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鱼圈养了

作者:鲱鱼不臭

第七章

当脚掌再一次接触结实的地面,鱼月月长舒一口气。

地面给人的踏实感比她想象中还要强烈,岸上的松花蛋抱着绿桶看着她。

鱼月月快步走过去,将小人鱼连带着绿桶一起抱在怀里。

她转身看向大海。

海面上,一红一蓝两条人鱼围着波光粼粼的海水,环绕转动。

而海水流动的圈中,黑白虎鲸用湿润的头颅跟随鲛人的游动。

大大小小的虎鲸接连而至,一条条和鲛人告别。

鱼月月抱着松花蛋爬上一块岸边礁石,放下松花蛋。鱼月月捂住耳朵,聚精会神的盯着海面。

海面上,小虎鲸依依不舍的贴着鲛人游动。直到游远的大虎鲸,回首呼唤,小虎鲸才在催促中离开。

告别虎鲸群。

深蓝对着虹颔首,轻轻摇摆鱼尾,对着深海低吟歌唱。

虹随声附和。

人鱼绮丽的吟唱穿透漆黑的海水,指引深海巨兽聆听人鱼的低吟。

深海里,海水漆黑无光,独行的巨大须鲸缓缓摆尾,牵动头部,朝着吟唱指引的方向前进。

岸边。

鱼月月在礁石上等了很久,深蓝给她打的五颗椰子全部吃干净,才等到深蓝从海里来接她。

松花蛋举着绿水桶,从礁石上一跃而下,跳入海中,激起半尺海浪。

黑色的暗礁透过海水,能够隐隐约约被看见。

鱼月月肚子装了一肚子椰子汁,连着脑袋也转不动,她学着陆苓的样子,从礁石上一跃而下。

万幸,她被深蓝接住,没有直接撞在礁石上,落得个头破血流。

深蓝环着鱼月月的腰,将她托在水面上。

冰凉的海水波浪起伏,而被深蓝托举的鱼月月连衣角都没有沾湿。

在须鲸面前,形容优美的人鱼渺小无比。但是,庞然大物温驯的听从人鱼指令,亲昵无比。

虹一如既往趴在鲸鱼头上,晒尾巴,保养他的鳞片。

深蓝抱着鱼月月行动缓慢。

松花蛋举着水桶,身姿灵活,几个摆尾就到了须鲸身侧。

虹翻了个身,正对着太阳,眯起眼睛,撩着鬓边水红色的发丝,道;“小鱼仔,这蛋是谁的?”

松花蛋举着绿桶往鲸鱼背上推,听见虹的话,不肯言语。

幼崽是敏锐的,第一次见面虹的不喜欢,是松花蛋对他的第一感官。

小孩,虹是不会哄得。

但是作为族群中数一数二的成年人鱼,虹哄人是有一套的。

虹眉眼间灵光一闪,伸出手在鱼尾鳞片摸索一阵,刺溜一下,从鲸鱼头上滑入水中。

陆苓卯着劲,将绿桶推到须鲸背上,又从水里爬到绿桶旁边。

虹游到陆苓身前,趴在须鲸背上,火红的鱼尾放在碧色的海中。

“小鱼仔,你过来。”虹冲着陆苓勾手,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副神秘的模样。

陆苓环着水桶的尾巴一顿,鹦鹉绿的尾巴一动不动。

虹看着陆苓不动,他自顾自地游到陆苓身前,将背后藏在手里的大珍珠放在陆苓手心。

珍珠有婴儿拳头大,还是难见的粉红色,陆苓白嫩的小手几乎保不住珍珠。

虹不甚满意的看一眼珍珠,满是遗憾的对陆苓说:“可惜我不收藏绿色的珍珠,不然,给你一颗做成串子,挂在眉心多好看。”

对于亮晶晶好看的东西,人鱼都没有抵抗力。

陆苓宝贝的看着手心里的珍珠,伸手摸了摸,珍珠圆滑,触感温润。他喜爱极了。

一连多日萦绕不散的愁绪,也从陆苓眉间散开。

虹揉着陆苓奶绿色的头发,又掐了掐他的脸颊,说道:“你这小孩不是在巢山孵化出来的吧。你雄父呢?”

陆苓对于虹口中的新鲜词汇陌生异常,巢山?雄父?

那是什么,他从漫长黑暗中见到的第一个会呼吸的生物就是月月。

陆苓抱着绿桶,摇头。

虹露出怜爱的神色,像小鱼仔这样情况的小人鱼,他们族群中有很多,都是族长在外巡游时捡回族群的。

直到鱼月月来到陆苓身边。

虹发现,那条对他一直沉默不语,抱着绿桶,连尾巴都紧张绻缩在一起的小鱼仔,才真正放松起来。

陆苓一把就冲到鱼月月身边,用尾巴环着鱼月月的小腿,一副依赖不舍的模样。

鱼月月也纵容陆苓,伸出手就将小人鱼捞在怀里,也不管小人鱼湿润的身体会濡湿她手掌上的伤口。

虹看了一眼,摆着尾巴游开。

“澜,那小鱼仔挺依赖你的雌性配偶,你会收留他吗?”虹游到深蓝身边问他。

深蓝偏过头,看着须鲸背上的鱼月月,回头,回答虹得问题,“叫我深蓝。”

说完,他就摆着尾巴游到须鲸前侧,指引鲸鱼的额方向。

留下愣住的虹,他望着深蓝得背影,碎碎念道:“深蓝,你承认了她赋予你的名字。”

作为有族群的人鱼,当雄性人鱼承认雌性赋予的名字,就是承认自己的所属。

赋予名字,永不背弃。

名字是最短的咒。

虹跟上深蓝的脚步,指引须鲸另一侧方向。

拥有两条人鱼护航,须鲸所到之处一路亨通。

陆苓将绿桶里的蛋抱出来,放在鱼月月手中,他自己将桶里湿掉的衣服拿出来,拧干。

等到鱼月月将蛋放回桶内,她盘腿而坐。

陆苓守着绿桶,脑袋放在桶沿上,看着鱼月月。

鱼月月手掌上的伤口没有包扎,她一直在海上,伤口接触到海水的几乎不可避免,免得麻烦,手上的伤口她也就没管。

两道不浅的刀伤印在手掌心,因海水的浸泡,伤口已经发白,没有血痂凝结。

鱼月月也不在意,她收遍了衣服里每个角落,找到上次用完的红霉素软膏。

药膏已经用完了。

鱼月月用匕首刮着铝皮,将干瘪的药管生生挤出一坨白色的软膏。

药膏上手,鱼月月呲牙咧嘴的将药膏抹在伤口深处。

伤口的深度比她想象中还要深,她低头仔细地抹药。

陆苓坐在离鱼月月不远处,看见汗滴从她额头上滴落,她面色发白,唇色全无,想来是极痛。

陆苓摸了摸藏在鳞片里的珍珠,珍珠圆润,陆苓腰上最大的那一块鳞片能够勉强盖上。

陆苓将珍珠握在手里,滑到鱼月月身侧,捧着珍珠的手高举。他还小,只勉强记得鱼月月名字的发音。

陆苓小声的念出鱼月月的名字。

“月月。”

鱼月月抬头,一颗粉红色的珍珠捧在小人鱼的掌心。

小人鱼水汪汪的眼睛,专注的注视着她,眼睛里含着一汪清泉。

鱼月月没有反应,陆苓又小声的叫了一遍,捧着珍珠的手往鱼月月面前凑。

看着粉红色的珍珠,鱼月月很犹豫。当小孩子认真的想要送你一个礼物时,你应该郑重的接受,并表示你对他所送礼物的喜爱和珍惜。

但是,陆苓送的是一颗珍珠。

一颗品相极佳、颜色珍奇的天然粉红色珍珠。

在人类社会,这是值钱的礼物,按照道理,作为大人的鱼月月不能够接受。

但是,鱼月月对上陆苓湿漉漉小鹿一样的眼神,她还是败下阵来。

双手从陆苓手里接过粉珍珠,鱼月月从脚脖子上解下她身上唯一值钱的金链子,将金链子戴在陆苓手上。

鱼月月脚腕上的金链子是她外公在她三岁时给她做的一串。

三岁那年,鱼月月生了一场大病,差一点就死在医院。那之后,外公就做了一条金链子编上红绳系在鱼月月脚脖子上。

她那一向不信佛的外婆,还专门去据说很灵的寺庙给金链子开过光。

这一串脚链陪伴了鱼月月接近二十年的岁月。可能是上天怜惜,自那以后,鱼月月就再没有生过大病。

陆苓没有脚,鱼月月将金链子系在他左手手腕上。

鱼月月又将珍珠递给陆苓,要他保管,借口是她身上的口袋太小,装不下珍珠,为了不让珍珠丢失在茫茫大海,希望陆苓能帮她一个忙。

小人鱼很乖的。

陆苓欢欢喜喜的看着手腕上的金链子,郑重的答应替鱼月月保管珍珠,一定不让珍珠丢。

海里,虹游了一阵就懒散。

虹隔着须鲸和深蓝聊天。

“澜,你这是要把他们带到哪去?”

深蓝没有理他,权当作没听见。

虹转了两圈,抓住一只疯狂向前游动的小鱼,塞进嘴里。

“好吧,好吧,深蓝,你这要去哪?你那没举行仪式的小雌性可还带着一枚蛋。”

虹吞掉小鱼,继续问:\\\"不回族群就没有巢山,没有巢山又没有雄父,小鱼仔是孵化不出来的。\\\"

深蓝游在须鲸前侧,听见虹说的话,摇动的蓝色尾巴一顿,接着游动的更加迅速。

“他有雄父。”

深蓝的声音辽阔而清晰的传达到虹耳边。

虹好奇不已,在海中和深蓝追逐起来。

虹追赶到深蓝身侧,流光溢彩的红色尾巴不停晃动,问道:“你说他有雄父,那他的雄父呢?”

“他的雄父为什么没有尽到孵化他的责任?”

作为一条成年雄性人鱼,不会有任何一条人鱼会抛弃自己的雌性和幼崽。

如果会有,那一定是从成年人鱼的尸体上抢走。

“他死了。”深蓝回答虹的问题。

火烧殆尽的灰烬、满目疮痍的废墟和烧到焦黑的人鱼鳞甲。

整片小岛都是橙黄色,岛上火光冲天,缭绕的烟雾经久不散。

虹沉默不语,或许他一开始问这个问题就是错的。

“那送小鱼蛋去族群吗?未孵化的小鱼蛋失去雄父,只有巢山才能让它变成小鱼仔。”

第八章

晚上的海洋温度不适合骑鲸赶路。

太阳还未落下山,深蓝就找到临近的小岛,带领须鲸朝着小岛前行。

月上梢头,鱼月月已经在小岛上生起火堆。

鱼月月将打火机重新放入怀里,又往火堆里丢了两根枯枝。

火焰燃烧的更加猛烈。

小岛附近分散的鱼群不够须鲸一口吞的。

深蓝和虹要去更远的地方打鱼。陆苓在小岛上守着鱼月月。

鱼月月将匕首从靴子里拿出来,重新将松开的绳索绑紧。

匕首还在鱼月月手上,她将匕首的刀刃放在火上炙烤。

红艳的火舌舔舐匕首,略带水气的刀尖有白色的水雾蒸发在空气中。

而火焰之上,一条用木棍穿透的毒蛇被火热的炙烤。

鱼月月将刨开成两半的椰子壳盛上清水。转手又放在火上加热。

做完一切,鱼月月用手轻柔后腰,今天下午,她忽然觉得后腰眼酸麻,腹部胀痛。

鱼月月掐着日子计算,觉得不可能是她生理期。她生理期一向很准,可这至少还有一周七天的时间。

火上的椰子壳已经被烧得焦黑,椰子壳里的清水丝丝缕缕的往上浮动雾气。

鱼月月将椰子壳从火里捡出来,她试了试水温。

水温正合适,不烫嘴。

鱼月月将温水转移到另一只新鲜椰子壳内。才端起椰子壳,灌了一口温水。

温水进肚,鱼月月才感觉到好受一点。

陆苓对于火焰是即新奇又害怕。他抱着绿桶远远的看着火堆,一只眼睛里倒映火光和害怕,另一只眼睛却满是对蛇肉的垂涎。

鱼月月将火上的蛇肉取下来,递给陆苓。

陆苓一口咬上去,连串着蛇肉的木棍都吞下肚。

下一秒,陆苓又哇哇的吐出来,吐着舌头,丝丝叫痛,又不肯丢掉手里的蛇肉串烧。

鱼月月赶紧将一碗清水放在陆苓嘴边。

喝了水,陆苓学乖了,用小牙齿将蛇肉从木棍上小心翼翼地扯下来,盘成一团,塞进嘴里。

毒蛇的毒囊,鱼月月没有丢掉,她将毒液封在从岸边捡到的塑料瓶子里。

绿桶里的蛋一直没有动静,最开始对于声音,蛋还能有点反应。

最近两天,无论鱼月月怎么作弄它,它都一动不动。

将蛋下面垫着的衣服放在火边烤,鱼月月摸着光滑的蛋壳,难以想象这里面孕育了一个生命。

深蓝和她解释了,没有雄父的人鱼蛋,只能在族群的巢山得到正确的孵化。否则,随着时间流逝,人鱼蛋里的小人鱼会渐渐失去活力,变成一枚死卵。

星空格外寥落,天上没有月亮。

鱼月月抚摸着蛋壳,仿佛能感受到这孩子身上父母赋予的爱。

是怎样浓烈的爱护之情,才能让父亲宁愿以身而饲,破腹而生。

鱼月月不知道。

可惜的是,她没能问成李花月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孩子。

可能,这个问题本就没有答案,因为,那样一个如同秋日玫瑰的女人,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她的孩子。

只是,他们两夫妻,都没有能力将孩子护在臂弯之下。

天上的星星都是一颗一颗。

地上的人也是一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