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上次李老三喂她毒药的那个茶铺吗?!这才几日,怎么变成这样了?!

此时此刻,她站在满是馊味,破败不堪的店面里,看着结了蜘蛛网的灰败的墙壁,脚踩了踩凹凸不平的松软的地面,旁边的缝隙中立刻爬出了几只不明生物……

初好最害怕这些黑黢黢的软体动物,她反应迅速地窜到柳静的身后,开始怀疑人生。

抿着唇,再三确认道:“你确定是这家店?”

“是的,这两条街中只有这一家店在出租。”

“可我看对面的那家也是空的呀!”初好不死心地把柳静往外拽,手指着对面豪华的店铺,拼命使眼色,“清缘居,你看这牌匾才刚摘,看样子原先是个酒楼吧,我们过去问问,兴许人家也能出租!”

柳静按住她的手,无奈道:“早问过了,东家说暂时没有租赁的意向。”

双吟巷位置极佳,柳静的首选便是“清缘居”,无奈掌柜说,东家暂无出租的打算,具体做何用他也不知晓。

江家的人脉还算广,也与许多富商皆有合作,柳静本打算直接与东家对话,无奈查了许久,都查不到这店铺背后的主子。

“都不开店了还不租?!空着是想下崽还是积灰?!银子它不香吗!”

这些生意人都是怎么想的?!店铺空了不是应该找下家吗??

初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家破店看起来太糟糕了!啊!拒绝!

柳静见她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情愿,违心安抚道:“姑娘,样子看着破,价钱兴许还便宜许多,我们自己收拾收拾,重新装饰,也不比对面差太多,再者,即便装修再豪华,我们也是要重新整饬的。”

不比对面差太多??怎么整饬才能与对面一样啊!如果要重新整饬,就眼前这个破落的小店,一切都要翻修完善,那得花多少银子啊!干脆重新盖一栋楼好不好啊!

柳静苦口婆心劝了半天,初好终于千万般不甘愿地跟在她的身后,再度进了破店。

这家店铺的掌柜与那日所见的小茶楼老板并非一人,那日的人看上去很普通,扔在人堆里挑不出来,今日这位,气质就甩那人十条街。

两方对峙,初好秉承着她一贯的谈判作风,一个个直球问题迎面朝店铺掌柜砸去,掌柜面上保持着温和儒雅的笑意,这笑容柳静怎么看怎么眼熟。

很快,谈判陷入了僵局,原因无他,还是因为价格。

按照京城租赁店铺的市场价来看,这个掌柜要价比旁人高出足足三成!

这是抢啊!!

“江姑娘,我如此开价自有我的道理,别看这家店破败了些,但它脚下的这片地皮,很值钱。”掌柜跺了跺脚,踩死了一只不明生物。

初好:……有点儿吓人。

值钱的是什么?到底是地皮,还是蛋白质?

多出的那三成,是连带着住在这里的钉子户也算在里面了?

这位掌柜的言谈措辞也十分熟悉,勾起了她某些十分不愉快的回忆。

初好想了想,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只是盘下这个店面,你这里面的东西,我一概不要,不要把价钱算在里面!”

“姑娘放心,我说的就是单单铺子的钱。”掌柜老神在在地摇了摇蒲扇。

怎么你们这些企业家,一个个都要摇扇子?有扇子就比别人家贵,这是个什么理儿?

“不租了!”

初好怒而离去,她气冲冲走到门边,步速慢了下去,直到停住脚步,犹疑地回头,掌柜一脸笑意看着她,半分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他脸上的表情大概是在说:慢走不送。

柳静一脸为难,这店面确实不值这个价钱,但地段实在好,况且短时间内应是找不出第二家有意出租的店铺了,若是不租这家,恐怕这店短时间内就开不成了。

“姑娘,这……”

“罢了罢了!谁叫我别无选择呢!”初好一咬牙,应了。

一次吃亏,第二次又吃亏,她今年是跟财神爷犯冲吗?

掌柜脸上露出了“果不出我所料”的奸诈表情,慢悠悠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契书,“合同在此,请您过目。”

果然是奸商。

初好眼含热泪,捂着一抽一抽疼痛不已的心,将契书翻来覆去看了十多遍,终于签下了名字按了手印。

此情此景,何其眼熟啊!!她的脑海里又浮响起了当初自己信誓旦旦的诺言:

“从今日起我不会让一两银子从我手里漏出去!”

啪啪打脸。

初好哆嗦着手指按下了手印,他们签的不是正式的契书,只是个草拟的定金书。

今日交了部分定金,只待明日将余下的租金带来,一并交齐后,才会签订正式的租赁合同。

柳静搀扶着初好离开了破店,掌柜转身上了二楼,朝着走廊尽头的房间而去。

咚咚,两声敲门声。

“进。”

掌柜推门进去,对着窗边坐着的男子,一揖到底,恭敬道:“这是契书,一式两份,另一份在江姑娘那里。”

韩深接过,示意他退下。

掌柜离开,窗边男子的目光还停留在楼外一个俏丽的身影上。

韩深笔直地站在一旁,兢兢业业地扮演木头人,可他的主子却不给他保持沉默的机会。

“你说,她会不会气坏了?”

这显然是明知故问。

韩深面色沉着淡然,直言道:“江姑娘大抵会气疯。”

窗边男子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赞同道:“本王也是如此想的。”

“您……是在故意激怒江姑娘?”除此之外,韩深想不出别的理由。

贺阑没言语,他一想到少女气急败坏的样子,便不自觉弯了嘴角。

从商人的角度看,此举再正常不过。商人便是一个利字优先,最多便是手段不那么光明罢了。

只是比起那些微不足道的银子,他更期待看到她的反应。

钱对于他来说都只是一个数字,他不在乎那几成利,只是莫名地觉得,或许那些钱还有机会让他当面还给她。

心底有种强烈的冲动与他的理智对抗着,他想去了解她,更深地了解她。

*

与上次一样,上了马车,初好痛心疾首地痛骂着,柳静习以为常,只在她骂累了口渴的时候,奉上一杯热茶,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正骂着,马车蓦地停了,初好惯性往前扑,柳静眼疾手快,将她拎了回去。

“发生了何事?”柳静撩开轿帘,问道。

车夫为难地看着马车前面的“意外”,哭丧着脸,“姑娘,有名男子倒在马车前面……他原本好好的,走着走着突然就倒了,但我并未碰到他,人不是我撞的啊!”

他哭笑不得,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把人扶起来。

初好探出了头,“碰瓷的?”

是谁和她抢饭碗。

她撩开轿帘,跳下了马车,几步走到那衣衫褴褛的清瘦男子面前,弯下腰仔细打量。

骨瘦如柴,形容枯槁,实在是太落魄了。

洗得看不出颜色的长衫上沾着泥土,浑身上下也无半个值钱的配饰,原本束发的布条松散开来,此刻披头散发、凌乱不堪,发尾还沾着泥土。

这男子只背了一个小小的包裹,灰色的一块布,尾端似乎被树枝或者什么尖锐的东西挂出了个破洞。包裹散落在地上,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本书。

书恰好被翻开,初好一低头便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以她一个工科女的眼光看,诗是好诗,字是好字,看样子是个颇有文采的书生。

又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此处大抵只有马车会路过,再往南便出了京城,此人恐怕是刚刚进城不久,体力不支,饿昏在这里了。

“姑娘,让奴婢来吧,是否要叫醒他?”柳静见她要伸手去触碰那男子,惊得连忙挡在身前。

“也好,试试看能不能叫醒他,不能的话先带回去。”

拨开他糊了满脸的长发,瞧了瞧。

长得似乎还可以。

柳静颔首,手下用力,将那男子打横抱起,放到了马车上。

初好:哇哦,我的小静静居然还是个金刚芭比。

与此同时,双吟巷。

初好离开不久,一个身穿白衣、头戴帷幔的年轻女子便出现在小破茶楼的门前。

茶楼掌柜打开门,目生警惕,“来者何人?”

“来谈笔交易。”女子轻轻笑道,声音清脆,如灵鸟一般动听。

掌柜狐疑地打量着她,终是将她请了进去。

只用了两盏茶的时间,那女子便从茶楼里出来,满意离去。

破旧的小茶馆二层,贺阑神色冷淡地看着女子离去的身影,屋内的气氛由轻松转为凝重。

房门被人打开,又关上。

他没回头,依旧静静看着街巷上偶尔经过的百姓。

“王爷,妥了。”

“嗯。”

“王爷,明日江姑娘那边……”

掌柜一脸为难,商人最讲究诚信二字,如今店铺另租……他不明白一向重承诺的王爷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主子有命,他也只能遵从。

贺阑面上的神色依旧平静,指尖轻轻点着玉佩,再次抬头望向白衣女离去的方向,眉头慢慢拧起。

该怎么让她消气呢……

思索了许久,转回头,“退她双倍定金,作为补偿。”

*

一行人回了府,小厮将瘦弱书生安置在了厢房,初好则去了书房,去研究那两张配方。

直到日落时分,下人来禀告:“那男子已经醒了,叫嚷着饿,您看……”

初好按了按又有些疼的嗓子,轻咳了声,艰难发声道:“让小厨房做些吃的给他送过去,晚些时候带他来见我。”

人退去,初好垂眸看着桌上平摊的两张纸,摇了摇头。

“难吃啊……”

柳静和江垣的味觉是不是失灵了?还是她的口味太刁钻了?

她不确定地拿着方子和成品,问道:“你们是按照我的方子挑出来的酱?这两个方子是你们千挑万选出来味道最佳的?”

江垣接过方子,一目十行,“是。”

“……”

看来她的功力不行,还得改良。

于是她又在原有基础上,尝试着新增了两味香料,并对其中几味香料的用量进行了增减。

“把这个拿去制一个成品出来,再拿来让我试。”

江垣走到近前,接过纸便要离开,初好又叫住了他,提醒道:“商业机密,避着点人。”

江垣见她一副十分宝贝的样子,笑道:“属下知晓。”

待天色完全暗了下去,江垣把那瘦弱的男子带到了厅中,男子温润儒雅,彬彬有礼,他向初好行了个大礼,头埋得低低的,悄悄抹了抹眼泪。

初好:……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强抢妇男了。

男子立在厅堂中央,将他的遭遇一一道来。

他本名韩兴学,晖县人,原本他家在当地也是书香世家,小有名气。

然,一朝变故,唯一的姐姐被当地恶霸看中,那恶霸是当地县官最宠爱的小妾的内弟,县官包庇恶霸,他们强抢民女,沆瀣一气。

韩兴学的姐姐不堪受辱,用了一条白绫自我了断,爹娘伤心过度也相继离世,只余他一人。

他的叔伯兄弟皆因畏惧县官与恶霸,害怕被牵连,与他家断了联系,在他爹娘死去后,族里干脆将他从族谱中除了名。

初好听完了他的过往,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虽说这种桥段在小说中看过千百遍,可每次再听说,还是会气得想问候祖宗。

“承蒙姑娘救命之恩,感激不尽!在下不才,愿做牛做马,回报姑娘恩德!”韩兴学不敢抬头看她,垂着脑袋,目光所及,是少女花纹繁复、做工精良的绣鞋,有些惭愧地苦笑道,“只不过在下虽乃一介书生,却无功名在身,也没甚旁的本领,实在惭愧。”

他想过要考取功名,原本打算今年赴考,怎料家中出了这祸事。

“世事无常,一切皆是命运。”韩兴学把头垂得低低的,掩住眸中的不甘与遗憾。

初好喃喃重复着他的这句话,的确都是命运。

“你,抬起头。”

韩兴学愣了一下,缓缓仰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心跳如雷。只对视了一瞬,他便慌忙又低下了头。

初好满意地笑了,那笑容有些猥琐。

或许韩兴学还没有意识到,他也并非一无所长。

抬手将江垣招至近前,对他耳语几句。江垣点头,随后领着韩兴学离开,将他安置在了厢房。

初好靠在软榻上,眯着眼睛笑得开心,像一只小狐狸。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