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笼中雀

作者:古城青衣

夏日的黄昏,暑热消散,凉风习习。

看着歌舞,吃着佳肴,喝着杯中玉酿,如此良辰美景,岂能辜负。

可?偏偏一言荒唐语,人怒杯碎,一时间把气?氛搞得剑拔弩张,皇帝是个荒唐的,右相是疯子,李棠还是前太子的未婚妻,小太后是李棠的长姐,一时间大家竟摸不准皇帝是针对小太后,还是针对万之褚?亦或者只是他那有违人伦道德的癖好??

如今朝中党派林立,其中支持傅祁祯的人都?希望傅祁州和万之褚疯狗互咬,被傅祁州打压的左相党也开始冷眼看戏,李翾直接扔了杯盏,似乎也在宣示她的身份,虽然年轻,但李翾为?后这些年还颇受朝臣尊敬,不论是旧党的人,还是新党的,也不敢去背对先帝不敬欺负太后的名?声。

众目睽睽下,万之褚缓缓起身,说了一句让众人目瞪口呆的话?——不过是个消遣的玩意儿,陛下要臣晚上就送过来。

有人冷笑,有人嘲笑,有人在心底骂万之褚真是个狗。

但随即又想,国公府没了,李六娘子也不再是未来的太子妃了,她现在就是万之褚府上的一个侍妾而已,京中权贵异妾又不是没有,何况傅祁州连臣妻都?说抢就抢了,这美妾有什么夺不得的?

万之褚这样的人,又怎会为?了一个美妾就和傅祁州翻脸?

让想要看戏的人白期待一场。

万之褚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李棠头有些眩晕,眼前一片漆黑,万之褚他刚才怎么说的来着?

十余年的相伴,她以为?就算是没有办法?做恩爱不移的夫妻,那也还会有一丝恩情尚在,她以为?,他曾那么执拗,那么真诚的喜欢过她,只要她努力再努力,便可?以回到从前,重?归旧好?。

她不知道原来她在他的心中,就只是一个消遣的玩意儿吗?

她不知道原来上次他说权贵异妾,便是他的真心话?。

她不知道原来他欺她辱她并不是她认为?的心有怨恨,而是没有一丝爱意,她于他来说,不是曾经救了他的李六娘子,不是赶走?了他的李六娘子,只是一个家破人亡后的落魄贵女!

他是不是还觉得,让她做他的妾还是给她的恩惠呢?

一个接一个的念头从心头升起,穿过她的四肢百骸,扎得她千疮百孔,她咬着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对上万之褚的眼神,她屏着呼吸,眼神平静,如深渊幽潭,就算投入局势也不会再有一丝波澜,万之褚望着她,他知道李棠向来能掩盖真实?情绪,能够波澜不惊以不变应万变,但他此时却在那以往如常的平静中感受到了异样,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万之褚,你?完了。

“来人呐!还不把人带下去梳洗?”

万之褚话?落,从后面出来了几?个宫女,走?到了李棠的身前,微微福身,“娘子,请随奴婢们走?吧。”

李棠看着面前的四个宫女,虽穿着宫女的衣裳,也学了宫内的规矩,但她们的步子迈出来的距离,以及人与生俱来的姿态,都?在告诉她,面前的这几?人不太正?常。

但此时此刻,她如果不走?那就只能留在这里,可?走?出去她还能不能逃掉也另说。

她没有办法?,只得跟着离开。

出了广场,为?首的宫女低声道:“娘子勿慌,相爷让奴婢们送娘子出宫。”

李棠没有说话?,那四人将她送至宫门?,相府的马车还在宫门?外候着,京墨见她一个人出来,急忙跳下马车朝她飞奔而去,“娘子,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她望着面前的京墨,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顺着脸颊滚下来,一颗接一颗,像是结珠断了一般。

京墨被她吓到了,急忙搀扶着她,焦灼的问道:“娘子,你?怎么了说句话?,别吓唬奴婢。”

李棠伸手抹了一把脸,擦掉了泪痕,摇了摇头,便朝马车走?去。

*

筵席上

万之褚那话?,堵住了傅祁州最近的路,眼看着李棠离去李翾愤怒,他漫不经心的耸了耸肩,笑了笑,原来她也会生气?。

“母后生什么气??右相都?说了,朕要他就会送过来,难道朕想要几?个女子母后还不同意?”傅祁州扭过身子,对着左侧的李翾挑衅道。

李翾脸色阴沉,冷冰冰的望着傅祁州,当着一众朝臣之面,她缓缓起身走?下台阶,走?到傅祁州跟前,看着她那脸色,众人还以为?李翾恐怕是要对皇帝动手。

但见李翾立在傅祁州的跟前,抬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顶,像是抚摸阿猫阿狗一般,柔声道:“孩子,母后能生你?什么气?啊,母后只是难过,难过你?父皇去得早,没能再多多陪伴我们一程,母后气?也是气?自己,怕自己死后无颜去见你?父皇!”

傅祁州仰着头,望着不到一尺距离的李翾,冷风吹来了她身上的清香,让他着迷,她的声音轻柔,如微风拂面,她的眼神温柔,如热流裹身,一切都?让他沉溺得无法?自拔。

台下众人看呆了眼,听着太后那话?,也替傅祁州臊得慌。

听李翾提起了先帝,某些老?臣自己也臊得慌,太后当着众人的面说了死后无颜去见先帝,难道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新帝如此荒唐,以后死了就有脸去见先帝吗?

万之褚自知李翾不是莽撞之辈,也知道傅祁州与李翾之间有异样,但他还没有往最深处去想,此时此刻李翾说着最温柔的话?,给朝臣温柔递刀,狠狠的扇了傅祁州的脸。

傅祁州只是荒唐,不是蠢笨,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李翾的话?外之音,可?就算如此,他还是一言不发静静的望着李翾,从万之褚的方?向望过去,能看到傅祁州那沉溺的眼神。

他在这一瞬间,终于知道了傅祁州和李翾之前的异样到底是什么。

望着傅祁州的眼神,李翾面色无常,心底却是一滩阴寒,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淡淡道:“你?们吃吧,哀家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了。”

话?落之后,拖着厚重?的裙摆慢步离去。

看着李翾的背影,傅祁州扫了一眼众人,发现大家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心底事儿,扬声道:“继续!”

一声令下,高台上琴声起,舞女水袖飞天而起,天色刚暗下来,空中有烟花绽开,绚烂无比,那舞女一跃而起又迅速落下来,却没有落在朱台之上,而是飞向了李翾的方?向。

大家皆被那舞姿迷了眼,还沉醉其中,身边的侍卫也未曾反应过来,那舞女水袖下藏着长剑直直的从李翾的后背刺了进去。

“贱人,我要你?以命偿命!”那舞女骂完拔出了长剑准备再刺,就被反应过来的侍卫按了下去,李翾只感觉一阵绞痛,身子摇摇欲坠倒了下去,身边的白苓一把抱住了她的身子,但终究体力有限,接住后自己也摔了下去,顿时间场面乱成一团。

傅祁州望着倒地的李翾,看着长剑上鲜红的雪,还有石地板上甩得四处都?是的血迹,他起身飞奔而去,差点就喊了她的名?字,脑中紧剩的最后一丝清醒告诉他不可?以,改成了“母后!”

“太医!宣太医!”

他一边喊着,一边从白苓的怀中抱过李翾,朝东慈宁宫飞快走?去。

被侍卫按下来的女子嘴里还在骂,“你?个贱人,你?早就该死,怎么活到现在还没死!我来晚了,让你?多活了这几?年!”

傅祁州听着她的骂声,厉声道:“拖下去关?进大牢,给朕割掉她的舌头!”

太后遇刺,所有人都?不让出宫,惠太后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傅祁州这反应比死了她这个亲娘有过之而无不及,很不对劲,她必须得跟上去,起身望着曹皇后说道:“皇后,你?留在这里安顿好?所有人,哀家先跟过去看看!”

曹皇后微微颔首:“好?,母后放心。”

惠太后离开之后,曹皇后起身道:“众卿和夫人们请在原地稍候,若有什么需要的请让一旁伺候的宫人禀报给本宫。”

禁军围着,万之褚走?到曹皇后身前沉声道:“娘娘,那刺客得立刻审问,以免生变。”

曹皇后看着万之褚,眉头微蹙,傅祁州还没说要审,但李翾遇刺,刺客怎么可?能不审?以傅祁州和万之褚的关?系,多半也是万之褚去审,她沉思了片刻道:“相爷去吧。”

万之褚匆匆离开追了过去,但他追到时,那女刺客已经死了,咬舌自尽,鲜血从嘴角流出,甚是骇人,万之褚望着那女子躺在地上的模样,蹙起了眉头。

“将人抬到东慈宁宫,一会儿如实?向陛下禀报。”

万之褚思索了半天,实?在想不明白常年呆在深宫里的李翾到底得罪了谁,谁对她能有如此深的恨意,拼上自己的命也要杀了她。

想起刚才傅祁州对李棠说的话?,他紧紧的攥着手,李翾现在可?不能死。

“陈恪,你?迅速出宫去请贺老?太医,在宫门?候着等通传。”万之褚说完就朝东慈宁宫去了。

他到时,惠太后带着宫人还有一众太医都?在外面,他入了院,给惠太后见了礼,望向一旁的太医:“小太后如何了?”

那太医望着万之褚摇了摇头,“剑伤还好?,但那剑上淬了毒,危矣!”

年轻太医话?落,只听内殿出来了傅祁州暴怒的吼骂声,“朕养你?们一群庸医有何用,要治不好?朕就让你?们陪葬!”

万之褚眼神微暗,淡淡问:“可?有法?子?”

那年轻太医寻思了片刻回道:“若是贺老?太医还在的话?,或许还有点办法?。”

他想着陈恪速度快的话?应该不用多久就能回来,惠太后站在旁边望着万之褚,她看着这个一路陪儿子走?过来的人,想着傅祁州刚才要李棠伺候的事情,心里总觉得万之褚会不会生异心。

不管她如何宠儿子,有关?大原则的问题是不能犯的,这一段时日的腥风血雨,万之褚就像是那把刀,替傅祁州做了多少事,卸磨杀驴也不待这么快的。

“右相,刚才有关?六娘子之事,您回去后多与她说说贴心的话?,哄一哄她便好?了,皇帝这边哀家会说他,今日他高兴,吃酒吃多了,你?别当真。”

万之褚看了惠太后一眼,依旧神色淡淡,但也没有那么阴沉,“多谢太后,太后不用多心,臣了解陛下。”

惠太后听他言辞间好?像也没有什么气?,松了一口气?,“哀家进去看看太后。”

说着便朝内殿走?去,万之褚望着她的背影,眼底的杀意浮动,不知道此刻李棠回到府中了没有,她在做什么?

眸光流转,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也入了内殿。

那太医正?颤颤巍巍的给李棠止血,一边止血一边道:“陛下,老?臣请陛下派人去把贺老?太医请入宫吧,这毒老?臣无能为?力!请陛下恕罪。”

傅祁州扶着额,望着李翾的脸色越发惨白,他整个人都?变得很是暴躁,“是什么毒也查不出来?”

那老?太医摇了摇头,傅祁州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太监怀通,“去!出宫去请贺老?太医!”

万之褚进门?正?听到傅祁州的吩咐,看着怀通说道:“你?去宫门?候着,我已经派人去请了,估计一会儿就到了,到了就赶紧接进来!”

怀通点了点头,匆匆离去,傅祁州看了一眼万之褚,眼神有一丝的不太自然,但瞧着万之褚毫无芥蒂的样子,才淡淡道:“朕还没想到,你?就安排了。”

万之褚回道:“为?陛下分忧,是微臣分内之事。”

傅祁州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万之褚立在屏风后,禀道:“刺客在被压入大牢的时候咬舌自尽了,臣让人把尸体抬到外面来了,一会儿让人认一认脸,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公然刺杀太后。”

“死了?”

万之褚点头,“对了,咬舌自尽。”

话?落,李翾迷迷糊糊的听到外面万之褚和傅祁州的声音,低声道:“将人抬进来让哀家看一眼。”

傅祁州急忙转身进去,柔声道:“母后,晚些时候再看吧。”

李翾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哀家晚些时候再看,外面那些朝臣命妇,你?不管了吗?”

傅祁州愣了一下,今日人杂,谁知道是谁派出来的刺客,自然是全部要查一遍,一时凶手身份不明,那众人就要再呆一时,李翾要见一眼这刺客,傅祁州拗不过,只好?让人抬了进来。

李翾望着那张脸,还很年轻,大概与李棠年纪相仿,她确定自己从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可?是眉眼间却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强撑着仔仔细细的看了许久,终于明白那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可?她为?何要来杀她呢?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又是何时入的宫?家里的人呢?就算刺杀她,又为?何要自尽?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从心头起,让李翾皱起了眉头。

傅祁州瞧着她的神色,询问道:“母后认识她?”

李翾抬眸望向他,淡淡道:“认识,让朝臣带着家眷回去吧,这事儿与他们无关?。”

“是什么人?”傅祁州问,李翾脸露倦色,“过后再说吧。”

陈恪去得快回来得快,贺老?太医赶到东慈宁宫时已是气?喘吁吁,他连忙给傅祁州行礼,傅祁州伸手将他老?人家捞了起来,“老?太医不用多礼!”

有贺老?太医,李翾的伤口和毒都?可?以解,前面曹皇后听闻刺客和众人无关?,也放了话?,大家才匆匆出宫,因为?太后遇刺,皇帝要李棠伺候的事情反而没那么多人在意了。

但严脩却是忘不了万之褚站在台上说下的那句话?,难以想象李棠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有多难受。

他匆匆回了府,直接去了严华的院子。

天色已晚,严华看着回来的严脩脸如菜色,问道:“谁得罪你?了,脸色这么难看。”

“你?去一趟相府吧,看看李六娘子。”

“她怎么了?”

严脩道:“官家今日要她伺候。”

“什么?”

严脩的话?还没有说话?,严华就急了起来,“万之褚呢?他死了吗?”

严脩沉沉一叹,“没死,但他在跟官家说,不过是个消遣的玩意,官家要他晚上给官家送过去!”

严华听着这话?,气?得眼睛都?冒火,拉上婢女直奔相府。

从宫门?回相府的路上,李棠哭了,埋在京墨的肩头,低声压抑的哭声如小猫撕挠着你?的心,让你?听得痛不欲生。

哭了一路,一直到车夫说到了,她才直起身子,伸手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起身下马车,京墨急忙跟上她的脚步,进了相府,回了东院。

梅香和宝儿见她回来,急忙迎了过去,“姨娘回来了。”

李棠望着她们,柔声道:“嗯。”

她望着这个院子,想起自己刚来这府中的那一夜,他冷声让她脱衣,她是怀着什么心情亲自脱了自己的衣裳的呢?

重?逢的欣喜?对未来的期待?以为?他还爱着自己?

好?像都?不对,她那个时候觉得,她们就算是没有拜天地,没有十里红妆,她也与他在一起了,彼此相爱着,这就够了。

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睡了她的?

故人?恩人?陌生人?

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想着这些日子以来他说过的字字句句,在今晚都?成了真,她是有多愚蠢,才会分辨不出来一个人爱自己还是不爱自己?

她是有多蠢笨,才会觉得他那么做是因爱生恨,才会希冀消除了恨之后他们就能重?归旧好?。

她是有多相信他,觉得当初那么炙热那么执拗得透着赤城的喜欢,不会消失。

在他的心中,一次一次的出言刺激她她都?舔着脸忍着,到底是有多下贱。

真心二字,不过尔尔。

她望着梅香说道:“有些饿了,让小厨房煮一碗糖水,我想吃。”

梅香望着她通红的眼圈,听着她声音沙哑,有些不安,但听着要吃东西?,她又安心了许多,不论多难过,只要还能想着吃什么,那便都?能过去。

待梅香离开后,宝儿去打水来给她洗漱,屋内无人,她望着京墨说道:“我们就走?,你?跟方?闻和嬷嬷说一声,我们先走?,让他们去云福客栈里汇合。”

京墨惊了一下,心中有诸多疑惑,但现在这个时候也不是问缘由的好?时候,明显是支开那俩丫头,她点了点头,迅速去找嬷嬷和方?闻。

梅香去小厨房端回来糖水时,屋内已经没有了李棠的身影,京墨不在,那老?嬷嬷也不在,还有那经常坐在屋顶发呆的男子,也不在,梅香的心头一阵慌乱,扬声问道:“姨娘人呢?”

闻言绿芸不耐道:“你?喊一声呗,谁一直看着她!”

一个小丫头闻声匆匆跑进来,“姨娘说她在院中走?走?,让糖水好?了先放着,她一会儿就回来。”

“京墨姑娘陪她去的吗?”梅香问。

那小丫头点了点头,“是的,奴婢看着她们一起出去的。”

梅香蹙眉,“那个嬷嬷呢?”

小丫头摇了摇头,绿芸见梅香这大惊小怪的样子,不悦道:“一个老?嬷嬷谁看她在哪儿,估计又在院外转悠呢。”

听着绿芸这一通阴阳怪气?,梅香眼皮直跳,没什么心情跟她拌嘴,对那小丫头吩咐道:“你?喊俩小姐妹一起出去找找,就跟姨娘说糖水煮好?了,可?以回来吃了。”

“好?。”

出了相府,李棠和京墨直奔云福客栈,老?嬷嬷和方?闻比她俩还快一些,先到了客栈,方?闻找客栈老?板买了马和车,又给了封口费,上了马车一行人就出了城。

方?闻驾的车,“主子,我们去哪儿?”

“去庄园。”

*

相府内,小丫头出去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回来告诉给了梅香,梅香心头有了个不好?的念头,觉得李棠或许是走?了。

此时万之褚也没有回来,要是李棠真的走?了的话?,万之褚可?能是要将她们都?杀了,她匆匆忙忙跑去问门?口的守卫,守卫告诉她,李棠出去有一段时辰了。

她感觉五雷轰顶,站在大门?前愣了一阵,只见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前,她顿了顿,只见严大娘子从马车上下来,她迎了出去轻轻福了福身,“严大娘子安。”

严华望着梅香,柔声询问道:“六娘子在吗?”

梅香面露难色,严华见状,皱了皱眉:“她是不是不太好??”

“回大娘子,姨娘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梅香想着万之褚回来李棠要是不在就完了,“姨娘估计是走?了!”

严华顿了一下,刚先说找啊,但想起二哥说的那话?,还找什么找,李棠定是心灰意冷放弃了,所以你?走?了,走?得好?!

“大娘子找姨娘有事吗?”

严华笑了笑,“没事,你?也别慌,相爷回来你?如实?告诉他就行了,想来他没有脸怪别人。”

说完,她上了马车,掉了头回去了。

万之褚的马车与严华的马车擦肩而过,陈恪坐在外面说道:“主子,刚才过去的好?像是严大娘子的马车。”

“嗯。”他淡淡的应了一声,想着严华若是和李棠见过面的话?,那李棠的心情应该不会有多糟糕,脑海中回荡着她的眼神,心中有些不受控制的不安了起来。

到了门?口,他调整了情绪才下了马车,入了府。

一进大门?就看到梅香在前院来回渡步,听到他的脚步声,梅香急忙冲了过来,“主子。”

“你?在这儿做什么?”

梅香提了口气?,望着万之褚沉声道:“姨娘不见了,回来了一趟,说是想吃糖水,奴婢去弄,她就不见了!”

听着梅香的话?,万之褚脸色惨白,他眉心突突直跳,心中的不安没了,可?好?像整颗心都?空了,她肯定觉得他真的会将她送给傅祁州,所以走?了,不会回来了。

“什么时辰不见了的?”

“估摸着有两刻钟了。”梅香回道。

万之褚想着刚才擦肩而过的马车,又问道:“严大娘子刚才来了?”

“嗯,说是要找姨娘,姨娘不再她就走?了。”

梅香话?落,万之褚望向陈恪,“带着所有人出去找,大晚上的她肯定会去住客栈,挨个去搜。”

陈恪带着人匆匆离去,万之褚也转身出了府,直奔严府。

他赶得快,和严华差不多的时间到的严府后巷子。

“严大娘子请留步。”

听到万之褚的声音,严华有些意外,回头一看只见他从马车一侧走?了出来,朝她走?了过来。

“万大人找我有事儿?”

严华的语气?冰冷,有些不善,万之褚知道她与李棠关?系要好?,自然会为?李棠抱不平,“你?与六娘子要好?,想问你?点事情。”

“与六娘子相关?的?”

“自然。”

严华冷笑了一声,“与六娘子相干的事,你?问,我怎可?能告诉你?呢?”

万之褚被顶了一下,微微蹙眉,“有任何条件,大娘子尽管提。”

“我能有什么条件,我唯一的希望就是阿棠好?好?的,可?你?是怎么对她的呢?你?自己最清楚不过了,我一个外人怎敢提什么条件?”

万之褚无言以对,但还是问了出来:“大娘子可?知,她当时因何逃离的国公府?”

严华抬眼,“她没同你?说吗?”

“她说,不想成亲,所以逃了。”

“那她有没有说过,是为?了去找你??”严华问,万之褚想起李棠那双受伤的双腿,她说过,还能活着,找到他,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可?他当时说什么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记不清了,还是不敢记起。

见他陷入沉思,严华冷嘲道:“她说了吧,你?不信她,她说的你?不信,我说的万大人就信了?”

“万大人若是不爱她的话?,就看在她曾还对你?挺好?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她那样的性子,傅祁祯她都?不喜欢,何况是傅祁州?”

“想来你?对当年她赶你?走?耿耿于怀,但你?知不知道?你?搅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归根到底是你?的冲动不考虑后果,害得你?们分开,害得她不得不赶你?走?,万大人,你?说你?那个时候凭什么有底气?做任何事情都?不考虑后果呢?是谁给你?兜底的?”

严华字字珠玑,如一把利剑刺入他的心间,狠狠的搅动,将那可?心搅得稀碎。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严华话?落,望着万之褚惨白的面容,心底忽然痛快了几?分。

万之褚微微摇头,不愿相信,却听严华冷笑了一声,“万大人,她从来没有欠你?什么,只不过是觉得当初赶你?走?有些误会,想要同你?说清楚,仅此而已。”

严华进府时,万之褚还站在马车旁,身子摇摇欲坠。

这一晚上,陈恪带着人将这京城内的客栈挨家挨户的搜了一遍,人影都?没有搜到一个,万之褚将他们原来去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也没有踪迹。

待回到府中时,天已经亮了,陈恪回来复命,见万之褚就坐在大门?内的石阶上,脸色憔悴,眼圈猩红,整个人都?颓了下去。

他试探着开了口回禀道:“主子,属下没有找到六娘子。”

“继续去找,挨家挨户的找,一定要把人找到。”

陈恪领命,但万之褚这样子,看着有些骇人,他犹豫了片刻说道:“主子,六娘子不是抬回来好?几?个箱子吗?您要不要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闻言万之褚眼睛亮了一下,起身跌跌撞撞的就朝东院跑去,陈恪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蹙,他实?在是不太明白,既然那么喜欢,失去了就会变成这个鬼样子,人在的时候为?何不对她好?一些?对她好?点她就不会走?了呀,现在这幅姿态,人已经走?了也看不到了。

大概看到也会觉得这是个笑话?。

陈恪继续找人,万之褚在那箱子里找到了一本册子,李棠在册子里写道。

姑姑去世了,父亲要大姐入宫给皇帝做继后,大姐不愿意,他们吵架了,父亲打了她。

后来我才知道,大姐有心上人了,要与心上人成亲,可?父亲不同意。

再后来,大姐心上人没了,她入宫了,我开始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梦见鲜血浸湿了被褥,我被淹了,喘不过气?来。

从大姐入宫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们是不配有心爱的东西?的,我们于父亲而言,只是工具,若是此生有幸有了心爱的东西?,一定要好?好?藏起来。

……

万之褚翻着那册子,中间被撕了无数页,李棠写了什么他不知,但肯定是不想让任何知道的,她想藏起来的。

他继续往后翻着,一直翻到最后面,才见她留了几?行小字。

我生在世家,我是内定的太子妃,我穿着雍容华贵的衣裳,我带着精美华丽的金钗玉器,人人羡艳我所拥有的一切。

但我知道,究其一生,我真正?拥有过的,可?能也只是那个无知又无畏的少年。

无用如我,还是步了长姐的后尘。

万之褚拿着那本册子,心痛得呼吸不上来,一直以来,她聪慧端庄明理?善良,是有多难受,才写下无用如我这四个字的?

他不敢想,可?这些日子他说过的话?,却像是翻滚的江水,一字一句的拍打在他的脑海中,他真是该死!

陈恪没日没夜的寻找李棠,蓟州那边也来了信,寄来了李棠的画像,画中的小孩,确实?是傅祁祯和文茵茵的那个孩子,他的手颤抖着,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李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他嫉妒傅祁祯嫉妒得发了狂,从那些年在国公府时到如今,他都?难以抑制自己心里的黑暗。

他清楚,李棠做任何事情都?是光明磊落的,傅祁祯也是如此。

只有他,自卑着,固执着,嫉妒在黑夜中蔓延长得枝繁叶茂,他想着她只是他一个人的,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他想拥有她所有的美好?,他想完完整整的拥有她,他想她的世界也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其他。

可?到最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

李棠从相府离开后,在庄园住了小半月,方?闻进过城,听说陈恪带着人挨家挨户的找她。

方?闻回来说时,她眼神都?没有抬一下,也没有说任何话?。

方?闻话?少,他只是说发生了什么,不发表任何的意见,他说完之后,屋内寂然无声,京墨却冷讽道:“找到了做什么?惺惺作态给谁看!”

李棠翻着手中的账本,看了京墨一眼,京墨不再说话?,继而望向方?闻:“粮铺的账本没带来?”

方?闻道:“我去时掌柜的没在,明天我再去一趟。”

李棠寻思了片刻道:“你?最近少进城吧,万一他们画了你?画像。”

方?闻皱了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那属下安排个人去取。”

“不急,我先看看手里的这些,够忙一阵子的。”

她谋划多年,积攒了不少东西?,铺面庄园,她是计划好?了这些东西?将来能让她和万之褚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的。

临了临了,倒是成了她傍身的东西?。

因为?不是在国公府名?下,逃过了抄家,如今也在有条不紊的运营着。

住进庄园里,又在乡下,四处都?是田地,不远处还有山,夏日里晚间能听着蝉鸣蛙叫,周围的农户也不似京城中的人,不知道她的身份,没那么多的是是非非。

对于此刻心情并不是很好?的李棠来说,这庄园里非常好?。

万之褚定也不回想到她还有庄园,也不会找到这乡下来,能让她休养生息养好?心情,待她好?了,也就无所谓了。

李棠前几?天还在感叹这清闲的日子,一转眼,这清闲就被人打乱了。

正?逢午后,烈日炎炎,她有些倦,靠在软塌上小憩着,京墨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

“主子,有人找来了,说是宫里来的,奴婢也不确定。”

京墨话?落,她眼皮一掀,眼中困意全无,坐起身来。

“可?有说是谁派来的?”

“来的嬷嬷说是小太后派她们来的,接娘子入宫。”

李棠皱着眉头,出了屋门?,见那俩嬷嬷也已入了院,见她出来急忙行礼:“老?奴给六娘子请安。”

“秦嬷嬷?”

“正?是老?奴,六娘子,太后想接娘子入宫问点事情,所以特意给了老?奴地址,让老?奴来此地寻您。”

秦嬷嬷说完,李棠蹙了蹙眉,她若跟着入了宫,岂不说傅祁州,就是万之褚要是消息灵通,也定会寻去,她不想见他。

“大姐想问我什么事,嬷嬷知不知道?”

见李棠这么问,秦嬷嬷便知道李棠可?能是不太想入宫,“具体事情老?奴不知,就那日宫宴,六娘子走?后,太后遇刺了,差点就没救回来,那刺客好?像是与一个什么故人有关?,估计是六娘子也认识那故人,所以想让您入宫见一面,她早就念叨着想六娘子了,想见一面,上次也没见上……”

听闻李翾遇刺,李棠心中担忧,“现在可?好?些了?我没听到消息,一直不知道,不然肯定进宫去看她了。”

“娘子有事不便,太后都?明白的,这些日子她也查了一些,但娘子也知道,过去的事情牵扯的都?是过去的人,国公府的旧人,就剩六娘子了,太后这也是没法?子,才在这个关?头找娘子。”

秦嬷嬷一席话?说得李棠心里有些难受,是啊,国公府的人已经没了,如今还在这世上的至亲,就李翾同她,不知道为?何,她有一个强烈的预感,李翾想要知道的事情,就是她藏了许多年的事情。

若是这样,她已经藏这么多年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她还要告诉李翾吗?她思索着,柔声道:“嬷嬷说的我都?知道。”

“那娘子方?便同老?奴走?一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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