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无光,黑沉沉的一个夜,而李府依旧祥和。
今晚家主李大夫召集儿女享受天伦之乐,欢声笑语过后到了后半夜,四周安谧,唯独这把声音异常突兀:“不行!我绝不会背叛太后。”
夜幕里李世舟虽然义正言辞,可脸上瞬间失了血色,指尖也深深陷入手心。
掠着花白胡子的老者没放过她,步步逼近:“简直荒谬,何谈背叛二字?我们李家世代忠心,忠得是大秦,忠得是秦氏王室,而不是那个姓卫的太后!舟儿,你要想清楚,你到底忠于谁?”
李世舟倒吸口冷气,被他逼得步步后退,“爹,那些话您从来没跟我说过。”
“是,爹爹是没说过,可并不代表爹爹心里没有准则。”这句说完李大夫停步,隔着不远距离两眼放着精光。
“所以您,不支持太后也不支持大王?”李世舟难以置信。
“明月是我孙儿,更是你外甥,李家扶持自己亲人,理所当然的事。”吃准她不会甩袖离开李大夫立马劝诫,“舟儿,你别犯浑,好好认清楚现状吧,现在整个王宫护卫都在爹手里,明月也将王城守军把控,布局一切妥当,只差最后一步。”
李世舟确实不会甩袖离开,可是几乎晕厥,无论睁眼闭眼,身前这人就是她父亲。
从小教导她仁礼智信的父亲,嘴里信誓旦旦为国效忠的卿大夫!此刻却张口闭口预谋造反,叫她怎能不震惊。
“朝里就属你门生最多,只要你站在爹爹这边,她们必定跟着你。爹爹谋划了数年终于等到良机,绝不能功亏一篑,再有你这丞相相助,何愁基业不成?”李大夫并不掩饰自己不臣之心。
李世舟一只手撑亭柱,无力摇头,“不……大逆不道的事我做不来。”
“你做得来,只要你想做。”
“可女儿不想做。”
“舟儿,你没有选择。”抬起臂他遥遥一指,“爹问你,咱们李家上下有多少人?”方向直指今晚的宴席,就在前三刻还是其乐融融一家。
而此时,李世舟那张脸已然没了半点血色,在黑夜里白得像个活死鬼。
“……一百五十人。”最终最终她声音极低地答。
“你倒记得清楚。可如今李家一百五十人,全系在你一人身上。”李大夫迈步复又逼近,挺直的身板似不服老,模样当真像是重现青少时气度风采。
“爹,女儿担不起……”
“已经做丞相的人了,见过多少风浪怎会担不起?你担得起!”李大夫不断施加压力,也咄咄逼人。
李世舟从不怕外头任何风雨霜打,可是面对家里风浪却手足无措。
一百五十人,就像座山一样铺天盖地狠狠压下来,她逃不开,只能被碾成肉泥。
“爹敢说,就绝不怕你告密。成败在此一举!若败了,下场抄家灭门,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李家死绝吗?可要是赢了,李家荣光更甚。”
“舟儿啊,你还是没能仔细看清楚,无论成败,秦国终究还是秦氏做主。”李大夫这时已经走到她跟前,抚着李世舟肩膀,面上依然老父亲般慈祥神色。“舟儿,无论你帮不帮爹爹,你永远是爹爹的骄傲。”
拿手撑不住自己,李世舟只好将背靠着亭柱,良久艰难一句:“你们,要我做什么?”
“诏书,退位诏书。”
“……什么?”
“退位诏书必须盖上秦王的玉玺,而玉玺在秦王那,这就需要楚妃娘娘帮忙。”
“她会帮忙?”李世舟的脸还是发白。
“当然会。”他胸有定见,“你忘了,世勤手里有楚国七万俘虏。”
李世舟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几次张唇,“所以……”
“所以,前段时候明月找过楚妃娘娘,可惜她不相信李家。”说到这里李大夫抬头望天,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望见,他却倏然显出微微笑容。
“换了我,我也决计不信。”李世舟这时转身,将十指张开掩面,万般滋味。
“如果让你亲自去,楚妃娘娘或许就会相信。”
“太后已经下令杀俘,七万人必须死。”
“还来得及!只要楚妃娘娘愿意帮这个忙,七万人就不用死,这是交易。”
李世舟噎着口气,半天没话。
一直到父女俩结束谈话,屋檐上两个黑衣人悬着的心却更紧绷。
李大夫算盘打得极好,可惜楚妃娘娘中计上过当哪有这么容易相信,尽管亲眼将这幕望见,楚怀珉仍是半信半疑。
祁王府大公子大半夜请她来此,就是为了让她相信李家,相信李世舟会站在他们身后。
“看样子李家确实要反。”一旁陈浩低声。
“前车之鉴惨痛,如果这又是一个局呢?”寒凉的晚风吹得楚怀珉头脑冷静。
陈浩捏拳,关乎万千人性命不敢轻易下断言,只是将心里疑惑问出来:“如果真是局,那么到底为了什么?”
这也是楚怀珉至今想不明白的。秦明月为了保命常年装聋作哑,所以表面吊儿郎当,可背地里却听命秦姬凰,所以这一切可能是个局,也可能真的谋反。
不过倒也知道了,秦明月要她帮的小忙,便是那道退位诏书。
如果真是秦姬凰设下的局,一道盖玉玺的退位诏书而已,大不了又是‘背叛’两字,算起来并无多大损失。
但这么费尽心思地设局,难道秦姬凰只为了考验她的忠诚?
想不通,只好带着满腹疑惑原路返回。翻墙落地后,楚怀珉和陈浩迅速将黑衣换下,刨坑毁尸灭迹。
只是两人走到寒清宫踏上台阶那刻,身后传来几声咳嗽,嗓音相当熟悉。
陈浩浑身一凛,楚怀珉倒很从容地回头,第一眼首先见到不远处那架雕龙刻凤的御辇正朝这边来,再然后,便是辇上坐着的人。
除开秦王,她身边还依偎着娇美女子,大抵就是最近新封的妃子。
“大王,还有多远呢。”那女子柔媚玉骨,瞟了楚怀珉一眼,立刻装得弱柳扶风,边问边将脸埋进秦棠景怀里。
“快了快了。”秦棠景竟也配合地搂住她腰,语调似乎极其宠溺。
“哎呀,大王快看,那是不是楚妃姐姐?”
“嗯,是吧。”秦棠景含糊应了几声,抬了抬眼,见到楚怀珉站在那里,对视那刻她立马偏头,转移目光时过分地将女子抱到腿上,于是这幕画面如胶似漆的显得非常恩爱。
楚怀珉望着御辇而来,最后慢慢垂眼,也将目光转开。
没多久脚步声远去,那人似乎已经离开,她这才摆弄衣袖抬头。
“停停停!”几声急促拍打声突然响在寂静的夜,陈浩这时见到那御辇跳下一人,唬得立刻上前,“殿下,她……”
“你是孤王的妃子,你们这孤男寡女成何体统。”话没说完,秦棠景转眼已到,朝陈浩送上一记冷眼,拉着楚怀珉到自己身侧。
陈浩涨脸,“你……”
话还是没说完,那厢秦王已经拉着人离开,方向不是寒清宫而是御辇。
表面恩宠只是表面,秦棠景装都懒得装,对她的新妃子毫不怜香惜玉赶人让出位置。新妃子哪敢不听,瞪了楚怀珉好几眼,哭哭啼啼下辇。
于是御辇上,变成秦王和楚妃娘娘。
一旁阿弥小心翼翼地问道:“大王,咱们回哪儿?”
“长兴宫。”
“是。”
“还有,传孤王旨意,从即日即刻起,宫里除了寒清宫,废除其她嫔妃,一个不留赶出宫,省得天天勾引孤王。”这句说得也不知方才是谁与人恩爱有加。
本来就是为了气楚怀珉才封妃,所以刚刚故意从人家眼前过,可人家都无动于衷。楚怀珉表现没什么反应,秦棠景想起方才那幕倒是来气。
“你别跟那个陈浩靠这么近,男女有别。”御辇里她咬着牙说这话。
楚怀珉端坐,眉尖动了动,轻声地问:“大王气消了?”
“没。”语气很重。
“那将臣女送回寒清宫吧,免得碍大王的眼。”
“今夜你就睡在孤王的长兴宫。”秦棠景偏就不放人,半空握紧她的手,语气不容置疑。也让那些碎嘴子看看,到底哪个才是未来王后!
半个月没见,确实得躺一张床上好好增进感情。
此时已到亥时,一到长兴宫没得一会歇息,事实再次证明,君王历来就是劳碌命。
“大王,太上宫那边送来的折子,说是比较急。那边人还说,明早就要下送。”侍女捧着一摞奏折很不识趣地出现秦棠景面前。
“放着吧,孤王马上就批。”自从母后退居后宫她的政务就永远处理不完,秦棠景也没半分懈怠,来到龙案坐定,拿笔尖点了点阿弥身侧那人,“楚妃,你陪孤王。”
被点名道姓,楚怀珉自然从命。
起先还能聊上几句,到后头秦王批折子专注认真,渐渐不搭她话。
楚怀珉也不打扰,自己坐在一旁默默看书。正当入神时,骤然被一声‘咣当’巨响打断,龙案上似乎掉下什么东西。
“帮孤王捡一下。”秦棠景浑然不觉,没抬头,“不小心撞倒了。”
“嗯。”楚怀珉应了声,掉下时只见模糊影子也没看清。
但那物什滚了几圈掉到案子里头,楚怀珉只好弯腰伸手进去摸,很快摸到一块方方正正的东西,那刻她顿了下。
“掉什么了?”头顶这时传来那人发问。
楚怀珉保持那个姿势摇摇头,动了动伸进案子的手臂,启唇道声:“找到了。”
拿出借着明亮烛光这下她彻底看清,那是——
玉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