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天塌地陷,我秦姬凰从前看不上你宋容,今后也不会拿眼多看半分。”被掷下的酒盏应声四分五裂,秦棠景脸上仍从容笑着,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扫落碎屑。
秦氏女子不但狠心,还是一狠百狠。
她这点阴险算得了什么,面前姓秦这人才是真正恶毒!
宋容一下收住笑,烈酒裹着心尖钝痛,喉咙也是发苦,许久涩涩挤出一句:“天下良人多得是,你以为我宋容就非你不可?”
那句终于践踏到她的自尊,宋容死也要在口头上扳回一局。
只是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感到好笑,如果不是非秦姬凰不可,又怎会千里迢迢冒险跑来秦国求娶,又怎会明知对方对自己厌烦仍要死皮赖脸往上贴。
不就是动了心,情让人丧尽理智!
而那厢秦棠景依然无动于衷,决定狠心到底,起身携了楚怀珉的手,半个字不留,竟同乘一匹“长凫”举鞭策马带人离去。
宋容的脸立刻发黑,不自觉捏紧手,酒杯当即碎成粉末。
这时有人来禀告:“大王,秦使来了。”
宋容抬头望天。不错,很不错,今儿风光真好。
两军交战无论胜负总需要谈判的,稍后就有秦使来,大大咧咧将手中一铺,指着上面只道:“今后,这些城便属于我大秦,劳烦宋王转交赵王。”
后者沉着脸,衣袖猛地一挥,案桌‘啪’地在宋容手中断成两半。
身后雁城越来越远,回的方向却不是营寨。
两人一前一后,楚怀珉也不问去哪里,任由秦棠景带她走,马蹄最终停在一处半山腰。
往下看那山下正是秦军扎营之地,而此时已经拔营上路。
楚怀珉感觉到身后人的倾身靠近时,秦棠景已经朝她耳边吹来一口气:“看看,这就是最无用的感情,乱人心智扰人心神,让人心烦得很。”
这是彼此沉默月余后,秦棠景首次对她开了口。
“长公主猜猜,孤王今日从这里败军,还会不会再回来?”
楚怀珉迟疑,最终沉默。
乱世无常,猜不出也猜不透。
那夜浴殿应下灭赵国之诺,数月终于灭掉赵国大半主力,只是未能预料宋容前来相助赵国,秦宋再战必定两败俱伤,只能退兵。
楚怀珉说不出‘抱歉’两字,说了就是低头,就是向秦棠景妥协。她不能说,更没有错。
于是在风中不做声。
“你不回答也没关系。”良久后秦棠景勾起嘴角,卷了她一缕长发在手揉捻,舌尖裹上眼前耳垂,一字一轻声从唇齿渗出,“你不信我,我也未必信你。”
“我不管你带着什么目的,在我这,统统没用。”
*
秦氏女子果真心狠手辣,当消息通过飞鸽传信送到了同样身为秦氏女子秦九王爷手里,当晚韩府被侍卫团团包围。
夜,深沉浓黑。秦九凤立在绵绵细雨中,剑尖抵地。
“一个都不许放过。”低沉嗓音响起,便是一道无情催命符。她一身黑衣与茫茫夜幕融为一体,面部表情凌厉且冷酷,如同鬼煞。
这半个时辰里,惨叫呼救不绝于耳,而罪魁祸首被吓到失语,浑身簌簌跪地不起。
直到闹出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秦九凤这才把手一抬,剑横在他脖颈,“不说点什么吗,韩大夫。”
“秦九凤!你……你怎能牵扯无辜之人!一人做事一人当,尽管冲我来就是,你……”韩大夫痛心疾首,闭上眼,仍是一片血光。
剑再近一分割破他皮肤,秦九凤冷笑:“从你下令那刻开始,就已经不无辜。”
韩大夫的脸惨白,“你都知道了?”
“是,本王一清二楚。”秦九凤一字字绝了他心底希望,握剑的手攥得死紧,“知你一心推翻本王,推翻秦国女子入朝制度,可没想到你耐心太差,注定成不了气候。本王并不想杀你,是你太不识趣,也太沉不住气,你说你刺杀谁不好,非刺杀本王最不能容忍之人,说你傻还是蠢?或者,你两者都占了,韩大夫。”
话到一半,剑离开韩大夫颈边,往他脸上拍了两下。
大局已定大势也已去,韩大夫心如死灰,他深吸口气,不睁眼一副从容就义,“匡扶秦氏江山本身就是大义之举,身为人臣我没错,错的是你们。我们斗了这么多年,今日败在你秦九凤手里也不算冤,动手吧,杀了我。”
“等等,等等……你说,错的是你们?”秦九凤睁大眼,“韩大夫,你这句说得好不可笑,我们又何错之有?”
可笑至极,这世上连自保也有错?
倘若输的是她们,下场比这惨百倍千倍!
而性命攸关时刻,韩大夫大义凛然,固执地为心里那点可怜又飘渺的希望反驳:“你秦九凤女扮男装是错,卫姒入宫是错,女子为王更是大错特错!你身为秦氏中人,为了扶一个女子上位这些年屠杀多少秦氏子孙?灭了多少人满门!你敢说你一点无错?九王爷呀,你今日血洗我韩家,只要韩家还有一人,他日定绝你命!”
一番话说得韩大夫上气不接下气。
秦九凤俯身很好心地拍了拍他背部顺顺气,“从我争太子之位开始,你就跟我斗。斗了十几年,除了太子之位,你何时赢过本王?”
“是没赢过,可惜还是赢了你一次,你最后还是输给我!”韩大夫说着竟得意起来,片刻又懊恼,“我现在唯一后悔就是让卫姒入宫为后,若不然,王位怎么也轮不到大王。”
一顿,他仰头疑惑地问:“我一直不明白,你当年不是跟先王争得头破血流么,怎么舍得拱手让人?”
秦九凤斜眼,“我爱给谁给谁。”
“九王爷真是好大口气,爱给谁给谁。笑话!这么多年你不过是卫姒一枚棋子罢了。”韩大夫跪在地正衣冠,挺直腰杆,“她宁愿选择入宫也不愿同你一起,让你独自承受痛苦经历多少风霜,事到如今你还以为她对你有情?九王爷,醒醒吧。”
都是当年腥风血雨局中人,伤疤再次被揭开,露出里头的鲜血淋淋。
秦九凤眼眸一沉,煞气尽释。
“怎么,说中王爷痛处了?”临死韩大夫也不放过机会嘲讽两句,“谁会知道当年一表人才的九皇子是个女子呢?又有谁知道当年差点嫁给你的太后抛弃你,转头投入先王怀中还生下一个女儿,可笑的是你竟把别人的女儿当成宝一样疼,更是不惜自爆身份扶她登王。”
秦九凤死命按住剑柄,冷静地问:“说吧,除了韩文修,你的同党还有谁?”
“那多得是,有本事你去杀光天下人!”
“不说?”秦九凤一把扼住他喉咙。
韩大夫被陷得翻白眼,艰难地回:“你去杀啊……天下人,去杀……”
“你好歹是个秦国大夫,生得光荣,死也要死得体面。”秦九凤甩开他,竖起两根手指,“给你两条路。一,我动手,二,你自行了断。”
浓夜,还很漫长——
卫姒赶到时,韩家遍地尸骨。
蒙蒙细雨冲刷血迹,最后还天地一个干净。
而入门那院中,秦九凤仍站着,仔细认真地擦拭剑中血痕,地上则躺着一人,正是那位不甘命运安排以死搏斗的韩大夫,不过脖子已经被割开,血染一地。
这般凄惨死状落尽卫姒眼里,场景熟悉得很,仿佛又回到了每一步令她心惊胆颤时刻。
听见脚步声传至,不同回头也知是谁。
秦九凤长剑一挥横在眼前,不像解释的解释了句:“臣没动手,是韩大夫畏罪自尽。”
光明剑擦净了仍是铮铮泛着寒光,‘啾’一声入鞘。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不是畏罪自尽,只是来人并不深究什么。
“哀家……”后头那人怔怔站定,这一声响得很轻,“留着他还有用。”
“何用?留着他派人刺杀姬凰?”秦九凤转身,很君臣地行了个礼,“臣替太后解决绊脚石,怎么反倒落个里外不是人呢?”
卫姒蹙眉,“九凤,哀家知道你是为了姬凰……”
“是,你知道我是为了姬凰,那你要如何处置臣?”不等她开口,秦九凤指了指地上已经死透的韩大夫,“这个人,必须死。太后,您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何?”
秦九凤保持行礼姿态,“因为他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让您入宫成为王后。”
这也是她此生最后悔之事,他就该死!
卫姒无语,看了韩府眼上下,横七竖八躺满了人——应该说是尸首。她卫姒自知自己为了达到目的不是个善良人,可身前这秦九王爷发起狠,手辣程度并不比她少一丝。
卫姒头疼,强撑着不晕,道了声:“哀家得到密信,韩大夫与人密谋造反,哀家还未找出背后那个人。”
“又是臣的哪位好儿孙想造反。”秦九凤冷笑。
“秦九凤,你可知公然杀害大夫,所犯何罪?”
先斩后奏违逆至高无上的王权终究容不下,秦九凤自始至终都很明白,把剑一扔,“替你扫清绊脚石也好,公报私仇也罢,我的命从来就在你手上,随你怎么处置。”
光明剑一扔扔到她脚边,卫姒垂眸看了眼,“来人,将九王爷带下去,仗打三十。”
无论犯了何罪,一向都是仗打了事。
这次也不列外还是挨三十打。
秦九凤仰头望望天,雨下的仍细密,在她脸上缓缓落出两道痕迹,于夜色中不由自嘲一笑:“臣的屁股已经不痛了,来吧,又可以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