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和长公主

作者:小爷是枫子

夜阑入静,山谷四周悄无声息,连一丝风也无。

天上弦月如钩,幽幽的银光斜斜地照亮冰凉的墓碑,月色下唯有一人孤影被无情拉长。

如今楚怀珉就在七万人墓前,枯坐一宿。

当一束光芒从东方乍现,冷漠地刺激人熬红的双眼闭上,等到再睁眼时,却连煦阳也温暖不了已经跌落深渊的心,整个人如陷寒潭。

“殿下,该出发了。”出声者楚怀珉的随从陈浩,后半夜一直默默守在她身边。

“他们……九泉之下会安息的,也会保佑楚国千秋万代。”说到此陈浩顿时如鲠在喉,鼻子异常酸涩。

千秋万代?七万精兵葬身在此,楚国主力军几乎被灭,哪来的千秋万代!

默了会,只见一双血红眼珠子微动,楚怀珉自嘲地勾了下唇角,坐久了手脚僵麻,缓了缓这才站起身,面对墓碑,把手放到碑顶。

上面刻‘楚国英魂之墓’六字,每个字藏着杀戮毁灭,迸溅血海深仇。

楚怀珉深深闭眼,指节弯曲似要抠进这座坟里,许久唇动:“对不起,原谅我来晚一步,不能带你们回家。”声嘶暗哑。

如果不歇那夜,是不是这一切都还来得及,将他们救出刀山火海带回楚国。

老天开得玩笑太大了,眼睁睁看着自己将士死绝,她却无能为力。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一旁陈浩再次催促,忍痛道:“秦姬凰只给我们三日,今日已是最后一天,她有三万铁骑,对我们实在危险。”

楚怀珉抚摸着冷森森的碑,垂眼,无泪无神,“备马吧。”

从今以后,此生此世,肩上背负一座坟墓。

少顷牵来‘长凫’,上马之后她凝望整座山谷,扬鞭一声嘶喝,纵马奔离,可即使跑出十里外,鼻端依然充斥着血腥味。

而高高挂起的晨阳不一会朝山谷洒满了金辉。

世上有句话讲得真好,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谁能算到这世间的缘分如此奇妙,即使故意避开,兜兜转转还会碰到一起。

很巧,眼下便是这般场景——

大清早,秦王率领的三万铁骑刚出五里地,迎面撞上楚国五千兵马,两支军队撞见,真应了那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双方登时跌入冰点,各自严阵以待,拔刀随时冲进敌方。

两军打头的将领都不糊涂,这时候并不适合发生战斗。

于是气氛很当然地僵化。

“秦九凤!”楚国作为输方,虽败军但不肯弱半分气势,陈浩死盯秦国那位战神,咬牙放狠话,“这笔帐你给我记住,迟早要你血债血偿,死无全尸!”

秦九王爷何等英杰,当然嗤之以鼻,看也不看眼前无名小卒,目光落到白衣女子身上,连称呼都省去了事。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我们先来,你们挡着路,这不妥吧?”

“休要嚣张!”

“本王与你主子讲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滚。”

“你……”

“让他们先过也无妨。”一旁楚怀珉适时截止他的话。

若不是长公主拦着,陈浩恨不得把秦九凤生吞活剐。

情势敌强我弱,压根没有还手能力,楚怀珉忍辱负重收僵催马让道,抬手示意下面照办,众人服从吩咐分开很快让出一条路。

楚怀珉冷冷注视着,等人走近到了身侧,她抿唇冷声:“这笔帐,劳烦九王爷记住。”

闻言,秦九凤立刻抬高下巴,扭头看向楚怀珉,正了正色,道:“一人做事一人担,尽管来找本王寻仇就是。”

言毕,秦九凤斜望了身后那辆马车一眼。

马车里,李世舟捏起帘子一角,正巧对上她的视线,轻声地:“大王不看一眼么?”

秦棠景手持一卷兵籍,脸匿在里头,眼波动了动,这时又想起长公主赠送她的八字箴言,最终她若无其事,手中兵籍握得更紧。

隔了好些时候才有声音响起,“李丞相,你可认罪?”

终于开始兴师问罪,李世舟立即伏地,“认。”

“为何叛我?”语气平静。

李世舟苦笑道:“臣实属无奈,大王若要治罪,臣绝无二话。”

秦王生平最恨背叛她知道的,做了便是做了,反正答应太后之事已完成,她觉得自己死在眼前这位秦王手里很值,只是……

“大王,臣还不能死。”李世舟忽然改口,直起身道了这句话。

秦棠景挑眉,“说说你不能死的理由。”

“一,大王需要臣;二,臣尚未看到大王一统天下,死也不瞑目;三,王爷不会让臣死。”

“李丞相,孤王还能相信你么?”

“大王自幼由臣授业,臣为人如何,大王心里也清楚。”李世舟低下头,双手归地恭恭敬敬行大礼,“臣愿意将功补过,还请大王留臣一命。”

秦棠景念着师生之情,自然不会取李世舟性命,何况那三条理由,已经足够让她活命。

信任这种东西,除了小皇叔与母后,秦棠景谁也不信。

小皇叔没杀李世舟,肯定有小皇叔的道理,她便不会私自动手。

“孤王姑且再信你一次,起来吧。”

“多谢大王不杀之恩。”李世舟松口气,坐到一旁擦了擦脸颊的冷汗,瞧把她吓得。

秦棠景睨了她一眼,“待会你跟小皇叔说一声,传信魏王,宣战。”

“臣遵旨。”

少年君主经历多了风浪终究会成长,之后马车内归于寂静,缓缓朝前驶去,秦棠景则继续看她的兵书,从头至尾没有往外看一眼。

*

几日后,杀俘消息传至秦王宫,群臣哗然,卫太后依旧闭宫不出。

运作照常,书玉殿爷孙俩与心腹开始探讨接下来的行动。

“剿杀俘虏已成,她们也反目成仇,此刻正是秦姬凰最虚弱的时候,为何不能出兵?”秦明月紧紧皱眉,被反驳有些不悦。

李大夫仍旧摇头,“秦姬凰尚存实力,咱们胜算不大,还不是决战胜负的时候。”

二十万大军,将领还是秦九凤,真打起来相当棘手。

天下至此已经大乱,各国之间混战不断,怕就怕他们斗得头破血流,旁人趁机而入。

秦明月只好收起心思,冷笑了声:“也罢,再怎么说还是一家人,放到最后算账,那么下一步该楚国了吧?”

经过商议,心腹们不再反对,一致决定,打楚国!

虽然打魏国也可,但魏国上面压着秦姬凰,李大夫推测出秦姬凰势必攻魏,这样一来相遇的风险不小,为避免与秦姬凰正面对碰,只能将目标放到杀俘后的楚国。

而失去众多将士的楚国经此沉痛一击,没了兵力不足为虑,此时出战,必能大获全胜。

“咱们还得多谢大王出手相助,帮忙扫清门前雪。”秦明月忽然愉悦起来,坐在王座上姿势像个胜利者,睥睨座下一众臣子。

原来掌控他人生死的滋味,是这般美妙。

那个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大王被他恶狠狠踩在脚下,到底没忍住痛快地笑出声,他一笑,心腹们也跟着笑,对他又是一阵吹捧。

秦明月不由得得意,想到不肯归顺的韩文修,立刻吩咐:“去,将韩文修押上来。”

不久,五花大绑的韩文修被扔进殿里。

“逆贼!”他怒目,鄙夷地朝秦明月吐了口唾沫。

秦明月也不计较,走下台阶,一脚踹他身上,“秦九凤屠你全族,你不报仇也就算了,还效忠她们,你对得起韩氏列祖列宗?”

韩文修滚了两圈,额头一下撞击石阶皮破血流,霎时染红眼眶。他表情仍不屑,舔了舔流到嘴边的鲜血,回了他一句:“韩家死有余辜,王爷屠得好。”

秦明月轻哼,“真不愿归顺于我?”

“休想!”

“秦姬凰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忠心?”秦明月叹气。

“少废话,有种杀了我。”

“真是有什么脾性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仆。”

见秦明月起了杀心,李大夫感到不妙,及时跨步,挡在韩文修跟前阻止他,凝重劝道:“明月,此人动不得。”

秦明月顿住,冷哼一声,甩袖坐回王座,“不为我所用,我本来想杀你,可是你为秦国立下太多战功,杀了你恐会寒了将士们的心,所以我不杀你。”

韩文修孑然一身,死不死对他而言无所谓,只是这一刻他可惜,不能随大王征战天下。

紧接着秦明月又道:“韩将军,既然你心不在,我放你走,去给你的主子报个信。”

韩文修一愣。

李大夫这次竟没再阻止,几个心腹倒是拼命相劝。

韩文修武将,精深兵法战术,怎能随意放走,去到秦棠景身边无疑如虎添翼。这个决策实在糊涂!只是心腹们费尽口舌,也没撼动秦明月半分。

韩文修在军队的威信仅次于李世勤,振臂一呼绝对不少人跟随,留在身边危害更大。

于是当天,韩文修出城北上。

这消息传进太上宫时,半月未出的卫姒正立在桥头上喂鱼食。

风不止,形影单只,她的声音也透着寂寥:“走了?”

婢女低头,“是。”

“走了也好。”卫姒撒了把鱼食下去,看着水底下争相食之的鱼儿们,联想到自身处境,她神色落寞,望向湖面倒影顾影自怜,“如今一个个都走了,只剩哀家还在这宫里,哀家守着秦国守着大王的江山,真累。”

婢女一听,轻声询问:“太后可要歇息?”

“哀家睡不着。”卫姒叹息,一闭眼全是女儿姬凰,秦九凤与李世舟都在姬凰身旁,姬凰该安然无恙才是,可作为母亲,终究还是担忧女儿。

她喃喃:“也不知此时此刻,你们三人在做什么。”

连夜赶了十多天,那厢韩文修终于追上大部队。

人一到,立刻求见秦王,他气喘吁吁开口第一句:“大王!秦明月那厮亲征楚国,他说,谁先攻入楚都,楚国就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