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棠没有睡着,京墨她们亦是,只是熄了灯躺到床榻上。
院外隐隐约约的传来了说话声,京墨爬起来从趴在窗户上往外?望去,人是看不?清,但看到了油灯。
万之褚还在外面,他?白日里也没有带着油灯,有人跟过来了?
她疑惑着起身披上衣裳,取下挂在墙壁上的长剑,点了油灯提上便出了屋门。
走近了,京墨才看清外?面站的竟是老太君和安氏,她惊了一下,急忙开了院门走了出去:“京墨见?过老太君,见?过二夫人。”
老太君寿辰时,京墨跟着李棠去了的,安氏和老太太都还记得她,老太君看她的眼神不?悦,大抵是因为对李棠不?悦所以迁怒了她,安氏倒是还好,回了句:“京墨姑娘,六娘子歇了吗?”
京墨回道:“娘子今日身子不?适,歇得有些?早,老夫人和二夫人怎么来了?”
安氏定定的看着,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京墨知道,她这话就是句废话,这二人还能因何而来?
“老夫人和二夫人请进吧,我去将娘子唤起来。”
安氏道:“不?必了京墨姑娘,我们很快就回去。”
京墨笑道:“这是我家娘子的庄园,二夫人和老太君既已到门口,哪里有不?请进屋内喝杯清茶的道理,要是娘子明日知道二位贵人来了但我都没请进屋,可是要怪我了!”
李棠怪不怪她都是客套话,不?理的只是万之褚,老太太和二夫人与她们又没什么恩怨,该怎么样那就得怎么样。
安氏听着她这话,望向老太太,老太太的脸色不好看,但眼眸深邃明亮,像是贴了玻璃片似的,里面都是对万之褚的心疼。
老太太想着刚才万之褚说的话,包含了太多的信息,其中还有她最关注的。
他?的过去,他?在外的这些?年是如何过的。
见?安氏的眼神,老太太便明白安氏的意思,李棠不?见?万之褚,可婢女还是请她们入院,或许她们也能从中说和几句,跟着京墨入了院。
俩人进门之后,万之褚还站在门外,有着属于他自己该有的自觉,京墨没有跟他?说话,也没有喊他?进来,他?也没有说他要跟着老夫人和安氏进来。
若是他那么做了,京墨也不?可能让他?进来,场面可能会很尴尬。
老太太回头看了他?一眼,心疼极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安氏搀扶上老太太的胳膊,只听老太太哽咽道:“可真是个心硬的丫头。”
安氏劝慰道:“娘你不?能提前就对六娘子带上偏见,俩人的事情,只有她们俩最清楚。”
老太太回道:“是,可阿褚这样肯定是知道错了,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怎能这么作践人。”
安氏寻思了片刻,终究还是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娘啊,知错能改,你没听见阿褚刚才说她心软,以前怎样怎样,这就说明阿褚惹恼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是不是真改了还是没有改,我们怎么知道呢?”
老太太看她一眼,“你今晚就向着她说话。”
“我肯定是向着阿褚,但正因如此,我们才不?能站着阿褚的角度觉得六娘子不?对,那我和堃哥吵架,娘不?每次都向着我。”安氏说完,老太太道:“那是你人好。”
“那其实还是因为娘疼我,因?为娘疼我,那我才布跟堃哥计较。”安氏话落,老太太拍了拍她,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她是觉得欠万之褚太多了,所以才会这么心疼。
京墨将二人带入正厅,泡了茶端上去,“老夫人和二夫人稍后,我去唤娘子。”
安氏点了点头,端起茶盏,柔声回道:“辛苦京墨姑娘了。”
京墨连忙道:“怠慢了,夫人稍候。”
待京墨离去之后,安氏环视这这屋内的摆设,有着温柔小意的气息,木质的圆月屏风,上面刻着精细的雕花图案,屏风后防着琴台和坐席,窗前那细长的水墨画瓷瓶里养着富贵竹,青葱欲滴,旁边摞起的书本,墙上挂了稻穗和麦穗还有豆珠,她捧着手中的茶望着那几株麦穗笑了,她甚至能想象得到李棠自己一人的生活,她想,是个能安顿好自己生活的姑娘了。
见?安氏笑,老太太问,“怎么了?”
安氏指了指那墙上的麦穗,老太太望了过去,也勾了勾唇,他?们这样的人家吃喝不?愁,可她是上过战场见过难民的人,粮食二字对于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这京中权贵多如麻,大家习惯了奢靡,讲的是面子,摆的是排场,李棠将这东西放在这里定有她的用意,老太太倒是没有想到国公府养出来的娘子,会在乎这个。
老太太端起一侧的茶盏轻抿了一口,说道:“这茶倒是名贵。”
安氏也跟着吃了一口,无奈的看着老太太笑了笑,大概觉得老太太小孩脾气。
京墨去到李棠屋内时,她已经起身了,正在更衣,见?京墨进来柔声问道:“谁来了?”
“是老太君和二夫人。”
“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京墨一边说着一边帮李棠整理衣裳,李棠淡淡道:“大概是白日里有小人跟着我们探了路,晚上她们就来了。”
李棠想大概也是如此了,她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去了正厅。
安夫人见?她进来缓缓起身笑道:“六娘子,不?好意思打扰了。”
李棠对着她和老太太微微颔首:“老夫人二夫人安,抱歉久等了。”
老太太打量着李棠,她原本觉得万之褚状态糟糕,但看着李棠的精神头,也没好多少?,或许到底是国公府的六娘子,无论什么境地,也会让自己保持一份体面。
李棠没有坐上主座,而是在老太君和安氏的对面坐了下来。
人坐下后,安氏就开口说道:“六娘子这些?日子一直都住在庄园里吗?”
李棠应道:“京城里闹得慌,来乡下庄园里躲躲清静。”
安氏笑着附和道:“夏日住庄园里确实要静一些?,六娘子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李棠望着安氏,她这话像是问她什么时候回城里,但她又清楚的知道安氏问这句话的背后意思。
她的眼神从安氏的身上移到了老太太的身上,柔声回道:“暂时应该不回去了,我处理完庄园的事情后应该会去看看外?祖母,多则半年少则也要几个月。”
她丝毫未提此时还在院外的万之褚,安氏的脸色还好,可老太太的脸却暗了下来,“所以,六娘子是不会再同阿褚回去了?”
老太太点明,李棠也不?犹豫,“是的。”
她回答得果?决,似乎不?会因?任何人的劝说而改变,老太太心想,若不是与万之褚有关,那她大概会欣赏李棠处事的果?断利落,但偏生是和万之褚,她不想让孙子伤心难过,听到李棠这话心中有些?不?太痛快。
“你不?是他府上的侍妾吗?六娘子应该知道侍妾逃离主家是可以报官的吧。”
老太太这话一出,见?对面坐着的李棠面不改色,安氏的心头咯噔一下,因?为是万之褚的事情,让老太太急了,可安氏却觉得,这话对于李棠来说或许不是那么合适。
李棠是国公府出来的六娘子,国公府没有了,她还管着这么大的庄园,说不定不?止这一个,按理说抄家时国公府肯定是抄干净了的,这些?为何还在,定是李棠之前自己就已经筹谋出来的了,不?止保下了这条命,还保住了自己能傍身的银子,已是了不?得。
这样的小娘子,她的离开不?会是侍妾出逃主家那样,抓回去能被乱棍打死,被发卖,安氏又想起来老太太寿辰那头,她一直同严大娘子在一起,而严大娘子的兄长在户部,说不定她早就周旋好了户籍之事。
她刚想到这里,就听李棠说道:“老夫人,我不?是奴籍,当初可以入相府做了他?的妾,现在亦可以离开。”
老太太似乎有些?不?太相信一时语塞,顿了半晌才道:“你怎么可能还是良籍?再者就算你还是良籍,大家都知道你曾经做了阿褚的妾氏,以后会怎么说你?你又怎么婚嫁?”
李棠闻言笑了,“户籍听说是万大人帮忙了的,至于以后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情,婚嫁么?我目前也没有婚嫁的想法,自己一个人应该也可以将日子过好。”
安氏听着她后面这两句话,心想,年轻的娘子真是无畏,她不想加上无知二字,她喜欢纯粹的无畏。
只听老太太道:“你既知道是他帮你弄的户籍,你就没有一丝感恩吗?他?还病着,你让他大半夜的蹲在外面。”
李棠闻言就笑了,“老夫人,我还见?过他?瘦骨如柴的挤在难民堆里,为了那两口清汤寡水的粥,他?被人挤倒又踩了几脚,那时我心软救了他?给了他?吃的治好了他?的病,他?说他父母都死了,是个孤儿,所以我将他?带在身边,十余年的相处,我想我比老夫人更了解他,他?现在就是故意作践自己让我心软,可老夫人,我一直都是个容易心软的人,这次想做一个硬心肠的。”
李棠这一席话,老太太和安夫人听完都是瞬间就面无血色,李棠三言两句,她们好像同时也看到五六岁的万之褚被难免踩了一脚又一脚,心瞬间就揪了起来,再望着面前的李棠,竟是她救了万之褚,难怪了,万之褚刚才说什么以前。
可安氏想不明白,以前就有情分在,现在为何还闹成这样?侧眸看着老太太,紧握着拐杖的手在颤抖着,望着李棠的神情也复杂了起来。
李棠望着二人的神色,觉得这话有些?残忍,特别是对老太太,心底定是对万之褚有无数的愧疚的,听到了这样的形容,她可能很难受。
寻思了片刻李棠才道:“老夫人不?要太难过,带他回京城后我没有亏待过他?,生辰的长寿面,过年的新衣裳,平日里的银钱他都有,可能是比不?上他?爹娘给他?的,但是我能给的都给过他?了。”
老太太眼睛水汪汪的,哽咽问道:“他?在国公府是给你做事吗?”
“我小时候被歹徒绑过,父亲担心我的安危,给我安排了护卫,他?也是。”
老太太又响起了万之褚回来那天的场景,问道:“他?因?何离开国公府?”
李棠抿了抿唇,“因?为前太子的那个外?室,想必你们听说过的,传我因?嫉妒要杀了那外室。”
“然后呢?”
“不?是我要杀了那外室,是他要杀,未经我同意,他?私自将那外室绑了,害得傅祁祯怒气冲冲的找我要人,我只好说是我绑的,将人找了送回去,但我却不能留他?在我身边了,怕出事,所以就让他走了。”
“然后他就走了?”安氏问道。
李棠摇了摇头,“要是这样就好了,他?当时死都不走,我说了一些?狠话才将他?赶走了。”
老太太眯了眯眼,似乎抓到了不?合理之处,说道:“他?身为你的护卫,发现了你的未婚夫有外?室,替你出口气,就算闹出了点事,国公爷会因?为这个事情偏袒前太子?”
李棠望着老夫人的眼睛,眸中闪过一丝伤感,“父亲他?,会吧,会偏袒太子,怪我没有约束好护卫,怪我不?够大度。”
这话让老夫人和安氏都愣了一下,看着二人的神色,李棠继续说道:“还有另一个原因?,他?喜欢我,要带我走,但这事儿如果?父亲知道的话,他?肯定要走的,至于走去哪里我就不知道了,所以,这个事儿不能让父亲之后,我不?得不?让他离开。”
“当时说了些?话,让他很恨我吧,我入相府时想的是重归就好,但他?不?爱我了,我也就没有了留下的必要。”
安氏听完,那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若白氏和万鸿钧没有故意丢下万之褚,他?们将军府的公子和国公府的娘子,门当户对,安氏忽然想起来她还没有同老太太说白氏和万鸿钧故意丢下万之褚之事……
老太太听着这话,想着李棠曾经的身份,若是她说这事被人知晓,俩人都活不?了,这还真怨不得李棠,可万之褚那伤又是被谁伤的呢?她定定的望着李棠,那张漂亮的脸在灯光下趁得格外柔和,若是她要杀他?,不?至于赶走了再追杀这么费周章。
望着老太太那双眼睛,她柔声说道:“老夫人,您心疼他我是理解的,但我已经没有长辈心疼了,只能自己顾好自己,我娘去得早,姐姐都成亲离了家,我与父亲不?够亲,很多贴心话是无法说,我看似性子好其实也没多好,他?更是,敌军来袭,他?被白夫人和万大将军丢弃,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所以他自卑敏感又偏执。”
“我们算是一起长大,以前很要好,或许是因为对方身上有自己想要又得不?到的东西,就比如我不?喜虚与委蛇,喜欢直白坦诚,而他?的世界非黑即白;他?对我,或许是因为我心软吧,那时我们没遇到事儿一切皆好。”
“但到最近我才明白,我们俩都太孤单了,也都还没长大,我们需要的是自己与自己和解。”
老太太一直听她说完没有打断,但是脸上的肉都颤了起来,待她话落,才沉声问道:“六娘子,你刚才说,他?是被白氏和万大将军丢弃的?”
李棠愣了一下,这件事儿老太太不?知道吗?
随即也就问了出来,“老夫人不?知道吗?”
“是阿褚跟你说的?”
李棠回道:“老夫人寿辰那天在前院,白夫人和万大将军在前院逼他,我亲耳听到的。”
“逼他什么?”老太太问道。
“白夫人每一次都装作一副慈母可怜的样子在他跟前晃悠,总说什么让阿褚别怪她,她回来后一直很想念他?,会补偿他之类的,我听不过去我就让她若真想补偿,那家产、爵位安排好了再来说,后来就没有再去相府了,一直到老夫人寿辰那天,他?们又因此争执。”
老夫人的脸色黑如炭,大概是气上头了,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手抖得特别厉害,安氏见状急忙替老太太顺气,安抚道:“娘,先别气,等咱们回去,回去再说。”
缓和了半晌,老太太才望向她,此时此刻李棠和万之褚这点事儿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了,她得将白氏和那孽子生吞活剥了!
“六娘子,像你刚才说的,你比我这个老婆子还了解他一些?,他?这般缠着你,定是对你还有情,你呢?对他可还有……”
老太太的话还没有说完,李棠就打断了她:“没有了,老夫人,麻烦您劝劝他?。”
闻言老太太沉沉叹了口气起了身,回道:“我知道了,会劝他?的。”
安氏也起身扶老太太,李棠随着站起来送她们出去,到了屋门口老太太回头望着李棠说道:“六娘子,你在城内可有可住的宅子?”
李棠回道:“有的。”
老夫人道:“庄园终究是偏了些?,我瞧着你之前闺阁里的那些小姐妹们都同你还是很要好,你住几日还是回去吧,有朋友可以说说话。”
李棠沉默了片刻,老太太望着她又道:“不?必为了避着他?离开京城。”
看着老太太的眼睛,李棠应道:“好。”
话落安氏扶着老太太踏出屋门,李棠站在廊下,安排京墨相送,看着老太太的背影,她应该狠疼万之褚吧,安氏亦是一个好人,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喊道:“老夫人。”
闻声后老太太顿住脚步回头望过来,“怎么了?”
李棠抿了抿唇道:“被抛弃的人总觉得是自己有问题才被抛弃,他?连爱自己都不会,怎么能好好爱别人呢?”
虽然我好像也不?会,李棠心想。
老太太望着站在廊下的李棠,廊下没挂灯,屋内透出来的微光照在她身上,看上去孤寂极了,蓦然间有些?心酸,“我知道了,我会教他?。”
“好。”
她应下后,老太太终究还是多说了句:“你若遇到什么难处解决不了,同我说,或者同二夫人说。”
“好。”
京墨将二夫人和老太太送出院门,万之褚还在原地站着,见?二人出来,他?那憔悴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希望,但老太太丢掉了拐杖,紧紧的抓着他?两只胳膊,许久之后将他?抱入了怀中,老人老了,身子就小了许多,他?再怎样也是一个高大的男子,被亲祖母像抱小孩似的抱着,他?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忍了忍。
过了许久后老太太才放开他?,但是满脸是泪,让万之褚皱了皱眉,“怎么了?”
安氏不语,只听老太太道:“跟祖母回去吧。”
万之褚没有说话,明显就是不想回,老太太道:“你在这里等是等不?到她同你回去的,你跟祖母回去,不?用多久她就会回京城了。”
“会吗?”万之褚问。
老太太道:“不?会同你回相府,但是她会回自己的宅子。”
万之褚顿了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你们劝她了她也不?原谅我吗?”他?问。
老太太道:“我们没劝她,阿褚,如果?将来你有女儿落到了六娘子这个境地,你会怎么做?”
“不?会的。”
老太太微微蹙眉,说道:“在敌军来袭之前,你觉得白氏和万鸿钧会丢下你吗?”
“你肯定也觉得不?会!”
“跟我回去,你以后才有机会求得六娘子的原谅,如若你在这里一直作践自己,她可能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了!”老太太说完,万之褚还望着那远处廊下的模糊身影,她现在在看他?吗?
好像没有,她转身进屋了。
他?喃喃道:“她心软,以前她都会原谅我的。”
安氏见万之褚这样,心里也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脑子回荡着李棠刚才的话,被抛弃的人永远都在怪自己,但缺爱的人别人的一点点善意都以为是莫大的恩情。
这些?都在似万之褚的身上体现着,他?觉得李棠很好,他?想要她一直这么好,这世间只有这么一个人无缘无故的对他最好!
“她不会累吗?”安氏问。
万之褚沉默着,他?想,李棠以后可能永远都不会再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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