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血淋淋一个字,却干系着七万人性命。
楚怀珉面色立刻惨白,闭着双眼,拿手背抵额头,只有扶着墙壁才能稳住身。人似乎摇摇欲坠却又不肯倒地,保持这个僵滞动作不知过了多久。
半个时辰又半个时辰,宛若煎熬。
直到足音匆匆传至那刻她才归位坐定,卫太后的贴身侍女回转,很快来到身前恭请,“楚妃娘娘久等了,太后召见。”
“有劳。”
楚怀珉颔首,敛起思绪起身,面色已经如常,看不出情绪。
刚走到正殿前,宫门这时打开,跟里头走出那人打了个照面,对视那刻她也波澜不惊,淡然行了一礼,“拜见大王。”
秦棠景倒愣了下,皱起眉,挡着路问:“你怎么来了?”
一旁侍女立即答话,“回大王,是太后请楚妃娘娘来叙话的。”
秦棠景哦了声,回头看看殿内深处,又看看楚怀珉,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即道:“这么巧,孤王正要找你呢。”
两步过去,二话不说,她牵了楚怀珉就走。
侍女赶忙上前,“大王……”
“不许废话!你去告诉母后一声,孤王找楚妃有事。”秦棠景绕过她,扣紧楚怀珉的手,头也不回大步朝前。
其实不用禀报,秦王那句音调不大不小,却掷地有声,足以让太上宫里面的人听见。
“嗯,哀家知道了。”卫姒听完挥手示意侍女退下,朝殿里另外那人摇头苦笑,“哀家召见楚怀珉又不是问罪,这孩子,防哀家还跟防贼似的呢。”
“太后差点将人车裂,大王又疼着楚妃娘娘,可不得防着。”李世舟亦步亦趋跟着她。
“姬凰还是太年轻,不够果决,有些感情用事了。”坐上案席那刻卫姒又道,“哀家不想她像秦九凤那样,为了情爱分不清轻重。”
李世舟心头顿时一刺,停在台阶末尾时拱手,“或许大王有自己的想法。”
卫姒仍摇头,眉梢一记苦笑,“难道你没看出来么,姬凰现在与当年的秦九凤像不像?”
李世舟细细思索片刻,之后沉默。
很显然,像极。
一样执着,一样不顾自身性命救人,一样失了理智,一样……用情至深。
“哀家当年救得了秦九凤,那是因为秦九凤的心在哀家这里,可是姬凰将心交给别人,哀家又该怎么救自己的女儿,放任不管么?那绝对不可能,姬凰已是君王,哀家必须替她扫清前路障碍。可是不杀楚怀珉,她就永远无法收心。”
说来说去,矛盾最终还是出自那位楚国长公主,那女子这才是致命之处。
世间上的情,最甜也是最毒。
李世舟心里不禁一阵挣扎,发觉徒劳后,只好转眼望向如豆的残烛,还是沉默。
“世舟,你还记得吧?我们年少时统一天下的志向。”这时回首往事,卫姒很是唏嘘。李世舟顿了顿,似乎也想起来了年少时那幕。
人年少,便轻狂,总觉得自己可以改变整个江山,改变条条框框的格局。更甚至,一统天下!
“臣记得。”
“你看,当年我们的志向已经一步步实现,连女子都可以登堂为官。如今就差那么几步,回不了头了,只能一头走到黑,走到死。”卫姒看着李世舟,一字一句极慢极慢地道。
所以她克制自己,不为任何所动,包括秦九凤,一心一意完成那番恢弘志向。
那厢李世舟却又是一阵挣扎,“那……真要这么做么?”
“楚国七万俘虏必须死,以绝后患。”一字字透出坚决,半分不让,“哀家心意已决。”
“既然如此……”李世舟也不再挣扎立刻肃容,“臣,定当不负太后厚望。”
卫姒轻笑,笑容也含着坚决,“有你帮哀家,此事必能所成。”
李世舟立在那竟有些无措,赶忙拱手,“臣遵旨。”
“你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是谋士,哀家也算半个谋士,你我算无遗漏。”卫姒拿了份折子走下来,“当务之急是怎么应付燕国,加入伐齐的大军中。”
前些日子燕国传了讯息,集合六国攻打齐国!
齐国几乎将宋国城池占尽,惹得旁人非常眼红和忌惮。而燕国在最北边,向中原发展却被齐国死死压制,此时就属燕国最恨齐国。
于是,又一个间离众王和乱世的机会就这么呈现秦国眼前。
李世舟将折子翻开看了几眼,立刻端出谋士那副运筹帷幄的架势:“齐国吞并宋国,实力会更加强大。咱们秦国离齐国远,即便赢了也很难得到直接利益,不如支持其它四家,把大秦目前最强大的敌人彻底削弱。”
卫姒点点头,“哀家正是这么考虑,大王方才也已同意出兵支持燕国。”
一旁残烛依然摇曳,这刻两人对上目光,忽然很有默契在对方视线里相视一笑,好像有什么秘密在彼此心间悄悄流淌。
不多时谈话结束,李世舟合上折子放入袖里,临走时恭恭敬敬朝她作揖。
“臣最后想问太后一句。您……就不怕算有遗漏?”
“你是想问哀家会不会后悔吧。”卫姒立在台阶之上,含蓄地笑了一笑,望进李世舟眼睛深处,一句话直击人心!“成了,功绩万载。败了,也不过一把黄土。”
是时,那厢两人远离太上宫,不知往何处去。
这一路上秦王携了人左避右闪,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像深怕被人发现,反常得很。楚怀珉也不多问,一路跟随,任由着她去。
“母后近日管得严,孤王不能出宫,这是孤王特意托人出宫买的,你尝尝。”来到后园屏退众人后,秦棠景这才眉欢眼笑,很宝贝地从袖管缓缓拿出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怼到她面前,楚怀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秦棠景率先咬了一口,将那根糖葫芦又怼近一点,问:“你不喜欢么?这是孤王最喜欢吃的民间零嘴。”
楚怀珉没说话,接在手里。秦棠景却拉着她躲到青石后头,小声地道:“别被人看见,藏起来吃,不然被母后知道孤王又得挨训。”
挨训不是小事,楚怀珉也就只好跟着蹲下。
相处这么久,秦王的性子她大概摸清,这种戏每个月总会唱上一唱。总之秦王背着众人,总会搞些偷偷摸摸无伤大雅的事。
比如带她爬树上掏鸟窝,下河捞鱼,起风放风筝,又比如藏起来吃糖葫芦……
两人身挨身头对头,秦棠景吃得起劲,啃掉大半才见楚怀珉张口,赶忙问她,“甜么?”
楚怀珉蹙眉,将唇抿了抿,“不甜,酸。”
秦棠景一听就笑,“没事没事,孤王这个非常甜,咱俩换一换。”
可即便换了,楚怀珉看着上面一排排牙齿印,心情稍稍微妙。还是在秦棠景时不时催促之下她才勉强吃了几口,然而剩下的后面仍入了秦王肚子。
至于楚国七万将士那事,明明彼此都清楚,秦棠景一字不提,楚怀珉却也依旧不多问。
很有耐心地陪秦王吃完民间零嘴,起身那刻她的衣袖却被人拉住。楚怀珉往下看,却见秦棠景仰头,一双眼晶亮。
“有话,直说便是。”衣袖拽不回来,楚怀珉无奈回到原位,继续跟她头对头面对面。
秦棠景眨眨眼,于是依言直说:“孤王想跟你好。”
楚怀珉一愣,一时没明白。
秦棠景眼不眨地望着她,紧跟句:“一辈子不分离的那种好。无关秦楚,也无关家国。你心里只能有我,我心里也只有你。”
迟迟得不到回应,许是有些紧张过头,她两只手扭在一起,指尖绕来绕去。
但拉着楚怀珉衣袖,没放开。
无关秦楚,也无关家国,只愿两人相好。楚怀珉这下听明白了,唇边扬起淡淡弧度,“你的意思,让我不要管那七万人?”
秦棠景又眨眼,展颜送上顶顶好看的美人计,“是。”厚颜无耻一向是她的标词。
可美人计用多了不起用,楚怀珉握住衣袖那手,礼尚往来也向她送上绝世笑颜,“那秦王愿意离开秦国,随臣女回楚国么?”
秦棠景呼吸一滞,立时就笑不出来。
手也跟着使劲,将楚怀珉的衣袖带手一起牢牢攥在掌心,恨不得揉进皮肉。
“如果大王可以做到无关秦楚,无关家国,那么我便随你愿。”
一个固执己见,企图对方服软,一个却死也不妨让,于是互相伤害,你戳一刀我插一剑。
楚怀珉那句,秦姬凰绝对做不到。
“下个月,等你成为孤王的王后,楚国与你,再没半点关系!”最终甩下这句话,秦王起身耍脾气,接连踹翻好几个花盘,气愤离开。
青石旁,楚怀珉只是盯着两根竹签,依然没动,独自一人仍在那,可眼角终究添了一丝灼痕。
秦姬凰那句说得好,她们一个罪魁祸首,一个红颜祸水,此生纠缠不清至死方休,当真天生绝配!
黄昏将至,天色却突然黯淡,乌云密布,将人也笼罩一层愁绪。
“殿下,您……您怎么蹲在这!”久久未归,寻了好多地方陈浩终于见到人,急忙将楚怀珉扶起来,“快下雨了殿下,咱们赶紧回宫。”
秦王气得委实不轻,晚上不来寒清宫用膳,连就寝也不准时,一连好几夜歇在自己寝殿。
于是宫里人谣言四起,都说楚妃娘娘马失前蹄失了宠,不得大王宠爱。
也是了,历代又有哪个君王专情专宠一人而不爱后宫其她美色的。一时间众人都在背后猜测,这宫里旧人不得君心只怕又要添新人。
果不其然——
好些权贵见风使舵,为了巩固地位在秦王那儿博取前途,知道她喜女色不爱男,纷纷趁机献美,一个又一个美人送进宫,马不停蹄送到秦王面前。
很快,又听说秦王见一个爱一个,妃子封了废,废了又封,跟玩一样。
没几日,后宫不止楚妃娘娘,新封的妃子都有好几个。
对此,寒清宫从始至终保持静默。
又一天夜里,秦王仍然没来宠幸,就连寒清宫的侍女都开始懈怠,哪管楚妃娘娘死活,夜也不守了,打个哈欠,闪人歇着睡觉去。
这没了严防死守,总有破绽,正好给了别人机会。
于是一位不知名的侍女悄然潜入,将信笺轻而易举送到寒清宫,陈浩迅速转呈楚怀珉,压低嗓音一句:“殿下,祁王府大公子。”
楚怀珉看完信笺,沉吟半晌,立刻卷起放到烛火上,看着它点燃,“你出宫一趟,去李府。”
话落那刻,信笺被火舌吞噬,眨眼烧为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怕,不虐哦,不甜出两眼泪汪汪尽管来打作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