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救她?
楚怀珉手一滞,听出了秦棠景的好奇也听出了她的质疑,眼底微不可察的波痕化作自若,半晌平静地答道:“不为何。”
“救我,对你没有好处。”
“嗯,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还救?”若不救或许已经没命了,救了又为何?秦棠景打破沙锅问到底就是要她一个答案。
“不必放在心上,就当一命还一命。”楚怀珉整整齐齐摆好药罐,擦着手转过身来,迎着明亮烛光望进那深邃眸中。
“一命一还命?”
“楚国狩猎场,你救了我。”
你救我也救,大有互相扯平抵消的意思,秦棠景得到楚怀珉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只是因为如此?”
“不然你以为,我为了什么?”
楚怀珉反问回来倒把秦棠景问难了,究竟为了什么呢?为了博取她信任的苦肉计?还是不经意一个举手之劳?
人心,不得而知。
最后秦棠景放弃了追究,问也问不出所以然,以楚怀珉对她的戒心以及她对楚怀珉的戒心,交心难,真假也难辨,索性不提了,就当随心所欲。
“我先去浴身,到时你来我帐寝,你我都是女子,上药方便些。”秦棠景心头起了燥意,放下袖子起身道。
楚怀珉只是点点头,送她出帐外。
今夜的月色不算皎洁,晚风将秦棠景的长袍衣袖吹得猎猎响,朦胧夜色中那道远去的纤细身影却清晰地深深镌刻楚怀珉眼底。
也许,那女子……只怕让她终身难忘。
一团黑影这时陡然出现楚怀珉身旁,他躬身:“长公主。”
“如何?”
“两军交战,混乱中韩文修多次靠近秦王欲图不轨,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迟迟没下手。”
“果然是他。”
“长公主,恕臣多嘴。”陈浩躬身又低些,劝诫道,“臣以为,秦王是死是活,与我们无关,您何必如此关心她死活。说句大不敬的话,秦王死了,咱们楚国就少了一个敌人,争霸天下的胜算又多一分。”
深夜寒风泠泠,楚怀珉眉角的伤隐隐溢出血泽。
“你在怪本宫感情用事?”
她的声音冷下来,陈浩顶着千斤般重的威压冒死进谏:
“臣不敢,臣只是实话实说不敢欺瞒殿下。”
“王死国乱,窃不窃兵力防御图都不重要了,长公主,大好良机摆在眼前难道让它白白错失么?”
楚怀珉站了许久,终究拂袖:“本宫自有定夺。”
三言两句把长公主气走,陈浩也站了半时辰,徒留对天叹了又叹。身在局中却被棋子迷了眼,明明不可为,偏偏为之。
入幕,夜渐更深,阿弥提着桶从王帐加了热水出来,没料出帐外迎面撞见楚怀珉,唬得手忙脚乱行礼:
“奴婢见过长公主。”
楚怀珉淡淡地:“大王可在?”
阿弥点着头,“正在里头沐浴呢,大王吩咐过了,您来了进去就行,无须通报。”
大门为她敞开,楚怀珉便自行入内了。
仿佛为了迎合来人,屏风里侧传出的淅淅沥沥水声停止,不消片刻,轻步出来一人,正是秦棠景随意披着外衣亮相。
“来得这么快。”瞟了眼她手里的药罐。
楚怀珉目不斜视,“不敢怠慢。”
“哦?”秦棠景发了个不明意味的调子,步步向楚怀珉走近。
她披头散发,一件薄薄衣衫披身,将纤纤身段勾勒修长匀称。秦棠景平日时常着衣袍,甚少束繁杂女子衣裙,行为举止便带着为君者的英姿飒爽,此时出浴犹如芙蓉,白净肌肤透着粉润,眉眼弯弯一颦一笑更添了女儿家的娇媚。
楚怀珉只是看了一眼立刻转移了视线。
秦棠景越走越近,发现楚怀珉的目光在躲闪,于是径直走到她身前,平视那双眼,“你,为何不看孤王?”
楚怀珉捏着瓶药罐,“很晚,大王该上药了。”
冷冷淡淡对视,秦棠景从那双眸中看不见楚怀珉的情绪,于是眼上抬,看着她左边眼角寸余长的伤痕,神使鬼差般伸手抚上去。
楚怀珉下意识侧了下头,但没避开,秦棠景的指腹碰了碰她。
“为我添的,疼么?”
“不疼。”
“为何如此倔强呢?你再坚强也是女子,偶尔软弱一下,我不会嘲笑你的。”见楚怀珉不为所动的样子,秦棠景主动退了半步保持距离。
“你也是女子,也不见你软弱。”隔着些许空间,秦棠景没有再逼近,楚怀珉暗自松口气转身将托盘放桌上。
秦棠景挑眉:“后悔么?”
“嗯?”
“来秦国,救我。”秦棠景寻了个位置坐在她对面,单手托腮看着她,“亲眼看着我死于乱军之下,长公主不应该更舒心?”
“如果可以重来,或许……”
“可惜,没有如果。”
“……”
耍嘴皮子功夫十个她也不是秦棠景对手,楚怀珉干脆不言语了,示意秦棠景的手放桌上,重新再上一遍药。
秦棠景的手骨节分明,根根细长,指间和掌心因为常年拿笔和刀戈起了薄茧。
“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这几天尽量不要沾水,也少动武。”楚怀珉知道秦棠景喜欢跟军营的将士斗武,先打消了她的念头。
秦棠景玩味地:“这可由不得我。”
“为何?”
“孤王的银戈不同意休武。”
“你伤未好,容易感染。”
“区区小伤而已。”秦棠景嗤之以鼻,她五指骤然成拳,拉扯手背和臂上的伤口,痛疼却使她头脑更加清醒,“如今士气大涨,孤王何不趁机一举攻灭赵国。”
攻灭赵国——楚怀珉心头倏地一跳。
果然,回到了最原始矛盾,秦棠景还是问了她:“这一战赵王损失惨重,定然逃到关内不敢再战,你有何高见?”
“臣女拙计,恐怕入了大王的眼。”
“说便是,但说无妨。”
楚怀珉抿抿唇,沉吟道:“火攻。”
“火攻?”秦棠景不是没想过这个计策,只是碍于很多阻难,一直犹豫未能采纳,此时听到楚怀珉与她所想一致,“能破函犹关?”
“八成。”
“足够了!”
秦棠景一激动一不小心扯到背部伤,痛得龇牙咧嘴,脸色发涨大气直喘。楚怀珉二话不说将秦棠景衣衫褪下一半,“别动,我看看。”
一条从肩膀砍到腰间的刀伤刺进楚怀珉眼睛,秦棠景后背肌肤白嫩光滑,却有新伤夹着斑驳旧伤疤遍布了整个后背……
秦棠景咬牙:“该死的赵王,孤王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她也不是刀枪不入的神人,赵兵几十上百千人围攻她,她武功再深,也扛不住上百刀朝她不停休地砍过来。
赵王这个懦夫倒好,躲进大军中当缩头乌龟。
若不然,她定砍下赵王狗头!
药水抹上去疼痛更甚,秦棠景忍得涨红脸,双手揪紧楚怀珉衣袖,“给孤王等着……总有一天,我大秦铁骑踏平赵国!”
破了七国合约又怎样不守七国规矩又如何,她秦棠景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便做,何人胆敢要挟她?
即便六国齐攻,她也不放在眼里!
楚怀珉默默听着秦王豪言壮语铭大志,当抹完药秦王已经痛得满头大汗说不出话……她动作轻缓地放下秦棠景衣衫。
“好了,背上受伤较重,晚上歇息小心点。”
见楚怀珉起身要走,秦棠景忍痛拽住她衣角,“……等等。”
“大王还有吩咐?”
“有。”
楚怀珉只好停住,垂眸看了眼她,秦棠景的衣襟松松垮垮敞开了些许,露出一片娇嫩白皙的肌肤……也只是看了一眼。
“孤王命令你,今晚陪我睡。”语气霸道而不容拒绝。
楚怀珉:“……”
——君令不可违抗。
于是上了床,与秦棠景隔着距离,楚怀珉和衣躺下。睡是单纯地睡,毕竟秦棠景背部有伤,做不了什么只能趴着,也因为如此她才放心留下来。
秦棠景与敌军厮杀耗尽精力又加失血过多,本就身心俱疲一沾到枕头更是头晕脑胀,但身侧躺着一个楚怀珉。
她便强撑眼皮,迷迷瞪瞪地问了句: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恍惚中,她听见楚怀珉轻声:“拥有七情六欲之人。”
*
翌日,秦棠景昏沉沉睡得久了,日上已三杆。
阿弥见她醒了,赶忙上前扶她起身。秦棠景揉了揉发涨的额头,想起来昨晚之事,扭头看了眼楚怀珉躺过的位置,一摸冰冰凉凉。
“阿弥,楚怀珉去哪了?”
“长公主殿下正在议事军帐和丞相一起呢。”阿弥答完话,小心翼翼端着一碗热汤过来,“大王,您喝点鸡汤。”
“长公主熬的?”秦棠景喝了几口,熟悉的味道。
“是呢,长公主殿下大清早起来亲自熬的。”
“她倒是有心了。”
“是呀,长公主对大王真好。”阿弥明朗地笑了笑,服侍秦棠景穿衣洗漱。
秦棠景听了却扯了扯唇,眼中笑意不达眼底。一碗鸡汤便叫对她好?是真是假,往后日子长了,总会见证。
歇了一宿养足精神,秦棠景穿戴整齐来到议事军帐,帘子还未撩起,李世勤气喘吁吁奔跑过来大喊:“大王,函犹关五十里急报!”
里头两人听见‘急报’也跟着出来一探究竟。
“何事?”秦棠景看了楚怀珉一眼扫过她眉角的伤。
“赵王求和,请求退兵!”李世勤说着恶狠狠呸了一口,怒骂道,“这个孬种,不是个大丈夫!打战岂是儿戏,说不打就不打!”
这才过了一夜,赵王态度翻天覆地,众人同时皱起眉,将目光望向秦棠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