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和长公主

作者:小爷是枫子

“你说的对,这世上的事当然没这么容易。”

不料那句自言自语被人偷听了去,就在楚怀珉上马那刻头顶忽然有人音,说完朝楚怀珉喊了一声她的字,“楚栖梧。”

短短不到一年闹了这么多次不愉快,‘楚栖梧’三个字从她嘴里出来还是有些意外。

楚怀珉顿住,抬头果然见到宋容,平静地问:“你在上面做什么?”

“我说我在看雪景,你信么?”树上宋容俯视她,坐着将腿悠然晃了晃,“站得越高看得越远,风景也大不相同,你要不也上来试试。”

“没空。”楚怀珉拒绝。

“那还真是遗憾,这么漂亮的秦国雪景只能我自己看了。”

“你慢慢看。”

“喂!”见楚怀珉当真要离开,宋容立刻止住她,很不解地问,“为了你那个皇兄,你真愿意用命交换?”

“顾好你自己吧。”马背上楚怀珉头也不抬。

“罢了,我也不瞒你,我在这里是特意等着来送你的。”话落人也落地挡着长凫,宋容脸上还是那副温和煦煦神色,“又到了分别的时候,不如一起喝杯离合酒再走。”

听到这句,楚怀珉只是沉默了一会,却没有拒绝。

前不久宋国群龙无首发生内乱,齐国趁机联合楚魏攻宋。难得是个复国机会,楚怀珉已经同意出兵加入三国盟军,但谁也不会知道带兵将军,就是曾经的宋王。

从今以后,大家各奔东西,最后结局谁也不知道,毕竟老友一场,是该好聚好散。

于是相当随意地摆了送行宴。

“我只能帮你到这。”坐下那刻楚怀珉的第一句话。

“欠你的人情,来日定还。”两杯酒斟满,宋容举杯对她。

楚怀珉不多言,擎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场送行宴送得不止是她们,也是各自前程。

“我这人吧,不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也自知不是良善之辈,但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你放心,恩将仇报的事我做不来。”喝完离合酒,宋容望向楚怀珉仍然笑容相对,那双眼清澄,干干净净的恍若又是许多年前的无忧无虑少年郎。

这话之后宋容又紧跟道:“不过出于好心,我还是想给你一句忠告。”

楚怀珉敛色,“请说。”

用了‘请’字,可见相当重视,并没有因为前几次不愉快而甩脸。

不管怎么挣得头破血流,身上流的半边血永远不会改变。

“此去秦国危机重重,无论发生了什么,你最好不要对秦姬凰动心,不要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否则你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秦国内部并不像表面这么简单。既然你为了楚国可以付出性命,那么真到了生死对立那天,千万不要被感情束缚而心慈手软。”

破天荒的第一回,曾经痴情秦王的三皇子竟不是酸溜溜的语气,而是很郑重地相劝忠告。

似乎知道什么却藏着掖着不明着说。

楚怀珉也不傻,精准抓到重点并总结出一句:“你的意思,秦国会有大变动?”

“是。”宋容答得模棱两可,“或许天下大乱,整个天下都要变动。”

“多谢你的忠告。”谁都知道最近天要变了,楚怀珉放下酒盏,也不再追问。

“那好,该说的都说完了,等你去了秦国自然就会明白。”点到为止,宋容起身,颇有些感叹地深深看她,“一路顺遂,往后珍重。”

“你也是,告辞。”

该交代的后事早已交代,该做的也早已妥善。

楚怀珉没半点犹豫,攥紧手里那道以命换命的诏书踩镫上马。

来到秦国营盘已半个时辰后,营盘里将士们认得长凫,也知道马上白衣女子就是那位楚妃,无人敢拦,放任一骑长凫载着楚怀珉长驱直入。

而此刻,秦棠景站在囚车旁,脚踏厚厚白雪,还是一身绣龙娇服。

天寒地冻里她偏要摇一把折扇扮风流潇洒,望着白衣女子离自己越来越近,直至长凫停下,四目相对。

没对视多久,楚怀珉移开目光,转看囚车里的人。

楚王饿了几天几夜意识沉沉,几乎撑不住差点晕厥,可为了见到楚怀珉他死命地睁眼,眼下终于见到,他动了动裂开露血肉的嘴唇,可却半个字说不出来。除了眼中蹦出些许希望,楚王面如死灰,整个缩在角落,凄凉模样哪有一国之君的威风,尽是狼狈不堪。

这是屈辱,更是实实在在的耻辱。

下马之后楚怀珉一步一脚印朝楚王走去,走得不慌不急很稳,每一步就像走出了一道羞辱。

这刻被眼前那道灼灼目光盯着,便如同凌迟。

一路走到囚车前,楚怀珉仍目不斜视,手往一旁伸去,冷淡地两字:“钥匙。”

秦棠景背着手,折扇一收,也冷声:“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那秦王想怎样?”

“孤王突然有点不明白了,你这高高在上的样子到底谁才是阶下囚?”

屈辱耻辱羞辱尽在今天,也不差最后这点,楚怀珉很干脆,动手撩衣衫,“那不然,我给秦王跪下磕头。”

能屈能伸,说跪就跪。

眼见楚怀珉的双膝已经朝她弯下,秦棠景微怔,反应过来眼疾手快拿折扇托住。

“阿珉!不许……”这时楚王不知从哪儿的力气从角落起来,抓着木栏话没说完又无力倒下。

“孤王可不敢让你跪,怕你这一跪折了孤王的命。”折扇一提将楚怀珉复位,秦棠景揪住楚怀珉肩膀越过她脸颊,唇边冷笑用两人声音耳语,“我已经感觉到你在恨我。”

恨那种眼神,即便楚怀珉藏得再深,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秦棠景又靠近一分,唇离楚怀珉的耳畔只差半寸停住,“早该恨了,这样才能狠下心斩断不该有的情绪,跟孤王斗智斗勇。”

楚怀珉蹙眉,微微侧身,掌心却立刻传来冰凉触感,她下意识握紧手,认出那是一把钥匙。

“人,你可以让你的属下带走。”秦棠景说着退了两步,让出囚车,“你,必须留下。”不容置疑的口吻。

“臣女只希望秦王言而有信,放我皇兄安然离开。”对峙许久楚怀珉才道。

“孤王一言九鼎。”

“臣女谢君一言九鼎。”

话完,楚怀珉看也没看她,上前半跪在地亲自开锁。

冷风将她的手吹红,连眉边那道淡化的疤痕都冻得格外显眼。

这把锁能锁得住人却终归锁不住兄妹情谊,楚王已经泫然欲泣,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舍命救他可他才是最终的刽子手,亲手把妹妹送去秦国只因为自己内心那些可笑的不信任。楚王抓在木栏的手几乎抓住血痕,千万种酸楚瞬间涌起让他无脸无言愧对,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阿珉……”

“皇兄,快走。”楚怀珉的声音放得极低。

出来囚车楚王抓紧楚怀珉的衣袖,神情惶恐无助,“要走一起走……”事到如今他才看清,真心待他的只有被他一次又一次猜忌的楚怀珉!

“我没事,别担心。”一路安抚走了一段路,跟随来的人立即接手将楚王带上马。

可是楚怀珉的衣袖仍然被楚王拉着,他眼神恳求,攥很紧很紧,肺腑之言顷刻爆发:“阿珉,我信你,只信你!你相信我,我不会再怀疑你了……你跟我回楚国好不好,皇兄什么都给你……只要你跟皇兄回去,就算是王位,王位皇兄也给你……”

“晚了。”不知何时秦棠景也跟着过来,一根根掰开楚王的手指,眼中寒光射向他,“说什么都晚了,你那点信任分文不值。”

“你胡说!才不是,才不是这样……”

“孤王怎么胡说,不是你自己盖的印么?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敢做敢当才是一个好君王。孤王看在楚怀珉的份上今日放你一马。”

楚王噎住,颤着嘴唇,苍白的脸竟彻底涨红。

衣袖最终没抓住,被秦棠景一点点拽出来,而后只见她扬手拿折扇用力拍在马臀,“走!”

马吃痛,立刻踏蹄往前奔。

人已经安全离开,秦棠景手里却依然拽紧楚怀珉的衣袖,回头望见楚怀珉波澜不惊,她慢慢眯起眼:“我很好奇,你什么时候才能从我。”

同一轮太阳下,领兵前去复国的宋容心情沉重同样不轻松。

跟随她四处奔波的秦明素受不了舟车劳顿,病了好几天迟迟不见好。现在又得跟着她南征北战,宋容面对秦明素,始终有愧。

“大王,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安稳呢?”病弱女子眉眼柔软,只有望见宋容时才精神些。

“就快了,再等等。”马车里宋容拥紧她,“等我平乱,定还你母仪天下。”

秦明素靠在并不宽阔的胸怀,虚弱地笑:“我不要什么母仪天下,只要大王就好。”

宋容一怔,哑然半晌,“你真傻。”明知她是女子身份还义无反顾跟随,这世间怎么会有当真傻到不明是非的姑娘。

“我不傻,我只是喜欢阿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真实秦郡主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人,“从明素看见大王的第一眼,明素就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大王了。”

宋容更愧,她不敢说喜欢,也不敢打破秦明素美好的想象。

千里迢迢求的‘秦郡主’已经在怀,可惜怀中人却不是心上人,何不悲哉。

一切尘埃落定,到了夜里秦楚营盘寂静无声,也无一丝晚风。

秦军王帐内,炉中燃着桂花香片袅袅升起股淡淡白烟,味道清香旖旎。

轻纱软帐照旧,各自占用半边床绝不越境仍然照旧。秦棠景手枕脑后,神识无比清醒,却闭着眼道:“你皇兄退兵了,孤王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

同一锦被里,楚怀珉平躺不动,隔了半天才回问:“你知道我恨你,还敢睡在我身边?”

“有什么不敢,你若真想杀孤王,从前你有无数次机会,但你还是没杀,为何?”秦棠景眼睫微微动了下,冷静反问。

“因为,不敢辜负秦王恩宠。”

“假。”秦棠景嗤之以鼻冷哼一声,转头背过身,“你已经辜负了。”

又是一阵沉默,楚怀珉睁眼看着帐顶,索然无味地问:“那你又为何不杀了我?”

“杀了你孤王就少了对手,人生也就少了一大乐趣。”

“我只是你的乐趣?”

“是,不然你以为什么,真以为孤王入戏太深?”

楚怀珉一时无语。

“其实孤王是想过立你为后,那是看你还有利用价值。可你看你现在,还有什么价值?除了一身才能,连楚国都不要你了。”

秦棠景忍不住发笑,这时用手肘撑起身,乌发顺势垂落肩际,姿色清丽绝俗。她转头换个位置斜睨楚怀珉那张足以倾世容颜,手指捏上她下巴摩挲。

“你以后只是孤王的楚妃,明白么?”语气一贯的君王无上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