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如惊雷乍起,连道别也不及半句,人影转瞬消失不见。
车裂乃秦国最高刑罚,一旦上刑绝无活路。
还站在原地的秦九凤望天叹气,已经猜到卫姒不会这么宽容,可是将人车裂完全不顾自己女儿感受,到底不怕母女反目?
现在她只祈祷姬凰别动真格,就这心这情,天地难容。
“早说过你不杀,太后也不会放过她。倘若楚氏兄妹两个都杀了,省事不止一点半点。”秦王前脚刚走,院里缓缓步进一人。她的声音不大,含着无限惋惜。
秦九凤没回头,拿块锦布仔细擦拭光明剑,“你不是想楚怀珉死吗,方才怎么不拖着姬凰,没人救楚怀珉,她必死无疑。”
“不是我想她死,是她不得不死。”李世舟缓步而至,姿势与她面对面。
“我知道你一向惜才,但这不是你心软的理由。”秦九凤把光明剑一挥横在眼前,凌厉剑身泛着煞气,映出一张眉眼稍冷的脸,“当然我也很清楚你们的宗旨,那就是谁挡大秦统一天下的脚步就杀谁,对吧?”
“对,是这么个理。”李世舟点头。
“所以我在想,那天夜里我要是拒绝卫姒的请求,你们会不会把我也杀了?”这句问得认真略带些许自嘲。
那天夜里秦先王突然暴毙,就在王后寝殿,卫姒三言两语就将整个大秦翻天覆地。
当时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秦九凤登王灭掉面前这些乱臣贼子,要么随了卫姒的意愿,扶持姬凰登基她退居背后做个逍遥王爷。
然而秦九凤一个决定,也决定她一生。
于是在大秦翻天覆地那手,除了卫姒那只,另只出自她自己。
这些年光明剑夺走一条又一条性命,屠了人多少满门,秦九凤也记不清。
事情最终如史册的结局,顺者昌逆者亡。
“会。”隔了一阵李世舟点头。
“早该料到,你们算计来算计去连我也算计在内。”那女子狠心绝情,岂是她等凡人可比。秦九凤嘲讽将光明剑入鞘,抬眼望她,“那我们来算算,楚怀珉今日,死或不死?”
李世舟迎上她的目光,当真掐指一算,“太后的动作要是比大王快,她也难逃一死。”
最后得出这么个可有可无结论,秦九凤狠横一眼仍然镇定自若的李世舟,没好气拂袖转身,“那我们就去看看,到底死没死!”
大秦对待罪犯绝不手软,刑罚非常多,以至各种各样的死刑。
譬如现场这个死法,把人的头和四肢分别绑在马匹身后,同时向五个方位拉拽,肉身便硬生生撕裂成六块,此为‘车裂’,比楚国长公主的名气还大!
现下楚怀珉还没死,也不反抗,正被捆绑手脚,周旁还有一干文武大臣死眼盯着。
这些人口里左一句祸水右一句祸水——
今日兴师问罪的绝境楚怀珉不是没有想到,这两年东征西战面对死亡她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死得不是很好看。
可想想死后左右不过一滩肉,还怕死状凄惨?
于是在外人眼里,这位楚妃娘娘面无惧色,从从容容赴死。
手脚很快绑紧,头颈是死前最后一步。
“楚妃娘娘,请。”侍女还算识趣,恭请楚怀珉躺地。
“有劳。”礼尚往来,她回以侍女浅浅一笑,可那幽深目光无喜无怒,偏生让人不敢久久对视。侍女头皮发紧,脸上表情有些僵硬。
一根手臂粗的绳圈立刻套上楚怀珉头颈,“楚妃娘娘,得罪了。”
楚怀珉仍然回个浅笑,就在依言准备倒地那刻,一片阴影倾斜笼罩过来,“楚妃。”
手脚被绑楚怀珉蹲着不太方便起身,她只好抬头定眼望向声音来源,语含歉意地道:“恕臣女不能给太后请安。”
“无妨。”来人体贴,轻声地,“楚妃。你迷惑大王耳目,先偷窃兵图,后又叛我大秦,致使六国攻秦,桩桩件件你认不认罪?”
“认。”
“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臣女无需辩解,任由太后处置。”语气恭敬。
卫姒望着那张与故人相似的五官面庞,也慢慢蹲下,双眼与楚怀珉平视。
“你听见他们怎么说你了吧?”此时此地此景她竟有感而发,“人啊不能生得太好看,生得太漂亮就是罪,尤其被君主眷顾留在身边,一不小心就成了祸国殃民的祸水。”卫姒前倾近到楚怀珉耳边,“不怕你笑话,哀家以前也被骂过。”
“那……”
“后来,哀家把那些骂我的人,都杀了。”
楚怀珉抿唇,心里并不觉得太后像传言那般是个毒妇,却发觉无话以对。
“你是不是也觉得哀家心狠手辣?”
“臣女不敢。”
“可是哀家不杀他们,他们反过来就会杀哀家,所以为了自保,哀家只能这么做。”历经沧桑卫后眼里的精光依然炯炯有神,“哀家今日给不了你体面,也只能把你五马分尸,以平国恨民怨。你能理解哀家这么做的苦心么?”
死到临头还能得到几句抚慰,楚怀珉对此很感激。
“臣女理解,到了黄泉阎王面前不敢乱说污蔑太后。”
“乖,真听话。”卫姒怜悯地摸了摸故人之女的脸颊,声仍轻柔,“替哀家带话给你母后,告诉她,哀家从未忘记芈曦,一直记挂着。”
“好,臣女一定将话带到。母后九泉之下得知,定会瞑目。”这句落音,蹲身的楚怀珉已经躺入地上,她脸朝天背朝地,手脚和脖颈还被五根绳束缚。只要太后一声令下,死无完尸!
半山夕阳这时向大地洒下最后一片余晖,微风卷起残叶,寂穆且冷清。
时辰已到,侍女毕恭毕敬地提醒卫后该行刑了,楚怀珉余光却扫见卫姒未动,“太后还是离臣女远些吧,以免脏了衣衫。”
卫姒颔首,转过身走了大约七八步时脚未停下,手却挥了挥示意动手。
于是全场众人一眼不眨地看着这位绝世妖妃怎么被五马分尸,长得漂亮除了被骂祸国殃民的妖妃,不少人在心间偷偷长吁短叹惋惜。
那厢几名侍卫听从指挥,鞭子高高一扬,响起五道鞭声震天动地。
马立刻嘶鸣四足乱踏,绑在楚怀珉身上那五条绳子瞬间绷直,眼看血溅当场,终究来迟一步的身影连‘住手’两字都被噎回喉咙,抽出一旁侍卫腰间佩刀一头冲进五马中间矮身迅速将其中两头马蹄砍断!刀再从手中飞出,割开楚怀珉头颈那根绳子。
只来得及阻三匹马人还是没救出来,另外两匹吃痛此刻已经控制不住拖着楚怀珉往前奔!
所幸两匹马都往彼此凑,没有两边拉将楚怀珉撕成两半。
“该死。”咒骂空当里秦棠景飞身楚怀珉身侧,扭头大声问,“死了没?!”
楚怀珉脸朝下没回声,不知是死是活。秦棠景这时抓住机会一手缠绕一根绳子,她往后施力可人还是被迫往前拽,双手立刻磨破皮,血液滴落,双脚贴着地面也磨出一道长长痕迹。
众人见状大吃一惊,喊着护驾,场面一度混乱。
卫姒拧眉,看着眼前那幕,一颗心刹那揪紧,心律跳动极为不规律。
两匹马最终被逼到一处互撞,绳子解开那刻,秦棠景被失控的马甩飞,狠狠撞上石柱,把她撞得头晕眼花,压着两口血转头吐出,没溅到楚怀珉身上。
吐完血,手指伸到楚怀珉鼻子下探了探,还好有气,人只是晕死,没断气。
也忒没用,烂摊子一扔这样就晕!
“大王……”
“滚。”侍从前来迎头冷冷一字落头顶,赶紧灰溜溜退下。
秦棠景拍拍尘土,起身,发现浑身跟散架了似的,痛不可言,可事还没完。于是她慢慢走到卫姒跟前,跪倒,“母后,请饶楚怀珉一命。”
卫姒瞧着她狼狈的样子,不语。
“母后,请饶楚怀珉一命。”低头她又道,额头冷汗已成汗珠。
“不能为你所用的人,那就毁掉。”卫姒一字一顿,“这是你对哀家的承诺。”
肩膀无力耷拉下来,秦棠景弯腰,两只手鲜血淋漓地撑在地面,嘴里还是重复一句:“母后,请饶楚怀珉一命。”
“混账!为了一个女子,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哪里还像我大秦君王?你不嫌丢人哀家还嫌丢人。哀家怎么教你的,全当耳旁风是么?你可以闹可以任性,但别拿大秦当玩笑!”
人已摇摇欲坠,“母后,请……”
“灭掉一个赵国,你眼前还有楚魏燕宋齐,如此危机时候,你还有心思沉溺后宫?骄兵必败这个道理,你小皇叔没教你?”
“儿臣知道,儿臣会打败他们。”声音越来越弱,“请母后……”
“姬凰!”后头秦九凤及时赶到。
小皇叔是她的保护伞,最懂她也最护她,秦棠景撑不住,眼一闭,很放心地晕倒。
这么闹了一场,秦王因此受重伤,好歹堵住众臣嘴巴,没敢再生事。
可到了夜里,长兴宫却依然不停歇,源于秦九凤的长腿一踹,殿门应声而破。
侍女们见到她也不敢拦,纷纷退出殿外噤若寒蝉。九王爷在太后面前向来端严有礼,绝不逾越半步,此刻不顾君臣,表现这般暴怒的样子,还是秦王登基前夜。
那人坐在龙案后,抬起头,仍旧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秦九凤大步,上前抢了她手里的奏折掷地,几乎吼出声:“看个屁的折子!你差点亲手杀了你自己女儿的命,姬凰半条命都没了,你开心了吧?”
高昂声调回荡大殿,刺人耳膜。卫姒眉尖微蹙,“姬凰这样,你觉得我开心?”
秦九凤怒极反笑,俯身盯着她双眼,“为了大秦,是不是连你自己的亲女儿都不放过?”
“哀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卫姒回望,“但一切都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好一个大局为重。”这四个字扎在秦九凤心头,气得她挥飞案上奏折,“从前你哄骗与我私奔,到头来你自己却进了王宫成了王后!你说大局为重,好,我随你大局为重!先王驾崩你又说大局为重,好,我又随你你愿!现在还是大局为重,你眼里除了大局为重,还有什么?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任你哄了一次又一次?”
“你想杀楚怀珉我没意见,但你休想为了你的大局伤姬凰一根毛发!”
积压太久的情绪最终抑制不住爆发,于是满地奏折七零八落。
急促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而秦九凤握拳,一双眼已红。
“要发疯回你王府去,别在哀家这里发疯。”落下声卫姒走下拾起奏折,又道,“姬凰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伤害她。”
“我呢?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