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每隔两日,御膳总管就要差人出宫采购新鲜食材,今儿也不例外,出来王宫东门被守卫拦住,上下检查确认无误后放行。
夜很静,街上驶来五六架板车碾过青石板,发出轱辘轴声。
前方深处突然响起一阵急促马蹄声,吓得车上吴总管簌簌发抖,两道身影这时从板车下翻身而起,一只手拍了拍他肩膀,“别怕,是我们的人。”
“十几个人骑着马不要命么!”
无人答他的话,楚怀珉眼神示意陈浩,陈浩立刻吹了声口哨,十几人转眼赶到。
吴总管脸子这下直接发黑,放狠话:“老奴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今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认识谁!”
楚怀珉朝他扔了包银子,“有劳。”
“长公主,事不宜迟,不能再耽搁了,快走。”
陈浩牵着‘长凫’过来,楚怀珉果断跳下板车踏到‘长凫’背上,目光却远远眺望着那座屹立辉煌的秦国王宫。
再看一眼,楚怀珉抬手扬起马鞭,一声响一声决令:“走!”
半小时后来到城门,十几人马被拦在城下,守将大声喝问:“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陈浩亮出那枚凤凰玉佩,气势很足,“睁开眼,给我看清楚这是何物。”
守将睁大眼,借着月光看清他手中的东西,唬得一哆嗦,与属下交换眼神,疑惑地问:“你们是替秦王办事的人?”
“是,秦王有令,必须连夜出城。”
“可否在此稍……”
“耽误正事,你担当得起么!”
守将左右为难,眼见这些人身穿宫内服袍,又擎着秦王信物,真耽误要紧事哪是他一个小小脑袋够上面砍,他赶紧让开挥手,喝道:“开城门!”
于是城门大门,十几人策马奔出。
仅仅一刻钟,城门再次来人,侍者高举小旗一路喊:“大王有令,关城门!没有命令,任何人不许进出!”
守将大为不解,嗓音奇大:“老兄,发生什么事?”
传令侍者哪有空跟他解释,急急地道:“我问你,今夜可有人出城?”
“有,方才……”
“嘿呀,坏了坏了!”一旦出了这道城门天大地大,侍者差点一头跌下马,朝守将扔旗怒吼,“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那是楚国逃犯,快追!别让他们逃了!”
一夜之间,楚妃娘娘变成楚国逃犯。
一夜之间,秦王立女子为妃成了一个天大笑话。
天微亮,东方破晓,依然没有任何踪迹。
一波接着一波人出城,很快又一波人马出现都城门下,最先那人一身君王朝服,脸红筋涨,纵身几步拽起跪地守将,疾声厉色:“人呢,在哪?孤王问你人呢?!”
守将冷汗直流,不敢吭声。
“没用!”秦棠景气极,一脚踹他身上,“给孤王继续找!”
后头韩文修见她一时失了态,勒缰前进主动请缨:“大王,外面太危险了,臣……”
“滚!”
不等他话完,秦棠景已攀上马冲出城外。
前往楚国的路千千条,谁知那些人往哪边走,秦棠景这一追赶了足足三天三夜,一双眼熬成血色,最终第四天在江河下游觅到了踪迹。
终究迟了一步,中间隔着一条她跨不过去的江河。
秦棠景眯着眼捏紧缰绳,通红的双眼仿佛要嫡出血泪,而从十几人影当中,一眼望见伫立船头上的楚怀珉,仍是那身白衣。
“大王,还追么?”随后韩文修赶到,看着船越来越远有些发急,“我们找艘船,应该可以追上!”
天空这时竟飘落几片雪花,落在秦棠景眉睫,凝固成霜。
秦国,终于在此刻迎来第一场雪。
现时下得却不是很适宜,要是早几天,也许还可携手踏雪寻梅,煮雪温酒。
韩文修派人借船,却被秦棠景止住,她盯着远处白衣,一字一冷声:“不用追了,想走的人,留不住。”
这一句冰冷,比雪更让人寒心。
细雪纷纷,船头人身姿单薄,依旧伫立。
“秦王居然不死心,还真追来了。”陈浩帮她披了件外衣,也望着已经望不到边的河岸方向,摇摇头。
“你说,本宫这算是背叛么?”抿唇良久楚怀珉才道。
“怎会是背叛!本就不是她秦国人,秦姬凰将您带回秦国,目的也并不单纯,立妃也是她一厢情愿,她怎敢把背叛二字加在您身上。”
楚怀珉沉默,被‘千万不要负我’六个字贯穿脑音,沉重地压在她心头。
陈浩这刻却得意哼了一声:“幸好我们提前准备了船,只要顺着河流,两天后就可以上岸离开秦国,她秦姬凰再也追不到。”
“现在这个时候,皇兄应该举兵攻入城了吧?”明知她还是问。
“是,大王得了兵力图早就忍不住,等秦姬凰回到王宫,城破的军报定会呈上!”
“乱了,天下要乱了。”
这声很轻很轻,陈浩没听清楚,“您说什么?”
有人突然出现船头旁,代替楚怀珉回答:“她说,天下要乱了,大乱。”
主仆二人一惊,楚怀珉先回头看见那是船夫打扮的人,而随着船夫缓缓地抬头,飞雪中显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毫无下落,满天下找的人,竟在船上!
“宋容?”
“是我。”宋容煦煦地微笑,语气温和,“我应该称你长公主,还是楚妃娘娘?”
楚怀珉脑中纷乱,陈浩立刻迈步挡在她身前,质问:“你怎么在这?”
“我说是巧遇,信么?”
“可笑!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谁告诉你我们走这条路?”
“世上就有这么巧的事,信不信由你们,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你们现在杀了我也行。”船头有案几,宋容就地坐下,起火温酒。
楚怀珉拍拍陈浩肩,也走到案几边随地坐下,“费尽心思来找我,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先喝点酒,暖暖身。”宋容不心急。
楚怀珉手握酒盏,指腹摩挲案沿,“这些时日你就在秦国?”
宋容承认,“是,并且看了一出热闹戏,比楚国的青梅竹马戏还好看。”
话说得坦然,她虽是落败君王,却并不狼狈。
几杯热酒下肚,发间已落满白雪。楚怀珉弹了弹衣衫,拭去眉头上冰凉雪花,慢慢直起身,“说吧,你想做什么?”
宋容笑:“助我复国。”
“凭什么帮你。”
“就凭接下来的秦楚大战,甚至七国大战,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别忘了,秦国有战神大将军秦九凤,女相谋士李世舟,你们这仗,打得不会容易。”
聪明人几句话就该明了。
她宋容忍辱负重十几年登上王位,胆识过人,手段和谋略自然不会差。
又是几杯酒下肚,后来楚怀珉抬眸,“成交。”
*
有兵力防御图在手,秦国第一座城池果然轻易被攻破。
一行人南下,于三日后抵达第二座破城。彼时,楚怀珉站在城墙上看着城下一片火海,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打了胜仗楚王却抬头挺胸,大笑而来:
“阿珉啊,好极了!真是辛苦你,为楚国带来称霸天下的机会!”
楚怀珉欠缺行礼的心情,可还是收起心绪能朝他行礼:“臣妹见过皇兄。”
“快快免礼。”楚王步子急忙走近,一把扶楚怀珉没让她躬身,打量着她,“阿珉,这么久不见,瞧着你怎么瘦了?”
“日日在秦国提心吊胆,日日为了楚国殚精竭虑,能不瘦么?”来人双手抱胸,话中丝毫不掩嘲笑。
楚王见她,眼一瞪:“你怎么……”
宋容一记眼杀飞过去,“我是长公主请来的客人。”
“皇兄,她确实是我请来的……谋士。”楚怀珉将‘客人’改成‘谋士’,“有她帮忙,胜算会大些。”
“寡人有兵力图,秦国还能给翻个天不成!”
“翻天不可能,转败为胜,翻身倒有很大可能。”在楚王最得意的时候,宋容抱紧双臂,悠悠然一盆冷水往他头上浇,“你还不知道吧,秦王亲自挂帅出征,她来了。”
楚王脸色一变,“来就来,寡人还会怕她!”
宋容眉梢挂着冷笑,“秦姬凰现在也来不及重新部署兵力防御,你有兵力图,又得了其他五国支持,打就趁早,别等秦姬凰反应过来,吃进去的还没消化反被她咬下一大块肉。”
秦国的强大,让人忌惮到发瑟地步。
六国集合五十万大军围攻秦国,秦国却有机会反败为胜。
“阿珉……”一有事楚王转头就找她。
城墙上楚怀珉冷静交代:“皇兄,速速整顿兵马,继续推进。”
短短两个月拿下秦国二十座城池,楚王更加得意,领兵一举入进秦国腹地,做着大杀四方灭掉秦国的美梦!
攻到南郑城时,楚怀珉却下令就地休整。
两日后,营帐内,楚王对着大臣发着牢骚:“攻下南郑,再往前就是秦国王都,眼看着就要赢了,她倒是说什么谨慎小心,怕有埋伏?那秦国已经无力抵御,哪有什么埋伏,分明就是想夺权敷衍寡人,真气煞我也!”
“大王息怒。”有臣子献媚,“楚国已由大王掌权,就没她长公主什么事。等统一天下,长公主性命,还不是大王一句话的事,大王暂且忍耐。”
“说得有理。”楚王摸下巴。
“那长公主不攻南郑城,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么?”将军对此不满,提建议,“大王,要不这样,我们领兵五万前去试探一下,看看南郑城究竟什么情况。”
楚王称好,于是擅自领了五万兵马跑到南郑城叫板。
去了才知道,南郑城守将可不是吃素的,楚王没想到自己碰到刺人板上钉,一扎就是上千人性命,而等楚怀珉赶到楚王已打了败仗。
楚王没脸见,自知心虚,自己骑马开溜,几万兵马烂摊子就这么扔给楚怀珉。
“你皇兄到底有没脑子?”就连宋容都忍不住为这种愚蠢举动发怒,“一次就算了,次次都是这样,脑子被狗吃了还是浸猪笼了!”
“就这样还想打赢秦国?别怪我说话难听,简直痴人说梦!”
宋容想杀了楚王的心都有。
楚怀珉却一句话没说,此时忽然感觉身下‘长凫’的躁动。
‘长凫’左摆右动踏啼嘶鸣,像是在兴奋。
宋容也察觉到异常,低头瞅了几眼,立刻皱眉:“你这马很不一般,哪里来的?”
楚怀珉摸马颈,“秦姬凰。”
这三个字让宋容眼一沉,爱恨瞬间在心里盘桓。
“她对你倒是很好,这样稀有品种都舍得送给你。”最后宋容酸溜溜地说。
楚怀珉只是看了她一眼,目光朝南郑城望。
‘长凫’不停嘶鸣,越来越躁动,无论楚怀珉怎么安抚都无用,最后仰头长嘶,竟撒开四蹄朝南郑城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别猜是谁,怕你们猜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