
李锦绣闻言一脸牙疼的看向了这位场中唯一憨成一根棒槌的男性,恨铁不成钢的咬牙说:“你平时给我跑前跑后的机灵劲儿哪儿去了……”
“你跟她们又不一样?。”棒槌理所应当的嚷嚷:“你一直跳芭蕾,一堆旧伤,你发烧跟别人发烧能一样?吗……”
李锦绣闻言又不好意思了,脸飘了块红,和一旁忍笑?的何?佳佳对视了一眼,嘟囔着说:“就你话多。”
棒槌犹嫌不够,又洋洋得意的补了一句,“我又没在?她面前说,我等她走了才说的。”
这下俩人全无?语了。
李锦绣翻了个白眼,看了眼何?佳佳,完全无?视了身旁的人,说:“小余回去了,咱们也别耽搁……这事儿既然能成,谁都不想看它?黄了,虽然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恶有恶报,可能报一个是一个,多一个咱们心里的不舒服也就少?一层,不管往后多少?年,再提起的时候总能再爽一次,人生在?世几十年,提起来就能快乐一次的事情不多,得珍惜。”
何?佳佳又何?尝不知道是这个道理呢,她比谁都不想让这次的事情功亏一篑,闻言点头说:“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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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故里紧赶慢赶的回到家,屋外北风萧瑟,屋里却还静悄悄的。
余清越听到了声音,警觉地?从卧室探出个小脑袋,压着嫩嫩的嗓音喊了声,“妈妈。”
“在?这。”余故里把手上的退烧药搁在?门口玄关?柜上,说道:“姨姨醒了吗?”
余清越摇了摇头,单腿蹦到了余故里身前,抱住她的大腿,仰着头看她。
小姑娘眼睛黑亮黑亮的,脸颊粉白,嫩的想让人掐一口,心里的渴望却已经?透过那双大眼睛表达的一览无?余——余故里没在?家,她一个人守着昏睡不醒的白清竹,有点怕了。
余故里把余清越抱起来香了几口,好容易安抚了她一颗敏感的小心脏,这才抱着她回到了床边。
白清竹还在?睡着,眉心始终微微蹙着,余故里看着她眉心皱起的一团小疙瘩,怎么看怎么碍眼。
“按不下去。”余清越心有灵犀的把小手颤巍巍的放在?白清竹眉间,煞有介事的说:“越越试了好多次了,刚按平就又皱起来了。”
“那就不按了。”余故里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水杯和湿巾,以及白清竹明显被润过的唇,有些哑然的说:“你给姨姨擦嘴了?”
余清越低低的应了一声,说:“姨姨嘴巴都干了,还在?说话,还流血了。”
余故里一下子也不知道心里的那股酸涩是从哪里涌上来的,低声说:“乖。”
余清越今年才不过五岁,就已经?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许许多多大人都掌握不了的照顾人的技能,也不知道都是她打哪听来的,甚至知道用湿巾蘸水给白清竹润唇。
她把药整理好,重新去热了壶水,等待的间隙看着白清竹,察觉她好像是在?做梦。
白清竹的确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意识相当清醒——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她醒不过来,又操控不了这个梦境,更?像是做了个梦中梦。
记忆中,她其?实并不喜欢学校这个地?方?。
比起学校,甚至反而福利院给她的感觉更?令人舒适。
从小学开始,她和那些开学就有新衣服,每天都有父母、祖辈接送,成天嚷嚷着要吃麦当劳肯德基的孩子就完全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永远穿着孩子们只有升旗仪式那天才会穿的校服,一学期见不到第二件新衣服,在?别人撒娇吃麦当劳、下馆子的日子里,她要想办法从已经?结束晚餐的食堂的每一口锅里刮出来点食物的残渣。
刚刚认识的时候,所有的学生大多都带着警惕的礼貌和隐藏在?微笑?谨慎背后的疏离,骄矜的和每一个新同学打好关?系,时间久了,才开始逐渐分出派系,有钱的为一波,学习好的为一波,不三不四放任自?流的又是另外一拨。
她永远是那些人眼中备受鄙夷和一些班级神话传说的对象——白清竹已经?一个月没有洗澡了,白清竹头发上有虫子了,白清竹偷了谁的钱,白清竹爸妈不要她了……诸如此类。
时间久了,她又成了先?被人喜欢,又被人抛弃的角色,也从那些孩子家长?口中得“她成绩好,你要多和她玩”变成了后来的“她不正?常,你离她远一点”。
她自?小就不爱说话,每每都能仗着一张脸率先?得到不少?的关?注和喜爱,然而这种?关?注和喜爱始终都不是长?久的。
不长?久,被喜欢后再被厌弃,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无?疑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没几天,所有人都会腻味,然后抛弃掉这个乏善可陈的花瓶,去和那些不光漂亮,还有趣的人在?一起。
然而就在?这一次次的被抛弃当中,她硬生生的学会了反过来观察那些无?聊到要去编排一个小孩子的人……最后发现,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二百五。
小学的时候大家还不会做什?么,毕竟那时候都是小孩子,“我以后不和你玩了”“我叫xxx也不和你玩了”就已经?是最严重的话了。
到初中,她不惹事,成绩又好,开始被有升学压力的老师重点照顾,也算是平平稳稳的度过了前面两年半。
到初三后半年,才算是有了实质性的灾难来。
也是因为这张脸的原因,在?一群青春期躁动的男男女女里,白清竹太过于引人注目的脸,和她身上破旧发白的衣衫似乎在?无?时无?刻的昭示着四个明晃晃的大字:我好欺负。
被人堵在?厕所,堵在?半路,甚至被不怀好意结伴而行的男生言语口头侮辱,让她不要不识抬举,陪他们一晚就罩着她……诸如此类。
似乎很多初三生觉得,只要到了高中,他们就正?式的脱离了‘小孩儿’的范畴,可以终于尝试一下书里的‘男朋友’‘女朋友’到底是什?么。
也是因此,没爹没妈没朋友的白清竹首当其?冲,成了这些人眼里没人护着,可以随便欺负的香饽饽。
她没有感受过一丝一毫来自?于朋友同学的善意,因为这些善意往往都来自?于不少?人的怜悯,在?初期的善心大发过后,总会变成最后的嫌弃。
直到余故里的出现。
她记得第一次因为生理期提前到访,导致她躲在?厕所无?法离开,余故里顶着雨□□出了学校,浑身湿淋淋的从校外带进来了一包粉色的小月亮,也记得初入学时余故里一脸怒意的挡在?她面前,把那些装模作样?的小瘪三赶走时还气的双手叉腰的模样?,还有她第一次邀请她住在?她家时又谨慎又小心,又生怕她会拒绝而喋喋不休的样?子……
还有很多。
最终她想,如果高中那几年没有余故里,她会怎么样?呢?
太多的孩子是从高中开始正?式划分出高低几个等级来,也开始出现了后知后觉的羞耻感的。
她穷了太多年,也无?所谓了太多年——即便院长?和她说,让她不用担心上大学的费用,可福利院几年都难出一个大学生,院长?又怎么知道现今的学费要多少?呢,更?何?况是那些热门专业的高昂费用。
明明院长?自?己都节省到一个月沾不了几次荤腥,有了也先?想着孩子们。
也是因此,她那时候虽然努力攒够了钱,可并没有把大学太当一回事。
因为那时候她也不懂得学历的重要,更?不懂的大学的重要,只觉得人能活着、能吃饭就行,花花世界不是没有,可离她太遥远,她甚至无?法理解电视中时长?上演的年夜饭,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一定要过生日……只觉得能活一天是一天。
直到后来她懂了。
余故里告诉她,是因为她被珍视着。
于是有来有往的,她开始学会了珍视别人,开始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节假日,开始期待起了过节,期待起了生日。
因为那是被珍视着的感觉。
那种?感觉会让自?己由衷地?觉得:我要变得更?好。
于是那之后的一切都变得理所应当。
白清竹断断续续的回顾完了自?己的短暂而又刻骨铭心无?法忘却的过往,心里觉得她大约也是“童年不幸”大军中的一员,比谁都不特殊,毕竟这世上比她苦的似乎也大有人在?。
然而有一个信念却更?加的贯彻了——她不能失去余故里。
从前、现在?、以后。
没有人在?见过光后还能忍受回到黑暗当中,余故里并不强势的一点点浸入她的生活,不能也像是水气一样?慢慢离开她。
她死都不会放手。
“噫。”耳边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余清越叽叽喳喳的说:“妈妈,姨姨醒啦!”
旋即白清竹就听到了拖鞋拍在?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不断响起,最终一个柔软的东西贴在?了她的额头上,带着股清香,“还烧着呢……”
白清竹睁开了眼,万千思绪被完好的隐藏在?眼底,面上却还是那么一副恰到好处又温柔适中的笑?容。
她只来得及看到余故里匆匆褪去的下颚,紧接着就是她一脸懊恼的拍打自?己额头的模样?,“药都没吃肯定还烧着……”
白清竹眨了眨眼,眼前有些模糊,眨了好几次才把眼里的分泌物眨掉,声音沙哑的说:“我发烧了?”
“嗯。”余故里接过余清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拿给她的几个枕头,扶着白清竹把她垫高,说道:“你醒了最好了,快把药吃了……正?好你没睡多久,晚上再睡一觉发发汗,明天……”她又想到了白清竹是因为什?么发烧的,改了口说,“明后天烧一退就好了。”
白清竹没拒绝,也没动手——她就着余故里的手吃完了药,又连着被灌了几口水后,听见余故里说:“我给你煮了点冰糖梨汁,梨肉都打碎了,很好吃的,不太甜,晚上睡觉之前你吃一颗,明天起来嗓子不会难受。”
这个东西有点熟悉,还是她教给余故里的。
她会的东西不多,唯有的几个,也大多都是用来安抚小朋友们的东西——福利院的孩子们其?实一个比一个皮实,可越健康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就似乎格外的难好,也因此要吃很久的药,这才日就养成了这么个手艺来。
白清竹笑?了笑?说,“姜丝放了吗?”
“放了啊。”余故里理所当然的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吃,所以我过了味之后就给捞出来了……姜驱寒呢,别撒娇,乖一点。”
平时余清越生病的时候,她习惯性的这么安抚她了,说出来也没觉得不对劲。
她自?己没意识到,可白清竹却察觉到了。
白清竹挑起半边的眉毛,饶是脸色还有点白,却已经?挡不住她脸上的笑?容了,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个还在?发烧的病号,“我没有撒娇。”
“嗯嗯嗯。”余故里头也不抬的收拾桌面,压根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她看透了白清竹就是讨厌一切熟的葱姜蒜,能想法子不吃就想法子不吃,借口手段多的出奇。
这念头也不知道从哪突然冒出来的,然而一旦让余故里想起来了,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白清竹这次发烧来的如山倒,然而降温的速度却像是愚公移山似的,就差跟乌龟比谁能早一步到西天了,吃了药都几个小时过去了,身上的冷汗一茬接一茬的出,温度却始终没降下来。
要不是她精神尚可,余故里简直是要把人连夜扛到急诊去了。
“要不还是去一趟医院吧?”余故里忧心忡忡的看着白清竹说:“万一真?烧出点问题怎么办?”
“不用去。”白清竹笑?了笑?说,“现在?液体针剂管得严,除非真?肺炎了被勒令住院,否则一般大夫也不会给开退烧针,大多都是吃药顶着慢慢熬,去了也没用。”
余故里也没有因为发烧去医院输液的经?历,唯有的那么几次也都是在?小时候了,闻言愣愣的说:“真?的假的?”
“这次是真?的。”白清竹想起下午跟余故里开的那么个玩笑?,也想起了睡前自?己干的那么些的确可以说是在?撒娇……又或者可以说是不要脸的事儿了,一下子脸上还真?有点没挂住,说道:“我是大夫,情况我自?己也知道,这次就是受压时间太久,机体爆发了而已,实际上状态并不受影响。”
她也的确没觉得头晕恶心想吐……余故里观察到了晚上,看着白清竹吃下了一碗皮蛋粥,又吃了她温在?锅里的冰糖梨汁,这才将信将疑的重新上了床,说道:“你要是有不舒服的,一定要喊我。”
“嗯。”白清竹点头。
余故里还是不放心的很。
白清竹还想安慰她,可退烧药一个极强的副作用就是让人睡觉,她最终没能扛过睡意和家里太过于舒适的环境,慢慢的蜷着身体就睡着了。
余故里怕她着凉,又怕她吃完药之后晚上踢被子,干脆和白清竹换了个位置,让她睡在?了中间。
一般三人在?一起睡,中间的人是最热的。
她则是翻到了床外侧躺着,从白清竹的背后拥住了她,心想这样?子她晚上肯定踢不了被子。
然而她想的挺美。
睡着后的白清竹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充电的火炉,滚烫滚烫的,余故里又怕冷得很,黏她黏的紧,这就苦了旁边的余清越。
等越越半边身子被白清竹贴着,半边身子被墙贴着,硬生生被这冰火两重天弄醒的时候,她慢半拍的眨了眨眼,呆滞的望向了枕头。
她亲妈和她姨姨俩人脸对着脸,鼻尖贴着鼻尖,睡的香的不行。
而她已经?被挤出去了。
余清越跪在?床上,心想她好像应该做点什?么。
但是成熟的小朋友都会审时度势,她虽然不是成熟的小朋友,甚至还困得五迷三道,但是也依然十分上道的觉得睡在?她俩中间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睡在?中间太热了,把她扒光了塞在?中间都能出一身的汗。
于是余清越小朋友吭哧吭哧的从靠墙的缝隙里艰难的站起来,挪到了床脚,把自?己的小身体塞在?了两个家长?中间,抱着她俩光滑的小腿摸了又摸,满足的叹了口气——只要远离的拥挤的上半身,下面的空气和温度果然都十分的令人舒适啊。
作者有话要说:越崽:满脸都写着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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