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不假——
前个月,宋容携人走到半路突然接到赵王的求救信笺,竟公然弃下王后半途改道,领了二十万大军赶到赵国不料还是迟了一步,秦军已朝雁城杀来。
最终宋容只好带兵驻守雁城,截断秦棠景灭赵国的最后一条路。
二十万大军不是小数目,比起秦棠景那不到十万的兵马翻了个倍,而秦军一路过关斩将,打了无数场大大小小的仗,几乎疲倦,经不起消耗战。
宋容只要坚守不出兵,就拿她没办法。
而今日这场王者之战毫无疑问宋容败在秦棠景银戈下,但她并未撤一兵一卒,反倒很贴心地帮秦棠景指了个路。
好让这位桀骜不驯战无不胜的秦王亲眼看看,她大宋千军万马不怕打仗!
那厢远处,插着‘宋’旗的营寨如崇山般层峦叠嶂连绵数十里,隐隐传来营寨里头将士操练的吼声,一阵阵地,极像示威。
“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一个宋容,真是好一个‘手无寸铁’的三皇子。失策,孤王真是太失策了。”秦棠景不急不慢仍摇着她的江山图扇,却寒着脸,被宋容击的胸口也开始作痛。
一旁李世舟眺望着,道:“想必这时候宋国的兵力已经空虚。”
秦棠景也想到了这层冷笑一声,“既然她宋容舍国护赵,不如孤王就遂她所愿,从赵国直接绕道宋国,毁她的老巢!”
“这……恐怕有点难。”
不止半点难,是非常非常难。
“楚国?”
“是,从赵国绕道宋国,中间隔了个——楚国。”
那楚宋一向交好,宋容这么有恃无恐带走国内主力军,要说背后没有楚国支持,她秦姬凰第一个一百个不信。
此时楚王恨秦国正恨的上头,怎会愿意让道?
万一哪天秦国没落了,他楚王绝对率先狠狠踩上一脚。
棘手一茬接着一茬,秦棠景的脸于是又寒上几分,“这样,孤王请楚国长公主出山,女相,你看可行?”
“可以一试。”
这话落下不久,前一刻还是碧空如洗,下刻乌云密布,天色就如世事这般变幻无常。
即时,阴沉沉的天电闪雷鸣,一片铁青。
风又该死地刮,刮乱了一身长袍,折扇也被刮响。开始一滴水落在秦棠景的脸颊,两滴、三滴……最后细细密密似针扎。
那方秦王带人亲自去了宋容指路的地方,这厢先回营盘的只有楚怀珉一人。
长公主是被秦王遣回来上药的。
楚怀珉臂上被宋容划了一刀,飘飘白衣又染红了半边,看起来很是吓人,其实伤得并不深,只是皮肉裂缝,血流了多点,也已经凝固。
“长公主,您……又伤了?”
楚怀珉说是小伤,自己可以上药,陈浩非大惊小怪,偏要将女军医拉过来才放心。女军医给长公主瞧过几回,回回都是肌外伤,所以此次也带的金枪止血药。
侍女一听长公主受伤立马去熬滋补汤,去时干净利落,回时成了落汤鸡,模样甚是可怜。
帐外下起倾盆暴雨,汤碗热气腾腾却半分没沾到雨水送到楚怀珉面前。
侍女见楚怀珉脸色苍白,本就不强的身子因伤几次弱了许多,思及此双眼通红已泛泪,“殿下,您快趁热喝,把流掉的血补回来。”
“你先去换身衣服,不要着凉了。”
“奴婢没事,奴婢虽然贱命不值钱,可奴婢也知道命就一条,没了就真的没了……殿下天天跟着秦王风里来雨里去,不是这儿伤了就是那儿伤了,奴婢就是看不得殿下受这般委屈!这秦国比咱们楚国还不如,殿下在楚国至少安康!”
侍女委屈地差点哭出来,楚怀珉无奈捏她脸,“你小声点,别让人听了去。”
“奴婢不怕死,反正横竖都是死……”
“本宫命硬,死不了。”
“可也扛不起这伤那也伤呀,就怪那个没脸没皮无赖,若不是她……若不是她……”
若不是秦姬凰那个无赖,长公主也不会到千里外受苦受难!
“好了,你别说了。听话,下去把湿衣衫换了。”帐外淅淅沥沥楚怀珉心里也是无底洞。汤热飘香,右手碗左手羹,一时使不上力连小小羹竟拿不稳,指尖微微颤抖。
侍女抽抽噎噎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只往桌上放了瓶小瓷器,“殿下,这是除疤膏药。”
“你哪儿来的?”
“就是,就是……”侍女咬唇挣扎一番,一狠心最后还是说了,“秦王清早给奴婢的,说是抹了可以去伤疤,不会留痕,奴婢才收下。”
楚怀珉怔了下,左手不稳撒了几滴汤汁出来。
也没说什么,只轻轻嗯了声。
帐外雨仍是下个不停,喝完热汤人疲累,楚怀珉微弯身,拿手支额头浅寐。
“秦王留步!长公主殿下正在处理伤势,不宜见人。”营盘帐前陈浩昂首挺胸,挡住秦棠景很不客气赶人,“秦王请回吧。”
这位忠心护主的侍从勇气可嘉素来不畏强权,细数祖上三代还是秦人,与秦同宗同祖。少年风华正茂带有楚人的清新俊逸,也有秦人揉进骨血的意气风发。
秦棠景很欣赏他也不恼,“只见一面也不许?”
“恕难从命。”陈浩梗着脖子不让。
“你可知这是谁的地盘?”
秦棠景此话一出,韩文修立刻上前瞪目。
陈浩无动于衷,定在原地,“外臣只知道,我家主子自从跟了秦王您,屡屡受伤。”
这句让秦棠景怔愣一瞬,气极反笑。
帐帘这时被人掀开,来人呵斥:“陈浩,不得无礼。”正是浅寐的楚怀珉听见秦棠景声音亲自出来迎她。
碍于长公主出面,陈浩只好赔礼道歉,心里却还是不服。
那俩主子入帐,韩文修仍瞪着陈浩,低声告诫:“你说你个憨子顶撞大王做什么,要不是大王懒得计较,惹怒大王小心砍你脑袋。”
“砍便砍,我陈浩眨眼,就不是大丈夫。”陈浩无所畏惧。
韩文修气笑,“不为你自己也为你家主子想想,这么做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陈浩闻言噎半晌,突然想起来秦国的目的还未达到……
他背后缓缓冒出冷汗。
片刻,就有命令从里头传出:熬碗姜汤。
姜汤祛湿暖胃,自然是给淋雨的秦王。她回来时雨已经下很大,衣衫湿了大半,于是进入帐内便脱掉冷冰冰的湿衣只剩内衫。
秦棠景卷着袖子,望见楚怀珉脸色比当时受伤好很多,问了句:“宋容武功比你精深?”
“或许是。”楚怀珉淡淡答,“从未比过,这是第一次。”
“难怪,她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秦棠景坐下来先喝了口热水。
楚怀珉走过去递她块锦布,“她还是输给了你。”
“我也没讨到什么便宜,白白受了她一掌。”秦棠景擦着湿漉漉头发嫌碍事,索性扯掉束发玉冠,披头散发。
楚怀珉垂眸,当时秦棠景明明占了上风,缠斗时宋容应该是说了什么话让秦棠景分心,她那时离得较远,并没有听得一清二楚。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突然杀出一句。
“二十万大军。”楚怀珉回得干脆。
“是,整整二十万。”秦棠景抬头看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你有办法将这二十万大军从这个世上抹掉么?”
楚怀珉不假思索,“没有。”
也不可能。
“很巧,我也没有。所以,我想请长公主帮个忙。”
“什么忙?”楚怀珉眼皮一跳,眉边那条细细伤痕因为眉头蹙起,红迹格外明显。
秦棠景微微笑着,眸中清明。而不言不语间,楚怀珉如坐针毡,只觉伤臂又丝丝发疼,这让她头脑更加清醒面对欲来的暴风雨。
这时帘外有人,“长公主,姜汤好了。”
楚怀珉起身去了,再次回转时秦棠景仍笑着,笑意明朗。她唇红齿白,乌发垂落肩下,托着腮眨眼,“长公主这么关心孤王,难道对孤王起了什么心思?”
楚怀珉依旧不假思索,“没有。”
“哦?是么。”秦棠景不明意味一笑,似乎要玩弄到底,“那是谁常常给孤王熬鸡汤,又是谁常常陪孤王吃陪孤王睡。”
楚怀珉抿唇失语,端了姜汤给她,自己坐下。
姜汤味道偏苦,喝起来却带点甜味儿,秦棠景放下碗时话也落下:“孤王决定攻打宋国,请你下令楚国让道。”
楚怀珉脸色微变,秦棠景继续:“你虽然来了我大秦,可你楚怀珉在楚国的地位,就不用孤王解释了吧?宋容半途改道拦我灭赵国,我为何不能绕道直奔宋国?只要你下令给入宋关口的守将放我大军入境,好处少不了你楚国。”
过了会楚怀珉举眸,“秦王的好处是什么?”
“二十座城池如数还给楚国。”秦棠景指尖摩挲碗的边沿,双眼锁紧楚怀珉目光,“或者,放你回楚国也不是不可。”
楚怀珉面不改色,“秦王领十万大军入楚国境内,我该如何信你?”
涉及国家方面,两人各怀鬼胎,分毫不让。
然而战机不可等待,趁宋国此时空虚,一击毙命!
“孤王是君,一言九鼎,承诺不动楚国便决不占一寸。”对于楚怀珉的顾忌秦棠景很清楚,她眉一揪,“你不信我?”
“秦王难道忘了臣女已经离开楚国,臣女没有任何权力。”楚怀珉只是赌不起。
秦棠景眼一沉,碗边生生被她捏碎了个角。
她若有所思,语气异常平静:“你的意思,就是不帮孤王?”
越是平静越是波涛汹涌,外头雨声响雷声也大。僵持间,往日的和睦像是假象,在此刻利益得失中荡然无存。
“臣女建议秦王还是与楚国国君商量比较妥当。”楚怀珉轻声。
一言不合,于是,僵持照旧。
两人一个急迫执着灭赵宋,一个不敢拿整个楚国作为赌注。
这是无解死局,也是——不妥协!
秦棠景倏然倾身欺近,手指捏住楚怀珉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你是孤王的人,你敢违背孤王?”
下巴被捏出道指印,楚怀珉神色依然如常,“不敢。”
秦棠景气上心头,手握成拳,另只手仍是不放,一字字地反问:“长公主不是无惧任何么?怎会不敢?”
“臣女不敢。”
真真实实不敢。
秦棠景只觉头昏眼花,问了最后一句:“你不信我?”
对峙过了许久许久,碎人心的两个字终于从长公主口中溢出:“不信。”
出帐时秦棠景把边上案子掀翻,一头扎进雨中,冷笑连连,“孤王淋多了雨简直昏了头,才想着回宫后立你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