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药来了。”两人并没有很多时间诉衷肠,府医已经将?煎好的药端了上来。

苏厌衾这回没有扭捏,一口?闷了下去,舌根都是苦涩的味道,她看见凝神看着她的顾辞,倏地想到,她此刻不修边幅,狼狈不堪的样子是不是都被?他看了去。

心中一阵别扭,觉得叫他进来这个实属行为大意了,这产房的味道也并不好闻。她抬眸似揉碎的白?月,柔软不堪:“侯爷,要不你先出?去吧。”

“不用?,我在这陪你就行。”他已经坐在了她不远的地方,定定的看着她。

“这……您在里面,这些丫鬟婆子的大气?都不敢喘,怎么好帮妾身接生呢。”苏厌衾咬着牙,那药似乎起了作用?,依然不肯放弃劝说。

顾辞见她忍得辛苦,似突然知晓她害羞了,凝眉看了她一眼,依言出?了产房。

又是一阵漫长?的等待,一盆盆脏水搬了出?来,里面声音忽弱忽强,顾辞哄着母亲先去用?膳,自己继续守着。

终于在太阳都快要落入深山,里面传来了结果,随着那如猫儿一般轻小的啼哭,他的心慢慢落地,下一秒便,婆子抱着孩子高兴的冲了出?来。

“恭喜侯爷,是个带把的!”

顾辞轻轻扫了一眼,随即躲开?了婆子想要他抱孩子的手,看向后面的府医,黑眸紧张:“苏氏如何?了,可有伤身体?”

接生婆抱着孩子的手,表情有些难以置信,随即孩子便被?秋雨澜抱了过去,看着小婴儿红彤彤的脸,十分喜人,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了,婆子暗暗松了一口?气?。

“如今情况看起来,似乎是最好的结果了,小公子没事,苏夫人虽然生育时惊险了些,但好在只要之?后几个时辰情况不恶化,就无大碍了。”府医也是一身汗,这么多时辰的紧绷精神,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了。

“你的意思是还没未完全脱离危险?”顾辞刚刚放下的心,又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是。”府医低头说道,不敢看目光如炬的顾侯爷:“但是奴才会尽力医治,确保母子二人均安。”

见府医也是一脸倦色,顾辞摆了摆手,嗓音嘶哑:“那爷进去看看,你且先留在如玉阁。”

“是,这一天?下来夫人才是最累之?人,此刻应该正是疲惫之?时,侯爷可哄着她先歇息一下。”府医交代道。

顾辞点了点头,便走进了产房,除了匆匆瞟的那一眼,他们父子二人,第一次见面便如此草率。

秋雨澜抱着孩子,乖乖宝贝的哄着,口?中低语宠溺:“可怜的孩子,你爹心里眼里就只有你娘亲,乖,祖母带你回去可行?”

小婴儿正睡得香,不哭不闹的很是乖巧。

“诶,不说话祖母就当你默认了啊,好嘞,来吧,我们回家咯。”秋雨澜抱着孩子往和安堂走去。

“老夫人,这苏姨娘怕是不能同意您抚养,如今侯爷又正宠着人,若是她从中作梗,恐老夫人和侯爷生出?嫌隙来啊。”黄嬷嬷的声音很小,在老夫人耳边提醒。

“放心,老身还没老糊涂呢,趁着他们两正黏糊,便帮着养几天?而已,等着明日便将?孩子抱过来。再说了,养孩子多费精气?神啊,老身才吃不了这苦。”老夫人这话,黄嬷嬷是不信的,只有贴身陪在她身边的人,才知道老夫人想要一个孙子有多心切。

“娇娇。”男人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厌衾睁开?沉重的眼皮,眯眼看了一眼还是一身朝服的男人,整个人也是非常的憔悴。

“孩子呢?”声音又细又小,带着虚弱。

“孩子很好,他没事,现在被?母亲抱着呢。倒是你,府医说你还没完全脱离危险,等下药来了,娇娇便老实喝完,好好歇息。”顾辞攥着她的手,柔夷有些凉,他裹住她的手,试图将?体温传给她。

“为何?唤妾身娇娇。”苏厌衾合上眼眸,唇边有些干涩苍白?。

“因为……没有原因,想叫便叫了,以后爷与儿子都娇宠着你,惯着你。让你养成一朵娇花……”他的声音在耳边低语,带着一阵阵安心的感觉,苏厌衾翘起的嘴角,便未放下来过。

等着给苏厌衾喂了药,喝了粥,睡着了,顾辞这才退出?房间,一整日没吃东西的顾侯爷,终究是撑不住了,饥肠辘辘的直接去了膳房。

苏府

“媛儿!媛儿!”苏龙飞大喊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襟,一派心慌之?色,旁边的陶氏正在安睡。

媛儿是方氏的小名,在两人很好的那段时间,他便是日日唤的媛儿,不过自从他将?苏玉抱给陶氏养以后,这个称呼便也消失在了两人之?间。

他心有余悸的想着刚刚那个梦,距离方氏身死已经过去十来天?了,他便日日梦见她,第一天?还是小意温柔的方氏,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方氏变成了想要掐死他的疯鬼,嘴里大喊着:

“把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苏龙飞又躺回床榻上,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硬生生便熬到了第二日一早。

“恕轩。”苏玉字恕轩,他被?苏龙飞叫住了。

“父亲。”苏玉恭敬行礼,气?宇轩昂,如宝剑藏锋的模样,让苏龙飞很满意。

“是这样的,方氏已经去世这么多天?了,我们苏府不闻不问,属实不合适。外界少不了要说一句薄情寡义,今日父亲便吩咐你,去看望一下方氏,你可有异议?”苏龙飞扶了扶下巴的胡须,眉眼深沉看不清神色。

“是,儿子遵命。”苏玉虽心中有些疑惑,但是从小到大除了从军一事,他几乎不会与父亲唱反调。

“好孩子。”苏龙飞笑了笑,眼底都是欣慰之?色。

“父亲过奖了。”苏玉恭谦有礼。

安国?侯府。

苏厌衾盯着摇篮里的小孩,怎么看也看不够,手轻摇着摇篮,轻声哄他睡觉。

“主子,苏家大公子求见。”书珠压低了声音在苏厌衾耳边说道。

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手不自觉的捏紧了扶手,她虽然知道苏玉可能是无辜的,他不知道方姨娘是他生母。

但是他作为方氏最放不下的人,却无形中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实在很难不恨他。

“让他进来。”苏厌衾语气?冷然,眼里戾气?升腾,她不可能当做什么事也没有,让苏玉继续当着那无忧无虑,高高在上的大公子!

她黑眸粹着星星点点的寒意,苏家就算再权势滔天?又如何?,只要她想,给她时间筹谋。一样可以将?他们拉下马的,那便从苏府的左膀右臂苏将?军开?始吧……

“二妹妹。”苏玉面色淡然,眉眼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声音也是颇为冷淡,见到苏厌衾也没有什么表情。

“大公子。”苏厌衾也是如出?一辙的冷漠,但还是屈膝行了半礼。

“二妹妹,还请告知方姨娘如今被?葬在何?处,父亲特命我前来祭拜,以表苏府敬意。”苏玉如同完成任务一般说着。

苏厌衾见他这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心中窝火,不由嗤笑一声:“祭拜?敬意?我家娘亲可受不起,苏府薄情寡义,苏龙飞趋炎附势,陶氏阴险恶毒,这紫禁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倒是装上老好人了?”

“二妹妹,慎言。”苏玉沉声道,原本就是战场上杀出?气?势,如今倒是全数使?了出?来。

但是苏厌衾可不怕他,不说这是侯府,苏玉根本不能拿她怎样,就她自己这被?顾辞宠坏的性子,也是半点受不了这委屈了。

“大公子,你急什么啊?我还没说完呢,苏家大公子认贼作母,逼死亲娘,苏家大小姐,在宫中作威作福,欺压嫔妾,残害皇嗣……”苏厌衾冷笑连连,冷嘲热讽。

“住嘴!”苏玉拔剑而出?,紧紧的捏着剑,威胁之?意显而易见,难以置信的呵斥道:“你休要无言乱语,不然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巧香和书珠纷纷挡在苏厌衾前面,害怕她受伤,苏厌衾见他居然还敢拔剑,笑了笑,眸底的冷意更?深了。

她拨开?挡在她前面的两个丫鬟,看向此刻剑眉紧皱的男人,声音带着讽刺,向着苏玉走去,每走一步眼里的狠意就越深一层:“怎的,害死了生母还不够,还想要手刃亲妹是吗?啊?来啊,杀了我啊。你以为苏龙飞为何?让你来祭拜?怕不是午夜梦回时,对?姨娘愧疚了吧?”

她越走,苏玉捏着的剑便紧了一分,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一般,呼吸不畅,明明杀伐果断的性子,此刻手里剑却似有千斤重。

苏厌衾将?手中的信纸甩到他脸上,勾唇,眼圈却泛着丝丝猩红:“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看看吧!你出?生被?带走后,姨娘便整日以泪洗面,你小时候你那敬重的嫡母可对?你不好,将?你视作孽种。你被?饿,被?掐,被?打,生病没人请大夫,还让你泡冷水。可都是姨娘偷着食物喂你,给你挡在前面,日夜照顾你!”

“后来呢?“慈善”嫡母因为生了苏白?薇,坏了身子,彻底无法?再生育,这才将?你带到了身边,从此不准府里再说一句关?于你身世之?事,违者杖毙。方姨娘再想见你,也是难如登天?。”苏厌衾一句一句说着,却如一把刀子插入他心底。

“不可能……”苏玉不由慌了神,看着手里的信,不敢相信。

“有什么不可能的?哦?我还记起来姨娘去世那天?,你似乎还说了,她是小人?哈哈哈,当真是杀人诛心,你不亏是父亲和嫡母的好儿子啊。”苏厌衾再一次扒开?心中伤疤,自己也不好受,但是看见苏玉那扭曲的脸,只觉得心中畅快不已。

“你若不相信,尽管去问父亲,相信如今人之?以死,应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吧,或者还是会瞒着,毕竟像你这般的好儿子,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元白?,送大公子出?府。”说完,便冷着脸下逐客令,反正她要说的话已经全部说完了,她这里可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他消化情绪。

苏玉浑浑噩噩的走出?来侯府,脑海里一遍一遍回荡苏厌衾的话,若他是方氏的儿子,那他这么多年冷眼旁观亲母和嫡亲妹妹被?……被?欺负辱骂,甚至还会出?言警告不可宣扬,如此行事还配为人子吗?还配为兄长?吗?

他走到一处酒肆,什么都不想管,拿着酒壶不要命的灌着酒,他酒量好,喝到酒肆关?门才算是有了几分醉意。

他默默的走到了宁然所?在的杨家,在门口?站了良久,风吹过他的脸,带走了一身酒气?,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能私闯民宅。

此刻一墙之?隔的柴房,一位穿着单薄的女子,被?吊在梁上,面容惨败,嘴唇干裂,被?吊起来的手腕上一片青紫色,脚尖正努力点着地,极其折磨人。

她看着窗户来照进来的月色,笑了笑,黑色的眸底像是染上了一层黑雾,一片黑暗。

她如愿占据了苏家大公子的心房,又以这般愚蠢又好笑,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让杨府蒙羞。但是她却没有觉得有半分的爽快,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抽了,才会选择这个办法?报复他们。

但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苏玉踉踉跄跄的回了府里,被?门房扶着,醉醺醺的说道:“去父亲书房。”

下人去准备醒酒茶,留下苏玉和苏龙飞两人在书房。

“怎的喝的如此大醉,成何?体统?”苏龙飞威严的脸上,带着不赞同。

苏玉立在书桌前,脸色酡红,意识还是清醒的,他说道:“父亲,我是已故方姨娘之?子对?吗?”

苏龙飞愣了一瞬,随即皱眉:“你听?何?人说的?”

苏玉见父亲的反应,心中便已经肯定了七八分了,一下便凉了半截,他喃喃说道:“原来她说的是真的……”

“她是谁?”苏龙飞合上书,沉声问道。

“父亲为何?要这么做?这么多年,我看着生母和亲妹被?府里人苛待,我无动于衷……我甚至也做了那么多伤害她们的事……”苏玉情绪有些激动,因着喝了酒,心中的痛苦被?放大了几倍。

“苏玉,如今你是在指责我吗?”苏龙飞沉着脸,气?势:“你身为苏府长?子,我给你嫡子的身份,让你在李朝之?中无人敢看轻,让你从小锦衣玉食,给你请最好的先生,教你忠孝礼义廉,便是让你来质问我的吗?”

“可是,我从来要的便不是这些……”苏玉张口?反驳,见苏龙飞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甚至认为是他狼心狗肺,不由的便没了声音。

“来人啊,大公子醉了,将?人扶回去。”苏龙飞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眉眼一派斥责之?色。

苏玉勾了勾唇,眸色一片漆黑,黑到看不见一丝光亮,他轻声说:“不用?了我没醉,我自己可以走。”

说完便回了自己的院子,脑子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遍是这么多年父亲的严厉教诲,嫡母温柔慈目,一遍是今日亲妹妹的冷嘲热讽,眼里恨意若海。

迷迷糊糊睡着了,都是两方人在不停的拉扯,寝辗转难眠。

顾辞早朝下来,走进如玉阁,苏厌衾正睡得香,丫鬟小厮都压低了声音说话,那小摇篮的白?白?胖胖的小子,睁着大眼睛,乌溜溜的看着他,不吵也不闹,似乎知道娘亲还在睡觉。

他先是温柔地亲了亲他娘亲的脸蛋,又亲了亲他的脸,大名顾羡之?,小名元宝的小肉团子,挥舞着手臂,精神状态看起来非常好。

他换了一身衣服,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大理寺,这些天?越来越来的晚的顾大人,脸上经常徜徉着傻笑,让手下的人一度怀疑是不是顾大人中蛊了。但是一打听?,原来是“老来得子”,便就泰然接受了,毕竟顾大人也不容易不是?

苏厌衾这日子是过得越发滋润了,因着这天?气?,天?寒地冻的,她也半点不想出?门运动,脸是逐渐圆润了起来。

她喝着热汤,看着窗外落雪压弯了红梅,白?与红醒目,雪景极目一望尽是白?色,心情因着景色舒畅了一些。

“主子,元白?来了。”书珠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冻得通红。

“嗯,叫他进来吧,你到火炉旁边暖暖,脸都冻红了。”苏厌衾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如水,带着暖意。

“是。”书珠笑了笑,如今她与母亲都在主子跟前伺候,被?母亲约束了性子,倒是比往日更?沉稳了些。

“主子,安好。”元白?弯了弯腰,恭敬道。

苏厌衾点了点头,穿着粉色雪狐棉衣,披着梅花衫,一身芙蓉百褶裙,衬得她如白?玉般的小脸愈发精致小巧。

“您上次让我打听?的事情,有了眉目了。”元白?低眉顺眼,但是眼底还带着几丝得意与兴趣。

“那杨家夫人似与大公子有染。”元白?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表兄与那苏玉苏大公子身边的贴身侍卫有些关?系,便从中打听?到了一些隐私,奴才起初是不信的。但是据说那杨夫人的有孕,生父不详,昨日便在那处传开?了,今日说是要夜里沉塘呢。”

“宁然怀的的苏玉的孩子?此事当真?”苏厌衾脸色一变,也是着实没想到,事情居然是如此,原来宁然的死亡,还有苏玉的原因!

“八九不离十。”元白?笃定的说道。

苏厌衾沉思了半晌,将?孩子交给单嬷嬷,拿起红色印花大氅,带着人踏雪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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