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潮湿的青石板路缝隙间,顽强的小草从中探出头来,不料一双大脚踏下,瞬间让它弯了腰。

他穿过人来人往的热闹市集,钻过七拐八绕的小巷子,越跑越快,呼吸愈发急促。

所过之处逐渐凄清,但他心底却是升腾起一抹期待,似乎前方有什么人正在等他。

他停在了一间破落的小院子前。

木门年久失修,上面沟壑纵横,就像他的心头上似乎有蚂蚁在攀爬,痒痒的,又让人忐忑不安。

她会在吗?她一定在的吧...

鼓起勇气,他推开那扇门。院中央古旧的大树下,一女子闻声转身,青丝被风扬起,混着水色的发带飘舞。她温柔地笑着,红唇轻启:“阿玉...”

“师尊!”他心头一喜,忙不迭地跑过去,一不小心被门槛绊到打了个踉跄。但他很快就爬起来,顾不得整理衣着,三步并一步。

女子向他张开了双手,他忙伸手抱去。可就在这一刹那,她忽然像一阵烟儿似的消失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来不存在一样...

心急促地跳动,他难以置信,疯狂地翻遍整个院子,可是没有人...哪里都没有人!

像是放弃了,他一步步走到院中央那颗树下,她之前站立的地方,而后忽的捧腹仰天大笑起来,急不可扼、竭尽全力。

笑够了,他抬头,似乎在透过这天看什么人,眼含讥笑:

“你,后悔了吗?”

“刺啦刺啦...”

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虞玉心神一震,神识回归体内。他睁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女子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嘴里不断说着:“魔主饶命,魔主饶命...”

她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身旁是碎成几片的碗,金黄色的鸡汤在其内蜿蜒流转,淌了一地。

虞玉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后一股难以置信的怒气喷涌而出,不知是在气那女子,还是气梦中的自己。

看着那女子的脸,他面色冰冷:“滚——!”

女子像是得了大赦一般,急急忙忙地把碗的碎片和鸡汤捧在手里,甚至顾不得碎片划破了手,飞速地退出去。

殿门合上,她神色慌张,向着居处跑去。那张脸,若是认识楚觞的人看到,定会惊讶无比。若不细看,任谁都会把这两人误认为同一人。

竟然是那离家逃婚,致使楚觞被迫替嫁的薛家小姐——薛从云?!

殿内虞玉平静下来,向后躺坐。

三百年了,他竟还把她记得那么清楚...

后悔么?他眉梢微动,像是在说服谁,兀自强调道:“我不后悔,绝不...”

...

阴暗昏沉的天空下,偌大的广场上挤满了人。

最前方三位金丹期的九极宫弟子看着这人山人海,神色不耐:“怎得今年又这么多人?真当我九极宫是收白菜的,什么歪瓜裂枣也敢来!”

他旁边的弟子眉梢一动,桀桀笑道:“无事,收到宫长老的消息了。今年的收徒可与以往不同,有好戏看了...”

“咦?”那弟子忽的疑惑出声,看向底下人群。方才他隐隐有感受到一股元婴灵压,但很快就消失了。

约莫是感觉错了?他收回视线,不自觉摩挲手指,心底有些不安。

楚觞穿梭在人海里,观察四周的情形。她这回赶得巧,倒正好赶上九极宫一年一度的收徒大会,便顺势匿了元婴修为,化作凝气混在人群中,想摸个灯下黑。

四周的人穿得奇形怪状,大多是凝气期,所以楚觞伪装的倒是好,也没人察觉她是个空架子。

她一点点摸到广场边缘,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戳戳旁边青年的胳膊,问道:“这位兄台,敢问往年进入魔...咳,九极宫的考核方式是什么啊?”

那青年不由自主一颤,下意识地往离她较远的方向挪了两三步,这才向她颔首道:“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闻大略是同正道一样要看资质的。”

“原是如此,”楚觞有些奇怪,但还是笑着作了一揖:“多谢兄台告知。”

那青年见状,也习惯性地回礼:“不必客气。”

“你们两个怎得如此奇怪?”旁边的壮汉不屑地嗤道:“魔道之人要行什么礼?你们这倒像是正道的做派...”

说完,他狐疑地盯着楚觞和那青年瞧:“你们不会是正道派来的吧?”

听到这句话,楚觞和那青年都不由得浑身一紧。那青年忙摆出一副嫌恶加愤怒的表情:“你在开什么玩笑?想干架吗?”

“这里可是有魔主坐镇的九极宫!如今正道式微,谁敢不要命的跑过来?!”

也不知那莽汉信没信,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离开去了远处,但距离那青年也不过十步之远,眼角余光注视着他们的动作。

隔壁楚觞呵呵一笑:用力过猛了,反而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她心里确定了青年的身份,顿时对那青年感到亲切起来:

“在下安冉,不知道友何名?”

青年瞪着她,一副恨恨的表情,嘴上却是控制不住地回答道:“言多。”

末了,他一怔,扭过头去,紧紧抿着嘴唇,不论楚觞问什么他都不再回答了。

楚觞见从言多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总归这回她来九极宫的主要目的是救人。

“咳咳,”前方九极宫的金丹弟子一咳嗽,底下吵吵嚷嚷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欢迎各位来到我九极宫!”他阴暗的目光一一扫视过下面每个人,沙哑的嗓音像是被锯子锯过一样刺耳难听:“我九极宫不兴正道那套,今日既是招收弟子,当然只招收能进入我九极宫的弟子。”

“今次与往年不同,考核只有一关。只要过了这关,不论你是何资质,都能进入我九极宫。”

他顿了一下,语气逐渐兴奋起来:“一炷香的时间内,互相厮杀,只要能在这个广场上活下来的,就是我九极宫门徒!”

“各位,施展你们的手段与诡计,加油杀掉你们身边每一个人吧!人越少,你的机会就越大,哈哈哈哈哈...”

没等楚觞反应过来,“铛——”的一声响起,广场上顿时数道惨叫声传来。

先前那莽汉一个转身,朝着楚觞他们瞬间逼近。

不妙!楚觞大脑急速运转,掌星又不能出手,否则极其容易被现在的虞玉察觉,她又是个空架子,该怎么办?!

情急之下,她一把抓住那青年的衣袖,低声急促地说道:“我知道你是正道的人,我也是,帮我!”

言多诧异地看向她,一咬牙,抬手间便夺去了那莽汉的命。

周围的人还在前仆后继地上来,他一边抗敌,一边问道:“我为什么要信你?!”

楚觞直往他身后躲:“三百年前,正道遭受魔道的重大打击,其中剑宗覆灭最甚。我就是剑宗的弟子,你若不信,我现在就把剑典背给你听!”

“我也是剑宗的!”

“什么?!”楚觞一愣,呆呆地看着他。言多脸上青筋暴起,他要在维持凝气修为的同时对抗这么多人,极为耗力。

“你来魔宫是为了什么?”

“救人!”她答得斩钉截铁。

言多长吐一口气,不自觉喃喃道:“妈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老子觉得就是该信你...”

“得,我先信了,回头再找你算账!”

整个广场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血流了满地,台前九极宫弟子们看得津津有味:“怎么以前没想到这种考核方法呢,真过瘾...”

“时间快到了,我数数还剩几个。一、二、三...呦,那块儿还有对道侣呢!”

人越来越少,鲜红的血液从广场上流到广场下,滴滴答答淌了一路。言多的手在颤抖,他不能用剑宗心法,否则会被看出来,所以全靠修为在支撑。即使他在这三百年间从凝气跃到下品金丹,在压制修为的情况下也异常疲惫。

终于,“铛——”的一声再度响起,这场考核结束了。

场上还剩下约莫十余个人,个个喘着气,血溅了满身。唯独楚觞一身衣裳还算得上干净,在上头极为显眼。

“恭喜你们!”

三位金丹期弟子分别站起身:“不论你们是用了何种手段,现在你们就是我九极宫的门徒了。”

“我九极宫分九殿,贪、痴、嗔、恨、爱、恶、欲、狂、疑,九殿之上是魔主,至高无上的魔主,无人可犯。”

他阴鸷鸷地笑着:“给你们几位一句忠告,谁若是犯了魔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各位领了身份牌就可以去各自殿门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