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游廊、石子甬路、一带水池、垂花兰亭,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绿影重重,深不见人影。

忽的,侍女们一声声清脆的呼唤从一层层一道道屏障内传出,声音里的焦急显露无遗。

而这边正趴在亭栏上,盯着波纹不兴的湖面发呆的楚觞苦恼皱眉。俄顷,才像放弃抵抗一般,应了一声。

侍女们忙赶来,一圈一圈“尽职尽责”地围在她身侧,防止她逃跑。

这事儿,还得从她被迷晕那时说起。

她从昏迷中醒来,就见那眼熟的妇人和一满脸愁容的青年跪在床边,声声致歉,让楚觞想发作都没地方说去。

在那妇人声泪俱下的诉说中,楚觞半天才理清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里是薛家,燕兰城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商贾人家。这薛家本不是什么显赫人家,但这段时间提起薛家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这燕兰城大名鼎鼎的城主——姜瑀呀,要和他家结亲!

虽然楚觞刚到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但恰巧她还真知道这事。毕竟刚听来的小道消息,还想去蹭个差事做做,怎么可能忘记。

讲到这里,似乎是一桩好姻缘吧。

那么问题来了,虽然姜瑀为人正直、声名显赫、人人赞不绝口,但他活不了多久啊!

哪个妙龄女子愿意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还体弱多病的夫君?谁知道是不是嫁过去没多久就要守寡了?况且这薛家父母连孩子都没告知一声就应下来了。

这薛家小姐当即拍板,这人我不嫁!

一哭二闹三上吊,薛从云使劲浑身解数想取消这婚事,谁知道不论怎么闹她父母都不理会。于是她眼珠子一转,寻了个时机便逃了出去。还留书一封:近日响晴薄日,儿将远行,万勿以为念。

言下之意: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不用想我了。

那薛家父母看到信时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就这么去了。虽然平日宠爱女儿,她要什么便给什么,但也没想到这回竟如此大胆?!

薛家父母愁了,他们就这一个娃,还跑了,那这婚事可怎么办?他们就一个普通的商贾人家,本来行商的就轻贱,出了这事,怕不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呦!

在外面抬不起头也就算了,城主那要怎么交代?

恰巧这时,薛家夫人外出看见了在墙角探明情况的楚觞。

第一眼,她就震惊了。

她确定自己当初怀胎十月只生出了一个孩子,但这世上,怎么会...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

特别是当楚觞把正脸转向她时,那脸近乎有八分像了!

当下,她便起了替嫁的心思,这才把楚觞绑了回来。

听到这,楚觞目瞪口呆,不知道该吐槽那薛家小姐有新新人类的想法,还是吐槽这剧情该死的眼熟了。

如果她是女主角,怕接下来就得和那城主相爱相杀了吧。

楚觞苦笑,虽然她一开始就打着进城主府的主意,但并不是以这种方式。

这可叫人怎么搞哦。

更让人气恼的是,那薛家夫妇还派了一堆侍女守在她身边,美其名曰服侍,实则就是监视,生怕她跑了。

不然这府外哪突然多出来这么多侍从。

楚觞也不是打过跑路的心思,毕竟现在急事一堆压在身上,没有一个是能让她待在这安心嫁人的。

但她伤势刚愈,正虚弱着,还没了修为。没有修为的她就是个普通肥宅,一个体育测试都能喘成狗的人怎么可能在这么多眼皮子底下逃掉。

在经过一系列反抗无效后,楚觞想通了。薛家夫妇看得紧,她跑不掉,但是城主不一样!他不知情,可不会加派这么多人手守着她。

所以唯一的、最好的逃跑机会就是大婚!

至于现在,也就只能乖乖当薛从云了。

于是楚觞度过了一段只能看亭子发呆,看湖面发呆,看石头发呆的艰难日子。

...

半月后

整个燕兰城都沸腾起来了,无论是收到请帖的,没收到请帖的,高官子弟还是贫民百姓。只要是没急事,都在街上蹲候着。

数十里红妆,从街头排到了街尾。锃亮的木箱子沉甸甸的,抬箱子的汉子们汗如雨下,看得人好生羡慕。

路上虽人头涌动,但都自觉地守在路两旁,为嫁妆队伍让开路。沿途唢呐声,鼓声交织在一起,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枣红色的骏马上,新郎一身大红喜服,身姿挺拔,器宇不凡。他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微笑,容颜俊朗。唯独脸上依旧泛着不正常的白,不时捂嘴咳嗽,使他的颜色减去了几分光彩,让人不禁惋惜。

而要嫁女儿的薛府,更是比往日热闹了不知多少。远望去,红彤彤的一片,大红绸缎挂了一层又一层,灯笼在屋角下随风打转儿,似乎也高兴极了。

不大的门口处人头攒动,薛未作为男主人接待宾客,面上陪笑着,连声高喊:“请”、“请进”。秋日的阳光和煦,薛未不时用袖摆擦擦额上的汗迹,旁人都以为他是累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慌的。

间或,他用眼角余光眺望府内,见没有什么异动才稍放下心,但这心没安生多久就又被提起来了。

与府外的热闹不同,内院此时却是静极了。楚觞一大早就被钉在梳妆镜前,面无表情地任由侍女往她身上脸上套了一层又一层。屋外更有两排女官捧着托盘候着。

即使楚觞作出了乖巧听话的姿态,薛家也没有信任她。

这严阵以待的架势,不像送嫁的,倒像是看守新娘子的。

媒夫人暗自嘀咕着在这凝重的气氛里进了薛家小姐的闺房。

她梳着女孩子柔顺的长发,一边灵巧地为楚觞挽上新嫁娘的发髻,一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姜瑀的好话。没办法,虽然她本不是个多话的人,但这屋内的气氛着实静得诡异,再没点声音怕会被憋死。

她是这附近远近闻名的媒夫人,这回若不是要嫁燕兰城主,这薛家也请不到她来。

倏地,注意到楚觞僵硬的脸色,她忍不住打趣儿道:“新嫁娘呦,脸上要多笑笑,夫家瞧了才会高兴。”

楚觞:...嘿嘿嘿

看着楚觞龇牙咧嘴的表情,媒夫人面色一僵,顺手往桌上拿了个苹果就往她手里一塞:罢了罢了,下次再怎么着她也不接这家人的亲事儿了。

苦着脸,任由侍女在她头上插上最后一支凤凰金步摇,楚觞揉了揉脖子,只感觉颈椎要被这满当当的头饰压坏了。

她心里也很紧张。

一个是因为算上上辈子,这也是她第一次嫁人,作为新嫁娘的新奇感自然是有的。第二个就是她的逃婚计划了。

金丝红布一展,从凤冠上轻轻落下,遮掩住了视线,只余红影深深。

随着媒夫人一声“吉时到——”,侍女引导着她,一步步走过曲水长廊,拜别双亲,跨过薛府的门槛。

之后便由新郎交接了。

看着红盖头下伸来的一只苍白瘦削的手,楚觞沉下气,把手放在了那人的手里。接触到的一瞬,便感受到了那人手心刺骨的冰凉,手指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察觉到楚觞的退却,姜瑀却是不容拒绝地一把握住她的手。感受到手心的温热,他勾唇轻笑,眼波流转间泄出一丝诡谲。

楚觞不受控制地被牵向花轿,虽看不清路,但走得倒也稳当。

“起轿——”

顿时,唢呐声、击鼓声再次响起,随着那长长的送妆队伍,一步三晃地朝城主府行进。

薛家夫妇远望着越来越小的花轿,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彻彻底底把心放下来。

终于把人嫁出去了。

楚觞坐在轿子里,摸着刚刚回温的手,思量着这城主不像众人所传的那样谦和有礼。至少就刚才牵手一事,她能感觉到他皮子底下的强横。

花轿晃晃悠悠,一路热热闹闹,到了城主府前,“咚”的一声落了轿。

这就到了?

花轿的帘子被挑起,那只熟悉的手捏着大红绸缎的一头又伸到了红盖头下,不远不近,正好能让楚觞看到。

嘴角抽搐,行吧,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顺从地接过红绸,跨火盆、越门槛、四礼拜。礼官一声“礼成!”后,楚觞被引去了新房。

屋内一律旖旎的红色,随侍的婢女挑了挑龙凤蜡烛的烛心,让它燃得更亮些。楚觞握着苹果坐在洒满红枣、桂圆的婚床上,浑身不自在。

透过盖头的缝隙能看到两个矗立在一旁的侍女的绣鞋,外头闹腾着,隐隐约约听见宾客们的高谈阔论,新郎官正在敬酒。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楚觞轻咳一声开口道:“我有些许饿了,你们能否拿些吃食过来?”

听到楚觞讲话,这两个侍女一愣,低头应“是”,齐刷刷地小步离开。

待房门合上后,楚觞“唰”的一下掀下盖头,褪去凤纹大袖衫,往床上一扔。

千穿万穿,套路不穿。此时不跑,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