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灼烧的痛,火辣辣地遍布浑身。
从昨天昏迷一直到今日午时楚怀珉才醒来,那些尚未痊愈的伤势经此车裂重新皮开肉绽,已痛到全身麻木没了知觉,要不是认得自己躺在寒清宫的寝殿,她还以为丧命到了地府。
床边这时有人声,很耳熟,“你终于醒了。”
“……女相?”楚怀珉嗓音发哑,睁眼后第一个看见李世舟很意外,可是头疼欲裂,也没什么力气,起不了身。
“是我。”于是李世舟将她扶起,而后端来一碗药,“你放心,你命大还活着呢,只是撞到头暂时昏睡,身上都是皮外伤,多休息就没事了。”
楚怀珉昏昏沉沉,捧着药碗,“多谢女相。可我怎么……”
“你先被大王拼死相救,后又被九王爷护下,太后已经赦免你的死罪。”
楚怀珉一怔,记忆渐渐清晰,也就想起了当时场景。车裂行刑到一半秦姬凰突然现身,那女子当真不顾自己性命拼死相救,只是她被绑住手脚无法反抗,也自知在劫难逃,死也就死了,可在彻底失去意识那刻她记得秦姬凰为了救她而受伤。
“那秦王,她怎么样了?”心倏地揪紧,楚怀珉面上还要装得冷静自若。
“断了两根胸骨,没了半条命,现在还未苏醒。”见她不为所动,李世舟却眼尖瞧见碗里的药汁荡起波痕,心下了然,紧跟催促一句,“先把药喝了吧,免得凉了没效用。”
楚怀珉垂目,松了松指尖,慢慢将药喝下。
药很苦,一入口满嘴都是涩味,铭久流长挥之不去。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是大王为了你,恐怕还要与太后生出间隙。”等她喝完药李世舟又轻声地道。
冰雪聪明如长公主楚怀珉,她只好抿出一丝淡淡地笑,“所以,太后还是不会放过我。”
“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不过你得成为我们大秦的人,今后事事只能为大秦着想,而你的母国是昌是亡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彻底脱离了楚国,这样你才能保住自己。”李世舟不急不慢将说客当到极致,望着她也笑了笑,“楚妃娘娘您现在是有罪之身,比不得初来秦国那时轻松,自然也没机会再回楚国,您心思通透,这些道理您应该明白。”
字句真理,左右也不过是为了大秦的利益。
李世舟是个谋士,替大秦谋的就是整个天下,又怎会对旁人真心相待。以前口若悬河似乎为了她在秦国快速站稳脚跟,实则口蜜腹剑,处处陷阱。
“本宫明白,多谢女相提点。”最终楚怀珉像是妥协,垂着眼帘。
“倘若大王真对你动了心,到底不是一件好事。”起身之后李世舟摇摇头。家国重担,天下和百姓,哪一样都沉重无比。
这句落了李世舟告退,却让榻上人良久不能平静。
动心?秦姬凰那样的人会有心?
一旁陈浩听了全程,这时从屏风后走出,伏身跪地,“殿下……您真要抛弃楚国么?”
“楚国是本宫的母国,岂是几句话就能抛弃的。”楚怀珉忍痛下榻。
陈浩赶紧上前搀她,心里憋屈,红着双眼,“殿下圣明。臣恨不得秦国越乱越好,迟早被天下群起攻之!”
楚怀珉只是一笑置之,手脚无力步步走得艰难,目光却打量着久别的寒清宫。
从这里逃离,最后又回到此处。
果然是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她们母女俩生出间隙不是什么好事,但对我们而言却利大于弊。离间计秦姬凰使得,本宫未必使不得。”坐下那刻楚怀珉擎起茶盏浅浅抿一口,眼波意味不明。
*
前往长兴宫那条路上,三三两两的宫人趁无人聚一起私语,“你们说,楚妃娘娘到底是不是妖妃?”这位侍女起头起得好,一下子乍起众人情绪。
“肯定是妖妃,要不怎么差点害死大王,大王至今都还没醒来呢!”语气愤然不满。
“是啊,都三天了大王还没醒,不会是那一摔受内伤了吧?”
“大王千万没事才好!不然定不能放过妖妃。”
有位模样清秀的少女这时犹豫了一会,在众人愤愤当中很不适宜地插一句:“可我觉得……楚妃娘娘人还挺好的,没什么架子,上次还帮我说话求情,才让我免了一顿毒打。”
当一群人里有一人不合群,那么绝对被排挤。
于是这位少女理所当然被她们欺负,几只手将她一把推到地上,冷嘲热讽:“妖妃再好也是妖妃,楚人就是楚人,还不是背叛大王,最终逃离秦宫。你帮妖妃说话,就是不把秦国和大王当回事,小心大王灭你九族。”
“我没有……”
“贱婢就是贱婢,还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简直笑死我了。就算你帮妖妃说话,人家现在自身难保也不会领你的情呢。你这张嘴小心说话,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只是实话实说……”
在宫里人善就会被人欺,这一幕恰好落入出来走走的楚怀珉眼里,也一字不漏全听进了耳。
很有意思,宫里人私下都骂她妖妃,差点害死秦王的害人精。
不过,难得还有人替她说话。
“欺人太甚。长公主,臣去好好教训一下她们何为规矩。”陈浩实在看不下去,拔腿就要上前但被楚怀珉拦住,她轻声地,“先别冲动,有人会出头。”
那人不是别人,楚怀珉隔着大老远亲眼瞧见那位,正是祁王府大公子。
果然,秦明月现身,大声怒喝:“干什么呢!都闲着没事做?”
见他出头,一干侍女瞬间一哄而散。秦明月把人扶起来,少女感激地朝他笑笑,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匆匆离开是非之地。
很显然,秦明月也发现楚怀珉站在青石旁,扭身朝她望去。
顺顺衣袖,他几步走近,来到楚怀珉身前行礼时露出一贯地憨憨笑容,“见过楚妃娘娘。宫人嘴巴碎就爱嚼舌根,楚妃娘娘别放在心上。”
“本宫左耳进右耳出,自然不放心上。”楚怀珉淡笑,不着痕迹地,“倒是大公子,极有本事,不可貌相。”一听就明白话里有话。
秦明月倒是直接,“楚妃娘娘指的,是书玉殿那事吧?”
一个在书玉殿设计,一个中计,捅破了这层,也就不需拐弯抹角。“正是。”
“只能说各为其主罢了,当日确实得罪,臣也是不得已。”憨笑一下子收起,秦明月摆出正经神色,恭恭敬敬行个礼,“臣在此给楚妃娘娘赔个不是。”
“好说好说。”楚怀珉抬臂虚扶了他一下,“可是本宫还听说,女相是你亲姨母。”
秦明月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转眼恢复正常,之后不再显露憨厚表情,让人看起来很是气度不凡,“是,李大夫是臣的外公。”
“原来如此。”这话题比较敏感,聊到这里为止,“你的主子,当真三天未醒?”
“是,伤得重了些,连药也喝不进。楚妃娘娘要去看看大王么?”
断两根胸骨,不死也残,确实伤得很重。
那厢长兴宫寝殿,外人口里昏睡三天不醒的秦王精神奕奕,一边自己跟自己下棋一边听暗卫回禀:“前段时日齐王集合楚魏攻打宋国,宋国无力抵抗,岌岌可危。”
“哦。”秦棠景落棋头也没抬,“宋国要灭了。”
“楚国不支援,必灭。”暗卫低声。
“你也太小看上一任宋王了,她可不是一般人。孤王倒觉得,宋国不一定会灭。”宋容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手段心机样样不缺,要真这么倒台那才怪了。
“就算宋国灭亡,它旁边的燕国暴露齐国眼前,齐国这个带头人也不过有好日子过,咱们就等着吧,等着齐国尝尝被六国围攻的滋味。”过了一会秦棠景又道。她就这么坐看天下动荡,一切尽在掌握,挺幸灾乐祸的。
宋国地处中原肥沃之地,几座商业大城,经济实力强大,是块大肥羊,任谁都想啃一块肉。齐国一口吞并宋国,那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肚量。
“自从九王爷出宫,便再没来看过您,必定发生了什么,需要臣去查探么?”暗卫低眉顺眼。
“不必。”黑白棋子这时厮杀激烈,“你只需盯紧楚怀珉,别让她生事,也别让她离开王宫半步,必要时保她一命。”
“是。”
而秦棠景已经猜到小皇叔肯定为了自己与母后大吵了一架,那夜两人吵架动静过大,虽被压了下来,可还是有风吹到她耳朵,想想也就一清二楚。
有时候她也很无奈,那俩长辈吵完嘴之后,小皇叔对母后偏偏又死心塌地。
几十年朝夕相伴,风雨同舟,要说那两人之间没点猫腻秦棠景是不信的,毕竟小皇叔曾经女扮男装,也差点迎娶母后登上王位。
若即若离,最是折磨人,然而小皇叔已经被折磨几十年,还没放弃,一颗真心明月可鉴。
见她还杵着,秦棠景挥手,“没你事了,退下吧。”
暗卫是个鞍前马后称职的暗卫,隐身前道了声:“太后派了好几拨人来,大王都装昏,这么下去早晚会被太后发现,大王当心。”
寝殿最终没了声音,只剩秦棠景独自下棋。
可暗卫那句话如雷贯耳,不禁将她的心神摄了去,于是下来下去没了兴致,将棋盘一掀,噼噼啪啪黑白棋子落地,一片非黑即白。
喘了喘气,秦棠景拿手支着额头,只觉心里堵着那口气上不去出不来,极难受。断了的那两根骨头也开始发痛。
一直以来她不敢违逆母后,母后说东绝不往西,这些年都是如此。
因为知道母后无论做什么都是为她好,她就必须顺从。
可到底自己才是君王,不用事必躬亲事事都替她拿主意,不顾及她的感受。
就这时,阿弥提前跑来通风报信:“大王,楚妃娘娘来了。”
秦棠景闻言一下抬头,“她来做什么?”
“说是来看您。”
“啧,一听就是没安好心,来看孤王死没死还差不多。”那得让长公主失望,秦棠景啧啧好笑,指了指满地狼藉,“收拾一下,见客。”
黑白棋子很快收拾妥当,秦棠景却起了别的坏心思,手指朝阿弥勾了勾,“过来。”
附耳过去,阿弥一面听一面眼笑频频点头。
于是乎,秦棠景躺在床榻上,紧闭眼,依然装起了她的昏迷不醒。
不消片刻,来人走进长兴宫寝殿,立在床沿。而这时阿弥正在喂药,见楚怀珉在侧,神色焦慌,“楚妃娘娘,怎么办,大王迟迟未醒,根本喝不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