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就连医院也变得热闹了不少。
余家每年过年都冷清,凑在一起吃一顿饭也就是最大的庆祝,甚至连囤年货的习惯也没有。
两个家长年轻时忙着事?业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还是到后来余故里成年,又有?了越越,看?着别人家的热闹喧嚣,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家缺了些?烟火气。
今年倒是和往年全都不太一样。
余可进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终于出院。
虽然没什么大碍,但到底年纪摆在那,活动还有?点受限,每天只能坐着轮椅行动,光是上下楼就快要了半条命去。
他每天的活动就是在屋里绕着遛弯,或者?隔着窗户看楼下小孩儿打雪仗,再美滋滋的听会老歌,帮着岑穆兰一起做打打下手的活。
从余可进出院后,余故里日常就是去医院溜达,光明正大的当着她爸妈的面儿搞暧昧,余可进和岑穆兰也就全都睁一只眼闭只一眼就算是过去,甚至有点没眼看自家闺女这没皮没脸的德行。
大年三十这天,情况却有点特殊。
余故里照常去市医院探班找白清竹。
“去家里吃饭?”白清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看?着坐在她桌边的余故里说:“叔叔阿姨知道吗?”
“他们当然知道啊!”余故里瞪眼:“还是我妈授意我喊你的呢。”
白清竹抬眼,腕上手表显示已经七点四十。别说是大年夜,就算是平时也没什么东西能买的,绝大多数商场都关门歇业了。
“太突然了。”白清竹略皱眉,抿唇说:“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余故里偷着乐:“我妈说她就防着你这一招呢,你在医院帮了我爸妈太多忙了,前?前?后后的忙活,她就想让你去吃个饭……我们一家人一起啊。”
今年也不是正经过年,但一是余可进出院,二?是余故里彻底恢复,身体检查也没有任何问题,越越的腿也好了……勉强再加上余故里重新谈恋爱,喜事?这么多,闲下来后,岑穆兰就想着热闹热闹。
我们一家人一起。
白清竹心尖尖忽然轻轻跳了一下。
一家人这个词汇在她印象中还是太陌生了。
她重新回到白家时已经成人,也仅仅在家里和他血缘上的父亲过了一个有头有尾的年。而后他父亲因病去世,第二个年的新年,她就回到了父亲家乡,为他扶棺送终,也看?到了和他葬在一起的生母相片。
她生母名字叫秦瑶,据说是因为产后抑郁自杀离世的。
秦瑶离开之前?就已经有了数次想要伤害她的念头。后来在秦瑶去世后,所有?人遍寻不得她的下落,便有人默认她已经死了。
也只有她父亲始终没有停止过找她,一直信着一些?不知真假的蛛丝马迹搜寻……在后来回到白家那一年,她也听白景烁提过无数次,说秦瑶其实很爱她,在她患上产后抑郁以前。
她给自己早早准备好了到两岁的衣服,详细到放置乳牙的琉璃手工匠人的联系方式,放置胎毛的容器模板,甚至是模型粉,用来纪念她第一次和秦瑶牵手……等等,无一不证明秦瑶真的很爱她,也很期待她。
她那时候听了很多。也无数次能从白景烁口中听到‘如果你妈还在,就是我们一家人吃年夜饭了’之类的话……可这话毕竟没有成为现实,永远都是从他人口中听说。
她无心去追究秦瑶是为什么患上产后抑郁的,因为这种疾病往往牵扯因素过多,且人已经离世,不管去指责谁都没有?了意义,白清竹也始终不觉得有?谁对不起她。
白景烁做足了他能够做的一切,秦瑶……她更是没有?立场去指责一个病人。
白清竹沉默了很久,才有?些?拘谨的收拾了一下东西,站起来说:“好,我收拾一下。”
余故里左右扭头看?,没人。
她手撑在桌子上,越过桌面啄了她一口,弯着眼睛:“快,别怕,我在呢。”
*
余故里窝在沙发上,老神?神?在在的看?电视。
右手边余可进帮她剥橘子,左手边越越在一个个的嗑瓜子,却不吃,全把瓜子仁攒起来。
等越越攒够了一小盘,余故里瞅准时机,稳准狠的一把抓走,往嘴里一塞。
越越惊呆了。
“妈!!!”余清越愤怒的仰起脸,“你干嘛呀!那是我给姨姨剥的瓜子!”
白清竹在厨房帮着打下手,闻言和岑穆兰一起探头看了眼,又同时默契十足的重新专注手头的活。
厨房忙碌的热火朝天,但其实已经快到了收尾工作。岑穆兰厨艺很好,今天一整天都为了晚上的这一顿饭铆足了劲儿,四个大人一个孩子,菜色多又丰富,但每道菜量都不大,够吃却不会剩下。
“她俩平时也这样吗?”岑穆兰看白清竹。
白清竹和余故里也住了小半年了。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但同在一个屋檐下,也足够了解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清竹摇摇头,笑着说:“她还没想起来的时候不这个样子,很拘谨,也害羞。”
岑穆兰又探出脑袋看?了眼。
余故里正在龇牙咧嘴的和越越打架,样子不像是孩儿她妈,像是孩儿她祖宗。
拘谨,害羞。
“……”她一阵无言,牙疼的说:“我现在看着她这样子,还真是……”
一点和这两个词联系不上,不光如此,还总觉得有?点拖累人家白清竹了。
白清竹多好一孩子啊。
长得大气好看,身姿也挺拔,看?着就堂堂正正让人喜欢,还有?眼色,又懂得照顾人,又有?孝心,工作有?成,又没有不良嗜好。
门外余故里:“再剥点再剥点。”
越越跟她吵架:“我就不!我就不!”
“那你姨姨就吃不了了。”余故里轻哼,“等会最后一个菜出来她就只能看到一个空盘子。”
于是越越像是个小守财奴,每剥完一颗就要看?一眼余故里,防贼一样。
眼睛被辣到的岑穆兰顿时收回视线,同时把门掩上,做贼心虚似的冲着白清竹笑,和善非常。
*
一顿饭吃了个酒足饭饱,无形之间,关系似乎也被拉近了很多。
白清竹不挑嘴的好习惯这个时候就完全体现了出来——本来她在医院加班,中午就没怎么吃,饿到了晚上,又赶上这么一桌子丰盛的菜色,吃的就多了点。
她吃的多,但是动作却不疾不徐,让人看?不出着急来。
岑穆兰简直是越看?她就越喜欢,不住的给她夹菜,每一道菜白清竹都算是雨露均沾,哪样都喜欢,哪样都不挑。
饭后,白清竹本来要收拾碗筷,被岑穆兰给摁到了沙发上,让她陪着越越玩。
越越乐的高兴,瞅准岑穆兰颜色,上前?抱着白清竹大腿不打算撒手。
白清竹被缠住,只能一边听着余可进听饭后必定会打开的民?事?调解频道,一边陪越越玩儿童益智游戏。
厨房。
余故里在水池子里玩洗洁精泡泡,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过岑穆兰给她的碗过水擦洗。
她听见岑穆兰沉默了一会儿说:“在家里都是你做饭吧?我看?小白那孩子不太会做这些?东西。”
“肯定我做啊。”余故里扫她一眼,不着痕迹的说:“您自己姑娘和外孙女什么挑嘴的德行您不知道啊?这两张嘴谁能满足的了。再者?说了,我整天在家画画,本来运动就少的可怜,做做饭我还能活动一下肌肉。”
岑穆兰默默的点点头,一想也是,又问她:“你们两个现在这算是,正式复合了?”
“嗯。”余故里先是点头,随后又一摇头,皱着眉说:“妈,我们俩自始至终就没分开过。以前没有分手,后来也不会有?,谈不上复合这两个字。”
岑穆兰自知失言,讪讪一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了。
余故里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就是论事?,握了握岑穆兰的手安慰。
余故里一开始就知道她妈喊她过来帮忙肯定是有话说,看?岑穆兰慢腾腾的刷碗,心知她思想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个爪哇国去,便说道:“您就别担心了。家里其实也不是三餐都要开火——我忙的时候还是得叫外卖吃,就算是我自己做饭的时候,洗菜择菜这事?儿也都不是我一个人干的。刷碗我就更是从没干过了,都是她自己来。”
余故里不喜欢刷碗,经常都是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如果是冬天,第二天吃饭前再收拾也是常有?的事?。
这一点岑穆兰心知肚明,可听说一直是白清竹洗碗,她闻言又有?些?讶异,“我听说外科大夫不是都不喜欢水吗?”
“她不一样。”余故里笑笑,“我跟您说,她其实有?点小洁癖的,她谁也没说过,但是我能发现。她还不喜欢跟人接触,我在S市第一次见她,是有人给她送了一张锦旗,抓着她的手,握了半天没撒开。她之后就去医院前头水龙头洗手去了,还用上了刷子……”
那时候,她一直以为这个大夫脾气不好。
因为给她送锦旗的人是个农民?工,像是刚下工不久,手上哪怕是清洗过,也能看到不少的灰尘和泥垢。余故里当时心里有?些?微词,但想着可能也是大夫这个职业要保持手部整洁,就也没有多想。
直到她在家里发现了许许多多包湿巾,永远一尘不染的桌面甚至是墙角,还有?车上始终都备着的免洗洗手液,无一不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这样的白清竹又很愿意给她打下手刷碗。
余故里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双标这个东西还是很让人喜欢的。
岑穆兰听她这么说,终于彻底安下了心。
她又道:“这样就好,妈是担心你们生活上有?摩擦,毕竟你一个人独惯了……”
余故里瞅她:“您说的也不是没道理,这些?我都懂,生活上的事?情我们会自己磨合的,都已经半年了,最难的前?三个月都过去了,还担心什么呢。再说了,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正式同房睡呢……”
余故里说着说着又开始满嘴跑火车,满脸愁肠百结的说:“愁死我了。”
岑穆兰:“……”
她这闺女恢复记忆以后,似乎真的朝着她越来越陌生的方向发展过去了。
*
晚间,余故里趁着气氛正好,提了一下想把岑穆兰和余可进接到S市的想法。
她本来以为岑穆兰会同意,却没想到岑穆兰一口拒绝了。
余故里有?些?讶异,和白清竹对视了一眼。两人什么都没说,白清竹却主动说道:“阿姨,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岑穆兰摇摇头,手里拿着苹果削皮,脸上都是慈祥:“不是,只是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这边一大家子,想去别的城市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几乎等于举家搬迁,何况还有?你外公外婆,都是恋旧的人,一辈子都在这边生长的。”
“这些?日子我去看病,跟大夫也谈了许多,小白介绍的咨询师很棒,我们每天视频沟通,她也帮着我解开了我的心结……”
每一种病症都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或许错综复杂,可总是有迹可循。
抑郁症治疗最有?效的方案,就是脱离原有?环境,以及让人产生抑郁和焦虑和不开心的源头。
白清竹闻言沉默一会,而后点了点头。
余故里也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握了握岑穆兰手腕,软声说:“妈,都过去了。”
岑穆兰笑着看?她,眼底有?些?湿润,分不出是眼泪又或是别的。
岑穆兰反手拍她:“你放心吧,妈这段时间睡眠好了很多,大夫不是也说没让我吃药了吗?能控制住,就能慢慢好转,只要你和小白好好地,妈就放心了。”
余可进可怜巴巴的插了个嘴,“我呢?”
岑穆兰看都不看?他。
担心着急过前?两个月,老夫老妻几十年,她这两天就开始总数落余可进,怪他走路不小心。
余可进也在反思。
那天洒水车是过了,温度也的确是降了,路也的确结冰了。但他光顾着看?隔壁老头下象棋,完全没看?脚底下,这才一滑直接摔了个大的,如果注意看路了,都不会摔。
于是他只能悻悻闭嘴,偷了块苹果慢吞吞的吃。
余故里又让这老两口逗乐了。
从余可进出院之后,她就搬回家住了,闹人归闹人,但是总归不好一直不回家,何况二老都在。
她和白清竹手拉着手去停车场,越越跟在后面,裹得像是个球球,踩着路边薄薄的冰层滑冰玩。余故里扫了两眼,说道:“路上开车小心。”
“嗯。”白清竹说:“我明天休息,想去祭拜一下院长。”
“你自己去吗?”余故里问她。
“自己去吧。”白清竹笑着说:“有?些?话想对她说。”
余故里也没一定要跟着,只点点头。
快要到停车场时,白清竹立下来,看?着余故里说:“还在想阿姨的事??”
余故里叹口气:“那也不能不想啊。我妈这一把年纪了……”
“阿姨大约是因为愧疚。”白清竹抿抿唇说:“外婆生病的事?情,虽然在意料之外,可她的年纪摆在那,并不是那么的不能接受。比起外婆,你当年在她面前出事,可能才是她病情急剧恶化的源头。”
余故里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不说话。
白清竹把她抱住,搂着她轻轻拍,说道:“你一天没有?想起来,阿姨就一天觉得她是在骗你,这种情绪是会累积的。十年的时间不短了,鱼儿。”
“她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可能甚至叔叔都不知道阿姨自己承担了多少东西,你这次骤然出事,地点、情况又和当年类似,又都在她面前,她才一下没有崩住失控了。”
余故里缓缓的在她怀里点头,汲取温度似的吸吸鼻子。
白清竹在她颈侧亲了一下,轻轻地,没留痕迹。
“现在你一切都想起来了,她面对的,才是一个完整的你。这个时候的你和她说原谅,和她说不介意,和她说对不起,她才会觉得真正的释怀。”白清竹笑着说:“阿姨的情况我一直在关注,她的确没有?说谎,这几天她的状态也和之前?想比起好太多了,以后我们常回来看她,你生活的好,就是她最好的良药。”
余故里闷闷点头,“你专业,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这时候白清竹手机响了一下。
两人暂时分开,又没有完全分开。余故里还贴在她怀里,埋在她胸口蹭,哼哼唧唧的不愿意撒手。
白清竹看了眼手机屏幕,听余故里懒洋洋的问她:“这么晚是还有?工作吗?”
“不是。”白清竹一顿,将?手机屏幕对准余故里。
随着她说的话,余故里也看?清楚了屏幕。
“阿姨……把我拉到了家庭群里。”白清竹缓缓说,语气有?些?谨慎:“阿姨是手误点错了吗?”
紧接着,屏幕上方忽然蹦出一条消息来。
【越越外婆:欢迎我们的家庭新成员[鼓掌][鼓掌]】
【越越外公:欢迎小白加入我们的大家庭。】
余故里笑:“看?来不是。”
白清竹却有点慌了,“我该怎么回?”
“该怎么回就怎么回呗。”余故里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你说称呼吗?你想喊叔叔阿姨还是想喊爸妈啊?不然你两个都喊一遍试试,看?我爸妈什么态度?”
见白清竹不说话,余故里又往她身上拱,“快呀,都等着你回消息呢。你什么时候改口啊?我们家这边改口费还有?红包拿……”
话音停了。
白清竹用嘴把余故里嘴巴给堵上了。
分开时,余故里还有?点意犹未尽,白清竹倒像是忽然想开了,当着余故里的面,在家庭群敲下一行字:【谢谢叔叔阿姨,我以后一定会照顾好鱼儿的。】
余故里又往上凑:“真不喊爸妈啊?”
“不尊重。”白清竹看着余故里,忽然笑着说:“我不像你这么活泼,还……”
余故里被她一起逗笑了,作势要掐她,“你是想说我油嘴滑舌对吧?”
白清竹就笑,没一会儿又搂住了余故里,说道:“回去以后,搬到主卧跟我一起住吧?”
余故里高兴地心花怒放,眼睛都亮了,还是端着一副难得的庄重姿态,点头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鱼儿:有时候,故作矜持还是得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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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赶上中暑+生理期+智齿发炎+不知道什么引起的发烧+十几天都没睡好觉然后……彻底歇菜了,赶紧来更新对不住大家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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