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话不说,冲进屋子伸手就往丹鼎里掏丹药,却被丹鼎里的火烫到了手。猛地缩回去，楚觞看着手上还未熄的火焰,如同被泼了一头冷水，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抿唇,挥手散去了火焰,从丹鼎里拿出融离丹。果不其然，丹药还未成型，扁扁软软，坑坑洼洼。
但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快步走出去,楚觞定睛看向温无眠：“十殿会怎么走？”
温无眠一怔,被楚觞的气势摄了魂,下意识地指了个方向。
楚觞当即御剑而去。
待她到了地方,才发现被要求炼制融离丹的并不止她一个。偌大的广场上稀稀疏疏地站了约莫十来个人，有男有女,修为有高有低,唯一的共同点都是金丹期。
广场前殿门紧闭，两个黑衣弟子站在殿门两侧,如同两尊门神。
楚觞告诉自己不要慌张，兴许那炉鼎不是虞玉也说不定？况且这只是心魔幻境罢了，也许一切都是假的呢？
似乎是时间到了,广场上的人们自发地依照修为排成一队，两位黑衣弟子拉开了紧闭的殿门，众人陆续进去。
虽然楚觞的脸和身体还是自己的,但她顶替的安冉是金丹后期，她的修为自然也被压制到了金丹后期。
她排在了队伍的第三个，刚进去便看清了殿内的场景，在这个时候，她的自欺欺人终于破灭了：
殿内十一个人，长桌左右两侧各五位元婴长老。多出的那一个，正是脖颈系着铁獠，双膝下跪的虞玉。
...
剑宗十七峰，甲字班内。
言多表示他最近很酸、特别酸、酸到了醋缸里！
看着前头虞玉和华恒亲密的身影，他郁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真的长得好看就能够人见人爱吗？
“哎，”旁边一个男修戳戳他的手臂，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虞玉的方向：“你不觉得这家伙近几日和华恒长老很亲近吗？”
“上个仙史课还殷勤地去问问题，有什么好问的？”
“明明不能修炼，他肯定是靠着这种拍马屁的手段才得到楚真人和华恒长老的青睐。”
闻言，言多往旁边挪几步，离那个男修远了些。他斜睨着他，开口道：“你不就是酸没人家长得好看吗？长得丑就算了，嘴巴还不能干净点，怪不得从头臭到了尾！”末了，还“啧啧”赞叹两声，直把那男修气得脸都绿了，当即破口大骂。
言多也不甘示弱，论说话这事儿他可还没输过任何人！
这两人的对骂声可不算小，可前头的华恒完全没有听见，或者说就算听见了也不在意。他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虞玉身上。
虞玉低头念书，他便痴迷地瞅着虞玉的脸，视线灼热地像要给他脸上烧出个洞来。等虞玉抬头，他立即转移视线，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来解答虞玉的问题。
话说完了，虞玉灿烂一笑：“多谢长老！”
华恒的心顿时又“噗通噗通”地跳起来，一股邪火烧得他浑身难受。
第一次见到虞玉的时候，他就起了心思。原想着不过一个内门弟子，把他悄悄藏进暗室没人会发现，毕竟剑宗那么多内门弟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不过后来得知这虞玉竟是楚真人的首徒时，他便歇了心思。
元婴真人的怒火他承受不起。
但这几日不知怎么得，只要虞玉一靠近他，他的欲望就变得极其强烈。想宣泄、想毁灭、想破坏...
想把这个人的天真撕毁，想让他的脸染上浓厚而深重的绝望...
就像现在，他贪婪地咽了口口水，两只手蠢蠢欲动。虞玉又朝他点了下头，转身走向座位。
他渴求地注视虞玉远去的身影，直到旁边的声音叫了他多次才回过神。
言多捧着一本仙史册讨好地望着他。
...
大殿内十名元婴真人聚集在一起，造成了强大的灵压，让人透不过气来。一行在外也要被尊称一声“门老”的金丹期们在这里都不由自主低下了头，臣服于元婴的强大。
楚觞也低着头，但并不是畏惧。她是为了更好地观察虞玉的情况。
他跪在地上，头枕在童溟的膝上，脖间镣铐冰冷沉重，眼睛半阖，乖巧而安静。
这种乖巧并不是跟在楚觞身边的那种乖巧，而是更加绝望的，可怖的，近乎麻木的乖巧。
这样的他是如此陌生，唯一令人熟悉的只有他依旧瘦削的身形和常年苍白的脸。
楚觞不由自主心疼得抽抽起来。
“呈上你们的丹药。”坐在主位的阎罗开口吩咐。
听到他声音的金丹都忙不迭地展示出自己辛苦好几日所得的成果。大多是和楚觞一样的半成丹，灰不拉几，奇形怪状，难看至极。只有一两个能焕发出一丝五品丹药的丹色。
但也不过一丝罢了，五品丹对于金丹期来说还是无法炼成。
阎罗也没生气，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便对其他元婴长老问道：“诸位你们如何看？”
坐在下首的童溟桀桀怪笑，他生的不算丑陋，唯一的缺点只是身量有些短小。不过这缺点当他坐在一群元婴中间时，就显得极为突出了。
“只有这两个能看得过去一些罢了，”他随手一点，恰是那两个有一丝丹彩的金丹魔修。
被点到名的魔修激动得颤抖起来，他们虽不知道要做什么，但也知晓童长老说的是好话。既然是好话，那为什么不高兴？
阎罗也没直接肯定他的话，只转向其他人：“其他长老你们可有别的意见？”
一片沉默。
阎罗又看向那两个魔修：“既如此，就你们两个吧。”
“其他长老若无他事，此次殿会便结束了。”
“等下，”童溟打断阎罗的话，慢悠悠道：“女娃子，你似乎盯着我的炉鼎很久了？”
突然被叫到的楚觞还没回过神来，一道巨大的威压突然降临在她身上，直把她一下压了下去，双膝重重地砸在地上。
她现在不过金丹修为，又如何能抗衡元婴？吃痛一声，她道：“长老息怒，弟子不敢。”
“不敢？”童溟慢条斯理捏起虞玉的脸：“你瞧你这小模样招了多少桃花，长老我处理起来都嫌费事。”
“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你为阎罗炼丹辛苦了多日，倒也不是不能赏...”
说着，他站起身，一只手还攥着虞玉脖颈上的锁链。他扯着锁链朝楚觞踱步而来，虞玉在后面被牵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楚觞心里一紧，下意识就想去扶他。
“你瞧你这紧张的模样哦，还说没瞧上我的炉鼎？”童溟哈哈大笑起来：“不过一个炉鼎而已，左右这张脸我都快厌弃了，送你一晚又如何？”
他手下一个用力，虞玉朝她摔了过来，楚觞被撞得向后趔趄，勉强扶住虞玉，这才发现他瘦得惊人，比看上去还要瘦得多。
“记得好好享受啊...”这话一出，大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楚觞拽着虞玉衣服的手不由得收紧用力，紧紧得捏成拳头，太过用力以至于手都泛白了。
她咬着银牙，嘴唇哆嗦：“多谢长老...赏。”
依旧是那个不大的屋子内，门窗紧闭，屋内无一陈设，连唯一的丹鼎都被楚觞收进了芥子空间。
空荡荡的...
虞玉进门后，只呆呆地立了一会儿，便开始着手脱起自己的衣物。楚觞连忙制止了他。
“我...”她想说什么，嘴唇却干涩地说不出话来。
虞玉歪头，表示疑惑，眼底却是一片虚无空洞。
“我带你走！”
“带、我、走？”虞玉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你怎么带？”
楚觞被问得一噎。是啊，她怎么带？飞天？遁地？只有金丹期修为的她又怎么能够带着虞玉突破修罗门十多个元婴的封锁？其中说不定还会有化神老怪出手。
“我又为何要同你走？”
“可是你受如此屈辱...”
“屈辱？”虞玉轻笑出声，整张脸顿时流光焕发，艳色逼人。他表情甜蜜，似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情：
“我地位高高在上，金丹以下无人敢惹...”
“我锦衣玉食，修为不练自涨...”
“而且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很享受啊...”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虞玉的头被扇到一侧。楚觞的手颤抖着，她眼里不知何时含着泪，嘴唇蠕动：“别说了...”
“你别说了...！”
“你哭什么？”虞玉把头扭过来，目光森冷，心里莫名烦躁。
他一步步靠近她，一步步、一步步，如同地狱的恶之花，瓣瓣盛开。她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虞玉一把捏住楚觞的脸，强迫她抬起头。这个时候，他似乎才流露出自己的本性，一个字一个字强调：“你、哭、什、么？”
楚觞哆嗦着讲不出一句话，这样的虞玉太陌生了，她从未见过。
虞玉忽的笑出声：“你看你这样多让人心疼啊...”
他凑到她耳边，轻声细语，如同在讲情人之间最亲密的呢喃：“真是...弱小的让人心疼坏了。”
“你瞧自己是多么可怜？你没法带我出去，也没法自己出去...”
“除了眼泪你还有什么呢？...”
他放开楚觞的脸，把手放在腰带上：“童长老可是说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听到这话，楚觞猛地抬头，发狠地瞪着他，伸手又是想一巴掌甩过去，却被虞玉抓住，停在了半空。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神色冰冷。
两人沉默了一瞬。
虞玉再度勾勒起唇角，食指轻触脸颊，似乎在苦恼：“道友你怎得不听劝呢，这可怎么办呀？”
“看来我只能向童长老去请罪了，不知道童长老会怎么罚我呢？...呵呵...”
他又扫了一眼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楚觞，轻嗤一声，如同在看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长袖一挥，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待虞玉离开，楚觞倚靠着墙壁，无力滑下。
她无措而迷茫，不知该怎么办。
第一次彻彻底底感受到自身的无力，就像虞玉说得那样，她太弱小了。弱小到想做的事情都做不到，弱小到现在只能在这里独自颤抖，弱小到连追上去阻止他的脚都迈不出...
没有了元婴的修为，没有系统的帮助，她什么都不是...
这就是她笔下的虞玉吗？诡谲、疯狂、喜怒无常...在那个皮囊下掩藏的是一个崩溃到绝望，深深堕落泥潭的灵魂，他任由自己沉沦，似乎连挣扎的念头也没有，最后只能让自己窒息...
可楚觞也感觉到了。
他细小而微弱的声音，那声音在说：救救他、救救他...
怎么救呢？她救不了他，也救不了自己...好像有个巨大的蚕茧包围过来，楚觞挣不脱，逃不开。她蜷缩起来，头靠在膝上，青丝散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中。
他应该已经回到童溟那了吧...楚觞思绪混乱，他会遭受怎样的对待呢？...一瞬间脑补出许多画面，楚觞的心不免纠了起来，可又浑身无力，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一直说要拯救他，也一直说要弥补他，可是弥补什么呢？现在的弥补真的能把过去都抹消吗？
不能啊...她说：你看，你就是这么一个“伪善”的人，做的一切都不过是要填补自己的心罢了...
呼出的气息灼热而绵长，楚觞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
“这女娃娃，怕是不行了。”掌星捋着自己花白的长须，感慨道。
他的前方立着两面水镜，其中一面正清晰地映出楚觞抱膝蜷缩的身影：“渡不了，过不去，就得永远留在心魔幻境里...”
见楚觞已经无望度过心魔劫，他看向了另一面水镜，神色凝重起来。
“掌星，不必如此忧心，”无机也来到掌星身边，同他一起看着水镜，但不知他看得哪一面：“一切自有缘法...”
“唉...”掌星长叹一声，也不再说什么。
与楚觞截然不同，姜瑀自踏上桥后便来到了一片漆黑的世界。身前、身后、天上、地下，无一不是浓重如墨的黑，没有一个活物。
面对一切万籁俱寂，他只冷笑两声，彻底放开了体内限制，恢复了虞玉的样貌，顿时凶相毕露。恐怖的魔气瞬间席卷充斥整片空间，笑声、哭声、嘶吼声夹杂交织在一起，魔气跳动、舞动，仿佛一场饕餮盛宴。
“还不滚出来吗？”虞玉轻声道。周身的魔气刹那停滞，随后像是响应它们的君王似的，齐齐发出了震天吼声：
“还不滚出来吗？！”
“滚出来！”
“滚出来！！”
声浪汇成一道，向着前方冲击而去。炎上人眉毛一挑，手一挥，一道火浪出现，熊熊燃烧着朝音浪覆盖去。
火浪音浪撞击，杂乱狂暴的灵力冲击得整片空间颤抖。
“魔子！”炎上人怒吼，显现身形：“尔敢？！”
魔气缭绕在他身上、指尖，虞玉笑道：“有什么不敢？”
“差点以为仙界的人在此界都死光了，没想到竟还有剩的。”
“你们藏得可真深呐，连我都蒙骗了去...”
炎上人气得跳脚：“你当真以为吸了魔魂，魔族就臣服了？”
“以人身噬魔魂，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死？”虞玉舔了舔唇瓣，“嗬嗬”地笑，意味深长道：“可我现在，就是它们的...王啊...？”
听到这话，炎上人忽然不气了。他学着印象里的无机做出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是吗？那你倒是试试？”
说着，他伸手朝虞玉丢出个漆黑的铁片，转身就走：“既入了我青苓仙域，就给我乖乖历劫吧！”
虞玉脸色瞬变，在这一刻，他忽觉体内的魔气不听话地躁动起来。原本臣服的意志隐隐又有了反抗的情绪。
炎上人瞬息回到境外，立即松了口气，方才当真是惊险万分。他看到无机，顿时火冒三丈：“无机老头，你...！”
无机拂尘一甩，朝他做了个静声的手势，示意他看水镜。
炎上人抑制住火气，转头望去。
魔气沸腾，好像有无数声音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他在说，她在说，他也在说...“闭嘴！”虞玉怒吼，拼命抑制，却没得到任何效果，反而迎来了更强力的反抗。
他脑子疼得像要炸开一般，面目扭曲，胳膊上被他抓出了道道血痕。
原本静止的空间似乎流动起来，有画面充斥了黑暗。他看见了：
看见他无忧无虑的十五岁，看见他被虞世元废去修为，看见他在暗室暗无天日的两年，看见他在修罗门委屈求全...
看见他在噬魂渊下忍受千万次灵魂撕裂的痛苦，看见他千万次求救，只要有一个人愿意拉他一次，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对他说一句话，他就能得到救赎...
可是所有人，都无视了他伸出的那双手...
画面一转：
街角的咖啡厅，花香与咖啡香弥漫，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透明的玻璃窗后，少女面前一杯咖啡溢出香气，华夫饼静置一旁。
她用笔戳着下巴，皱眉苦恼：“要创新啊...”
“龙傲天什么的都太多了，要不这次就反套路吧？说不定会很受欢迎呢？”
她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笔触与纸张接触，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的命运就这么被决定了下来...
...
“咦？”掌星发出一声轻咦，转头看向楚觞那面水镜，随即开怀大笑起来：“死而后生，枯木逢春，这女娃子与我们仙界有缘啊...！”
楚觞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这时，一直藏在芥子空间里，那枚雅卿给的鱼形玉佩，抖动了一下，散发出些许灵光。
眼前仿佛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画面，看得不甚清晰。慢慢地，白雾散去，画面清楚起来。
白墙青瓦的屋内，一个蒲团，一柱烧了半截的香，青烟袅袅。
风吹过，烟散去，露出香后的场景来。不过两个牌位，上书：
先严虞公清义之灵位
先慈虞赵氏之灵位
她跪过的、拜过的、也承诺过的...
发誓此生护虞玉一生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楚觞灵台一震，猛地清明起来。她在纠结些什么？又在犹豫什么？
无力？弱小是原罪？放屁！弱小不是原罪，懦弱才是！她也许很弱小，但绝不会懦弱。
因为愧疚想弥补就是伪善？那世人谁不伪善？她愧疚，所以竭尽全力地善待虞玉，这又谈何伪善？
她一直以为自己经历的是姜瑀的心魔，但不是，这是她自己的魔！
*
“你爱她？”
嘈杂的声音消失不见了。他开口、她也开口、他们都在问：“她善待你？”
虞玉眼睛通红，看着那幕场景，楚觞在奋笔疾书，他的手却在颤抖，胸膛起伏不定。
*
念头通达，楚觞站起身来，一直禁锢着体内修为的枷锁随着她起身，隐隐松动。
要放弃吗？任他沉沦吗？
不！她答应过的，这一辈子她会护着他。
她要做...拉起他的那个人！
“轰”的一声，枷锁骤然碎裂，修为节节攀升，直接爬到了上品元婴。楚觞感受着体内的变化，目光坚定。此刻，她是实实在在的元婴修为，而不是之前那个只能依靠系统，弱小无力的她。
她已然破了，心中魔。
*
“你要放弃吗？”
“就这么原谅她？”
虞玉闭眼，忽的整个人静了下来。
半晌，他吐出一个字：不！
作者有话要说：零点更新，万字被我拆成两部分了。
后面有段场景转换，第一次尝试这样的写法，不知道有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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