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好对这边的动静不甚关心,她见大掌柜终于停止了游说,难得有机会插话,急忙开口,她咬着牙,毫不退让地砍价:“五两!”

大掌柜这次没有再转移话题,他笑着摇头,不为所动:“不讲价。”

心中却在感慨小王爷的冷血无情。

摸着良心说,这定价委实高了些。

按照小王爷先前的吩咐,数额他皆往上虚报了几两,那时他以为小王爷怕江姑娘压价太狠,打个可商议的富余量。毕竟是个小姑娘家,他也不好欺负地太狠。

可想起刚刚下人的传话,大掌柜摇了摇头,真不知这位江姑娘哪里得罪了小王爷,不仅不给压价,反而还要让她多花一些。

大掌柜哪里知道,刚刚下人将他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悉数讲给了隔壁屋中的矜贵男子听。

贺阑原本并无占她便宜的意思,却意外发觉了她如此可爱的一面。

不知为何,突然就想看看她抓狂的样子。

一分为难,九分逗弄。

男人负手立在门前,手指拨弄着腰间悬挂的玉佩,眼下了眸色中的暗沉,侧耳听着隔壁传来少女暴躁的怒吼,竟是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韩深木着脸站在一旁,已经习惯了主子近来的喜怒无常。

不,应该说主子自从与江姑娘相识之后,心情愈发让人捉摸不透,从前他开心的时候很少,现在却是不知他何时就开心了。

这大概就是,男人的心思你别猜,上司的心思深似海吧。

隔壁两人又磨了一炷香的时间,最终还是江初好妥协了。

贺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镖局,离去时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清浅的笑意。

“王爷,您不怕江姑娘放弃长风镖局,不与我们合作?”

贺阑上了马车,半挑起轿帘,闻言回眸瞥了眼韩深,见他眉宇间满是疑惑,难得有耐心地解答道:“她别无选择。”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即便被他欺负,也只能忍下了这口气。

贺阑回忆着少女气呼呼的样子,两个腮微微鼓着,白嫩的小手攥着拳头,隔空对着大掌柜的背影挥舞,可爱极了。

韩深:…………

沉默站了半晌,犹豫道:“王爷,您……对江姑娘太过关注了些。”

几日前,王爷便让他将江家的产业悉数调查了个遍,颇有意图插手的用意。

自从与江姑娘相识,主子一再地突破自己的底线,已是犯了大忌。

贺阑眯着眼睛看了他半晌,眼里的温度渐渐退了下去,“本王自有用意,你未免管得太多了些。”

韩深抱拳单膝跪在他面前,不卑不亢道:“您本不该卷涉其中!”

贺阑原本嘴角挂着的淡笑消弭不见,视线越过他,怔怔地望着远处的一角,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冷意:“不必你提醒,本王自会掌握分寸。”

说不清对江初好是什么心思,从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心里并未掀起波澜,唯有看到她完美的纤纤玉手,才让他的视线停留得久了些。

也仅仅是一些而已。

再见她,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情绪萦绕在心头,让人忽略不得。

忽而又想起那双白皙细嫩、十指修长的手指,心弦被拨动,又酥又痒。

也不知被这样一双灵巧的手触碰是何滋味。

狼狈用力闭了闭眼,努力将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从脑内驱逐。

“盯牢江府的动静,有情况立刻告诉我。”

贺阑撂下这句话,便闪身进了马车。

低调的马车渐渐走远,镖局大门走出两道倩丽的身影。

“阿嚏……”初好吸了吸鼻子,将披风裹紧了些,嘟囔着,“是谁在思念如此可爱又美丽的我。”

柳静:…………

二人上了马车,初好嘴里还在碎碎念,这一趟出门可是亏大发了!

她与大掌柜定下协议,长风镖局出十个镖师供她差遣,每人每月十两白银,头一月试用,若不满意,可退九成银两。一月后若满意,再正式签订契约。

定金已付,若她反悔,定金不退。

初好在心里反复骂着暗中觊觎她家财产的人,若不是这些人,她哪至于去这么贵的镖局,找这么贵的镖师!

这笔账他们迟早都要还!

柳静见她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忍笑道:“姑娘,按照长风镖局的地位,以及市价来看,大掌柜出价并不过分。”

虽然只是稍稍高了那么一些些。

初好才不管那些,咬牙切齿:“多一分钱都不行!他就是在趁火打劫!待我有朝一日飞黄腾达,我定要将那长风镖局收入囊中!”

这么想着,愈发坚定了努力奋斗努力创业的决心。

抱怨了一路,马车停在江府门前。

“车内是江妹妹吗?”

隔着轿帘儿,一道尖细的女声传了进来,那声音又甜又嗲,听得初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柳静听出了那声音的主人,脸色沉了下去,“是范姑娘。”

范姑娘是哪位??

她不知道,她还不敢说。

但看柳静的神色,应该是位不怎么受欢迎的人。

“姑娘,您既已决定痛改前非,就和从前那些狐朋狗友断了吧!”

初好乖顺地点点头,好好好,您说啥就是啥,手顺势拍了拍她的肩膀,柳静视角的回忆又传了过来。

原来这位范姑娘便是曾经跟在原主身边蹭吃蹭喝中的一员,父亲是礼部郎中。仗着有个五品官儿的爹,没少从原主这里捞钱。

初好快速地看完了过往,只想自戳双目。

刚刚被人坑了几百两银子,此刻又经受了刺激,心中熊熊怒火燃烧着,一把撩开轿帘,几步蹿到范采倩的面前。

四目相对,初好敏锐地捕捉到范采倩面上闪过一丝轻蔑神色,然而对方下一秒便挂上了热络的笑容,作势要上来搀她的手臂。

她后退一步避开。

范采倩一愣,“江妹妹,这是作甚?”

“你天生就是这副嗓子?能不能好好说话?”初好比她还要高上半头多,此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沉似水。

范采倩没想到她如此无礼,面上也有点挂不住,恼怒道:“妹妹今日怪得很,从前你可说过,最喜欢听我的声音!”

初好不屑地撇了撇嘴,从前是从前,那是原主上赶着拍马屁,与她何干?她又不是那个脑残。

左右不再需要与这些炮灰虚与委蛇,今日正好遇到,择日不如撞日,是个撕破脸的好时机。

“您这声音,若是天生如此,那我真是要为您未来夫君感到悲哀,您嚎上一嗓子,给夫君吓出毛病偃旗息鼓都是小事情,不知情的还以为房里在杀猪?”

“若不是天生如此,是您有意做作,那也是旁人的不是,必定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诓骗您,欺负您脑子里空荡荡,好哄骗。”

“江初好!你放肆!”

初好抱着肩,嗤笑道:“哟哟,这不是能好好说话嘛,成天捏着嗓子累不累啊?要是学得像也成,可您这领悟能力实在堪忧,恕我没法把什么燕语莺声、悠扬婉转这样的词汇用在您身上。”

范采倩听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扬起手臂要向初好的脸上招呼。

初好冷笑着抓住她的手臂,微微用力向外扭着,范采倩立刻痛哭出声,泪水哗啦啦流了下来。

“范姑娘,若民女没记错,您曾从我这借走二百两银子,不知何日才能还呢?”初好红唇微张,慢慢凑到范采倩的耳边,桃花眼弯着,笑得妖艳又嚣张,活脱脱像个要吃人的妖精。

“念在我们相识,利息我就不给您多算了,您就把那二百两原原本本还给我便可。”

范采倩呆楞,没想到话锋急转,突然要上账了。

平日里从她这拿走的赢钱也没见她在意过,况且她也并无借据,这么想着底气突然足了些,不由得辩解道:“那些不接是你上赶着给我的吗?既是送出的礼物,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初好敛了笑,凝视着范采倩,眼里渐渐结了冰碴。

范采倩的声音渐渐小了,直到完全没了声音。她觉得今日的江初好性格大变,完全不似曾经认识的那个人。

江初好盯着她看了许久,骤然松开了她纤细的手腕,那上面红肿了一圈。

后退了半步,抱着肩,似笑非笑,悠悠然地道着歉:“真是抱歉啊,今日确实唐突了些,不是个好时机,想必您今日也没有将银钱带在身上,改日必登门致歉,届时您可将银两还给我,倒也不打紧。”

范采倩听得太阳穴直跳,这人今天怎么回事儿,张嘴闭嘴就是要钱,过几日便是九公主的生辰宴,她已看好了贺礼,但银钱却差了些,今日便是来要钱的,此情此景她还如何开得了口?

江初好今天本就心情十分烦躁,这位范姑娘还要往上撞,那就别怪她口下不留情。

“看来范姑娘无其他事要说了,民女这就先告退了。”

范采倩本还想叫住她,初好回头嫣然一笑:“希望下次见面,您能信守承诺,还钱。”

“……”

回了府,一直忍笑的柳静终于扑哧笑了出来。初好无语地看了她半晌,摇摇头回了房。

沐浴过后,洗去一身疲倦,捧着受伤的心,一头栽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

又过了几日,初好带着柳静上街。

自从穿越过来,她还未好好逛一逛京城,难得有半日的空闲,今日就让她好好赏赏这京城的景致,顺便看看自家的那几个铺子。

“姑娘,令安街最西边的那家铺子都是我们的胭脂水粉铺,由西往东的几家店依次是布庄、茶庄、杂货铺、香烛铺。对街由西到东依次是茶楼、典当行,这边还有米庄和油铺。还有开在城南的永康钱庄,您那日已经去看过了。”

初好吞了吞口水,抖着声音,“这都是咱家的?”

“是,城南还有两处农庄,城西有一山庄。”柳静看着因激动而微微抽搐的少女,上前掺起她的胳膊,“但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

“不……要紧吗??”

柳静笑着点头,“您没有好好看那账册吗?我们江家是靠商贸往来起家的,做的是北边和西边的生意。”

“……看不懂。”

对不起,我给江家丢脸了。

柳静耐心地做了解释,江家早年开辟了条商路,性质就类似她那个世界里的丝绸之路。

初好瞠目结舌地听着柳静的介绍,暗自唾弃着没出息的自己。

“至于具体的经营状况,江垣给您的那些账册里都有明确的记录。”

二人正说着话,街角一处传来喧闹的声音。

满春阁门口,一个妙龄少女跪伏在地上,梨花带雨,哭得甚是凄惨。她身边围着许多彪形大汉,手中还拿着粗长的棍子,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伸手抓向少女凌乱的长发。

中年男子一边拖拽,一边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话。

满春阁是风月场所,在京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招牌。

初好听得直皱眉,做势要靠近,目光触及那少女面前立着的人时,步子猛得顿住。

壮汉之中走出一人,看似是这群人的头目,那人冲锦衣公子毕恭毕敬行了礼,满脸歉意似是在赔礼谢罪。

声音太小,他们的交谈声听不真切。

男子挺拔的身躯背对着她,他微微垂眸看了看地上的少女,又侧头对那头目说了句话。

侧脸转过来时,初好清晰地看清了他的面容。

是贺阑。

许是察觉到了背后灼灼的目光,贺阑转头望去,不期然与初好四目相对,他瞧见了女孩眼底的震惊,眼中掠过淡淡的笑意。

男人微抿着唇,只看了她一眼便挪走了目光。

靴边的长袍轻轻被牵动,他眉尖轻蹙着,垂眸看去,跪在那儿的少女将他的衣袍紧紧攥在手心。

“求您,求您救救我……”少女的声音微弱,慢慢抬起小脸,眼里噙着泪水,泪珠挂在长长的睫羽上,要落未落,楚楚可怜。

脸上的血迹和尘土的污渍混在一起,却依旧遮掩不住那倾城的容貌。

女孩抬起头的一瞬间,四周响起了阵阵抽气声,初好也有片刻的失神,唯有贺阑面不改色,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眼睛。

男人眼神淡漠,毫无温度,似乎面前的女子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少女再次恳求,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额头青乌一片,“这些人会打死我的,求您救我,我可以做牛做马报答您!”

贺阑的目光停留在她满是伤痕的手上,眉头狠狠皱起,浑身突然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他用力将衣袍抽出,后退了一步,嫌恶地看着地上的少女。

薄唇轻启,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十足的冷漠:“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