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和长公主

作者:小爷是枫子

很险很险一幕,平和解决,齐政死得悄无声息。

大功告成,所有人迅速从齐王房寝撤退,等避开各处防守回到安全地秦棠景这才缓和步子,顶着满额冷汗不急不慌地向前。

瓢泼大雨依然在下,天地阴沉沉,夹着炸雷和闪电撕裂天际似欲吞噬一切。

夜间两人无言,一前一后相随。

“不用送了。”走进廊道时前面那人突然停下,“请回吧,今夜我什么都没看见。”

“哦。”意思就是装聋作哑了。“你不好奇,我杀齐王是为了什么。”不久前床榻缠绵的热度犹存,秦棠景声音于是也还柔软。

因头微微垂着,爬满额角的冷汗便汇成一滴滴,沿着她脸颊流入颈子。

有些凉,颈下肌肤忍不住起了细细颤栗。

这种感觉不太舒服,秦棠景抬头,刚把手摸到脖项,就见三步外楚怀珉,不知几时转身正面对着她,一双湛清眸子凉似水,整个人冷冷淡淡立在那里,依旧冻人心魄。

这么顶顶好看的长公主,美得还是让秦王恨不得藏进她后宫。

“从不受礼乐束缚之人,岂能按常理度之。”一字一顿地楚怀珉道。

而得到这个答话的秦棠景,瞧着楚怀珉半晌,唇角不禁浮起丝浅笑,也学她语气一字一顿地回句:“死敌就是死敌,知己知彼,还是你懂我。”

楚怀珉波澜不惊,转脸向廊外并不回看她,“杀齐王,下下策。”

秦棠景顿了顿,只手扶额:“当然,我知道此举下下策。”敛起嘴角那不多的笑,她揉着眉心,“可是没办法,为破僵局只能铤而走险了,孤王已经等不起。”

到这时候她就像支上了弦的利箭,除了射出去压根没有第二个选择。

此时的她,早就不是那个上完朝还能偷闲玩乐的秦王。

“方才那招我知道是你出的手,因为我家小皇叔从不屑使用任何暗器,而且我不止一次见你以叶为器。”放浪形骸的人,难得正经起来:“欠你的人情,孤王今后再还。”

“不必。”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这冷淡模样床上床下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秦棠景挑挑眉,仍是正经神色,倒也半字没问楚怀珉为何出现凶杀现场。

只因长公主心思深如浓墨,看不透也磨不透,她也不想深究。

心照不宣就行了。

一念至此,秦棠景挨着廊座随意就这么坐了下来,也并没急着离开的意思,主动挑起话题:“虽失去丞相,但孤王最近又新得个能人。姓卫名晋,你听过这号人物吧?”

楚怀珉微拧着眉,淡淡嗯了声,也还是不看她,“听过,原燕国大夫,秦国人氏。”

最后那几字似有千钧之力,听起来格外重,可是也就只有秦王听不懂暗含其意。

“不错,卫晋夫也是李丞相挚友,她不比李丞相弱半分,所以你们要小心了。”

这话说完,秦棠景将头抬高向楚怀珉望去。

她这个角度只能看楚怀珉侧脸,但意料之中,楚怀珉还是那副清冷神色。

望着望着,忽然间秦棠景就心生了种感悟,明明她们之间距离并不远,仅两三步而已,却好像隔着千尺万丈。

那种阴郁窒息的感觉慢慢腾上秦棠景心间,于是她声低了下去:“宋容是没这个本事对付卫晋,反倒是你,到时别轻率大意。”

这两句话万不该说出来才是,毕竟她们是对立死敌,最要紧抢占先机。

可是没用,桀骜不驯的秦王担心清高自傲的长公主输不起,想来总觉得还得提点一下比较妥,免得那天分胜负场面太难看。

“决战天下避无可避,但是如果还有机会,孤王并不想与你战场相见。”

秦棠景浅笑,最终她轻轻地道了这句。

而那方楚怀珉眉尖微抖,沉默里,一时有种纠结复杂的心绪交织。

到底没忍住转过头,一眼过去便与秦棠景缠上了目光。

这一眼,就像根无形细线,铺天盖地袭卷,缠缠绕绕死死地裹住了她们。

虽是坐着姿态,秦棠景抬高了下颚,眉目依旧如画。楚怀珉静静看着,只觉又恍似回到了当年楚国狩猎场,这女子身着艳丽红袍一骑登场那样恣意欢快。也……就是那样不经意闯进她心底,从此深深烙下一个姓秦字姬凰的印记。

明争暗斗,两人互相较劲久了,从不敢松懈,几乎不曾这样拿正眼坦坦荡荡看过对方。

原来动情这种事,真真控制不住自己,也没多少不堪。

然而两个原本素不相干的人,究竟是怎么走到眼下这一步?

又是怎么成为至死方休的仇家?不得而知。

只是许久,到这一刻相视间仿佛摒弃了所有,两个仇家,满眼就只剩眼前的人。

念头转来转去,思绪也变来变去,当种种深埋的愫因被勾起来,楚怀珉这时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像魔怔了般步步走过去。

到秦棠景跟前俯身后,楚怀珉单手捧起她脸,缓慢地往上勾起,直至互相对望。

廊里廊外皆是淅沥雨声,头顶一盏灯笼顺风来回摇摆,照出的光亮偏暗,但依然挡不住楚怀珉眸里此刻滚出的灼灼柔意。

“你的情我收到了。”她道,良久后微微一叹,“怀珉当不起如此厚爱。”

秦棠景眨眼,一颗心几乎跳出膛口,恍惚了一阵才找回声音:“不,你当得起。”

“还记得出宫游玩那天吧?也像现在这样下着大雨,我们被百姓冲散了。”似乎怕她不相信,秦棠景即时紧跟一句,眼睛雪亮。

“记得。”楚怀珉点头,也记得那天就在街上决定的叛乱时日。

“我找你很久,一直没找到,后来我遇到个算命老头,他给我算了卦姻缘。”

“嗯?”

“孤王姻缘,命中是你。”

秦棠景字字道。

楚怀珉心颤,看着她双眸,最终却是松开了手,只是拿指尖到秦棠景脸颊眷恋地轻抚了两下,最终她还是直起腰转身:“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声一落地,人也开始迈步,身正决然,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秦棠景着恼,猛地站起喊了声:“楚栖梧!”

楚怀珉已经走出十步之外了,双脚虽停顿了下,却仍然没回首。

“小皇叔来找我,说明我方兵马已经集结,我该离开了。”这句话出口,秦棠景居然喘上了气,“若天下没你容身之地,来我身边,我护你无忧!”

“你,要不要……随我一起走?”

黑夜里,秦棠景嘶哑着声,和着残月夜风一同漾起。

****

作为刺客暗杀失手,那是职业耻辱,能捡回一条命都算烧高香。

站在卫晋身后的夏丹郁闷了,没敢插嘴,只好听着她主子奋力与秦王爷辩驳。

吵来吵去,这两个口头上扯最多的人还是死去已久的李大丞相。

“不要以为李无策不在,你就敢跟我犟嘴是不是?”吵到最后秦九凤一声冷哼,手指轻弹,光明剑立刻出鞘,锋利剑芒直逼二尺内卫晋。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想干嘛。”卫晋梗着脖子,不畏惧上前,“欺负我不会武功?”

秦九凤唇讥:“就欺负你不会武功,你又能怎样。还以为李世舟会帮你出头?”

“无策决计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人。”卫晋也不是个善人,即刻反讽。

“墙头草,有种再说一遍?”秦九凤提高声量。

“负心人!说就说,我还会怕你么。”卫晋一改沉稳形容,声调也急剧上扬,“无策就是瞎了眼才等你等了一辈子,我说错了吗?当初如果不是你进到丞相府,夺走了无策的心,她早跟我成婚了!哪里……哪里还有你什么事。”

“从小我们两家就已订婚,水到渠成的喜事,可就是因为你出现!秦阿咏!”

卫晋红了眼,话到后面愤吼,人也扑到秦九凤身前扬手,猛捶她肩。

可惜力如轻毛的卫晋夫,细胳膊细腿对秦九凤造不成实质伤害。

倒是秦九凤,忍住了还击,站那任打任捶。

一旁夏丹则捂脸,深叹了口气,根本不知如何劝架,这两个人到底还是吵崩了。

发展到后来秦棠景跨进门,也站一旁看她们干架老半天,她们也没发觉,仍在地上滚动扭打成团。

瞧瞧,又是一对互看不顺眼的仇家。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动静终于停歇,两人分开时都被掐得鼻青脸肿。

门外雨已停,天这时也亮了起来。

“两位大人,消气了吗?”不远处席位,秦棠景托着个腮,打哈欠表示看累了。

秦九凤抹掉鼻血,手绕到卫晋背后恶狠狠掐了一把,含糊地问了句:“……姬凰你什么回来的,怎么也不吱一声。”

“大王,臣要参九王爷一本。”卫晋吃痛,碍于面子没再干起来,但也没忍这口气。

“说。”

“王爷仗势欺人!”卫晋指控。

秦九凤靠后依着墙,双手抱臂,一脸我就仗势欺人了你能拿我怎么办的不屑表情。

秦棠景闷笑,又很无奈,这是上代人的纠葛,理应她不该插手。

可看卫晋夫被她家小皇叔欺负得这么狼狈,不讲句公道话似乎也说不过去。

于是她清清嗓子,正准备“孤王允你掐回去”这句话,还没出声就被匆匆进门的阿阎打断:“主子,有急事。”在她身后还跟了个哭哭啼啼的侍女。

见到侍女脸那刻,秦棠景和秦九凤同时皱起眉,是秦明素的贴身侍女阿慧。

“大王,求您救救郡主吧,郡主病得严重……就快不行了。”

侍女好容易止住泪,扑倒地哽咽开口第一句。

毫无疑问,秦明素出事了,而且跟宋容脱不了干系。

原来前几日救走秦棠景那个黑影正是秦明素,可没多久就被宋容揭穿,一怒之下这挨千刀折磨了人一宿还不够,最后狠心将已经被折腾伤痕累累的秦明素关起来,并铁着心下令,任谁也不许靠近半步。

而那秦明素数年跟着宋容辗转奔波,身子骨本就弱了,半夜果然就发起高烧。

这回病情不同以往,它来势汹汹导致人日夜沉沉,一下受不住便昏迷不醒。

就这样秦明素关在黑屋,滴水不进如此过了三天三夜,眼见气息越来越微弱,几乎命悬一线,侍女阿慧跑去求宋容,非但没求成,还被宋容打了顿扫地出门。

实在无法阿慧这才连夜寻到秦王眼前,求昔日旧主救命。

秦棠景闯进黑屋时,草滩上缩着的人影听见声响颤了颤眼皮:“阿容……”

尽管意识迷蒙,尽管已经折磨到连睁眼的力气都无,只能继续死气沉沉地躺着,她嘴里呢喃着却仍是那个人。

宋容。

秦棠景咬紧腮帮子,当即上前,小心翼翼将秦明素抱起。

近前了她才看清,秦明素浑身虚汗,脸色煞白煞白,双衣袖撕破处露出的皮肤居然一片青紫,脖颈上也有道指掐痕,旁边还印着块块异常红斑,显然被非人虐待过。

“这畜生!”秦棠景跺脚,恨恨骂道,“再怎样也不该……猪狗不如的东西。”

“……阿姊?”对声音还有些敏感的秦明素,勉强认出了人。

“是我,我带你离开!”

天亮了。

起床后宋容照旧询问王后情况,底下人也照常去打探,回转后侍从却发颤,跪在宋容脚边哆嗦:“回禀大王,王后不在黑屋……不见了。”

宋容扫他一眼,戾气浓郁,“你在说什么?谁不见了。”

侍从暴汗:“王后……”

宋容没说话,抬腿狠踹上侍从胸口,侍从哼都没哼,这一脚直接送他见阎王。

一个大活人关在屋里,重重防卫都守不住,就这么凭空消失。

怎么可能?!

宋容甩袖出门,亲自前往黑屋搜查,事实结果却依然不变,的确不见了人。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一个弱女子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

暴怒嘶吼声声响起,宋容歇斯底里狂躁,屋檐上边窝里的春燕于是被震醒,惊得纷纷振翅高飞,走前只留下它们一阵阵尖锐鸣叫。

宋容眼神空濛濛,一口气迟迟喘不上来,最终她无力跌坐地上,张开手掩面。

人不见了,连同她身边的侍女也跟着不见。为什么?

无论如何秦明素绝对不会离开她,当年那么大风波那女子都坚定追随自己,所以她笃信秦明素绝不可能自己逃走。既然如此,那么一定是有人……

一闪而过的灵光,宋容眼神逐渐明朗。

然而不等宋容仔细盘查昨晚细节,这时候还有更坏的消息传来。

“齐王昨夜被人暗杀,已经没了气,秦王竟也同时受到刺杀?”坏消息听到一半宋容居然气笑了,一把拽那传话的人到眼珠子前恶狠盯着,“你告诉我,这世间还能有这么巧的巧合?你觉得寡人信么?当寡人是傻子?”

“宋王信不信,自然由您,外臣只是传个话而已。”卫晋耸肩,指着脸,“不信你看,外臣为了护住秦王,脸上还留着昨晚被刺客揍得淤青,这就是证据。”

卫晋肿了半张脸,双颊各一块黑紫淤青,还相当对称,由此可见那刺客绝对下了死手。

宋容戾气又现:“带我去见秦王。”

卫晋摇头,不惊不惧地道:“秦王伤了腿不方便辞行,清早便带人出了会盟宫,所以特吩咐外臣通知宋王一声。”

走了才来通知。当她是什么?

而且这么大动静,她的人居然没一个察觉,果然全是些吃干饭的废物。

宋容这时突然松手。

明白了,秦明素一定是被秦姬凰带走的!

宋容顿悟,甩开卫晋,疾步奔出这座偏远黑屋,别进另处清幽小院。

一夜骤雨过后,空气变得湿润清爽,尤其清早让人身心更舒畅。

院里中间那楚怀珉正端坐,就在这样环境慢条斯理地进食。见宋容来了也不意外,只是轻搁指间著筷,拿方帕擦拭嘴唇。

“秦姬凰离开,你怎么不随她去。”那头宋容站定,许久才发问,神色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