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五彩斑斓的头发。
东玉觉得这听起来就能让她的母亲大人暴躁得想打人。
关念薇还靠在她怀里，所以没看到她有些无言以对的表情,仍在专注地回想着林胜男的模样,慢慢地通过语言描绘出来——
林胜男,一位十六岁的少女，有着一头五彩斑斓又十足蓬松的头发——染的。
脸上还化着跟现代审美格格不入的死亡妆容，暗黑的眼影，深红的口红，极尽所能地往邪魅、酷炫的方向走。身上的衣服搭配得也是千奇百怪的，那在当时是非常突出显眼的存在。
像林胜男这样的打扮,有一个专有名词——杀马特。
是的,杀马特。
东玉用袖里乾坤掏出手机搜了一下“杀马特”是什么,看完之后陷入了一片死寂：“......”
关秘书恩人的画风何止是有点奇妙啊......这完全就是在她母亲的暴躁点上反复横跳！
但说来奇怪，她居然觉得这个“杀马特”群体有一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天庭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上庭。有天后娘娘的铁拳在,上庭没有神仙会把自己打扮得五彩斑斓，花里胡哨的。
那么是地府吗？些许她以前去地府的时候真的恰好撞见过那么一两个这样的鬼魂？
人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鬼魂就会是什么模样。穿着这么一身装扮死去，鬼魂自然也会保留这样的一身装扮。
东玉思索了一下,怀疑自己真的可能是在地府里遇见过,说不定她遇见的人里就有林胜男。
关念薇描绘完林胜男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难过地说道：“但是姐姐打扮成这个样子，还是没能逃掉被逼着嫁人的命运。”
林胜男所在的那个群体对于当时的人来说完全就是异类,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其实也是，但是现代人的包容度在日益增强，很多人已经在尝试接纳各式各样的群体，以海纳百川的心态看这个世界。
林胜男在当时完全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叛逆的少女，她敢于追逐当时被大众称为奇异的流派，敢于抛弃含有压迫意义的旧名字——她铸就了一个有自我意识的“林胜男”。
但她做这些仅仅是因为叛逆吗？
关惠曾告诉过关念薇答案：不是的。
在那个时候，女孩子们总是被压迫的对象，她们的选择权被无情地剥夺，多数的女孩子成为一件“商品”，被父母明码标价出售，完全丧失了人的基本性质。
林胜男就是在尝试反抗——女孩子只能被压迫，无法选择？她偏不，她还要追逐那个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奇奇怪怪的潮流，将自己打扮的显眼突出，通过这样来告诉别人，告诉那个时代，女孩子也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最重要的是想借此让她的父母明白，她也有选择权，她也有思想。人都是有思想的，她想做一个人，而不是一件被明码标价的商品，然后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卖出去。
只可惜到最后她的父母都没能从封建思想的泥潭里走出来，还将她彻底逼死了......
关念薇甚至都没看见过她卸完妆之后是个什么样子的，留存在记忆里的她，永远有着最浓重的妆容和显眼突出的打扮。
关念薇不禁想：一定很好看吧。
所谓相由心生，胜男姐姐的心底那么善良，人也一定很好看。
东玉理解了林胜男的做法之后，忽然觉得她的画风也跟着变得友善起来，在那花里胡哨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如此纯粹的心。
东玉揉了揉关念薇的脑袋，安慰道：“她一定会托生在好人家的。”
关念薇闻言，莞尔一笑：“借您吉言。”
东霞娘娘说姐姐会托生在好人家，那姐姐就一定会托生在好人家！
“高兴点了？”东玉问。
关念薇在她怀里点了点头：“嗯，谢谢东总。”
她无法否认的是，东玉的怀里有一股让人心灵平静的力量。窝在她怀里的时候，就像天边放晴了一样，整个人的心情都跟着明朗了起来。
而且东玉亲自过来帮她处理鬼怪，又帮她给林胜男的墓碑下保护术，现在还给她抱，用行动安慰了她这么久，她再不高兴就太不给她面子了。
东玉说：“那就想点别的吧。”
关念薇：“？”
东玉话锋一转：“想想怎么让至恶签保险合同。”
关念薇在想办法唬凡人签三尺的保险合同这方面，可以说得上是天赋异禀，所以东玉很乐意动用她的脑子来帮自己出主意。
用凡人来应对凡人，这才叫对症下药。
关念薇：“......”
她从东玉怀里起来，沉默地推了一下镜框，突然发现老板比自己还狠。好歹她之前打电话给她询问收鬼的事情之前，还有过纠结和犹豫，明白在假期打扰老板是极其不厚道的行为。
东玉就不一样了，假期还让她想工作上的事情，说得那叫一个流畅自然，面无愧色。
关念薇本来还想吐槽一下自己还在放假，请她老人家不要如此无情，但转念想到她们工作的特殊性，就放弃了吐槽。
——老板是在拯救世界，可以原谅。
但就汪老爷子这个情况也很不好办，这几天关念薇不是没试过再去约见对方，结果依旧是碰一鼻子灰。就连汪韦烽的伯父出面都没用，汪老爷子说什么都不想见外人。
汪韦烽的伯父说过汪老爷子的脾气有时候就是比较奇怪，人也比较偏执，硬拗是没有用的，还通过人事部部长请她们多多担待。
东玉还曾经可惜过汪老爷子不抗打，否则她们就能直接找到他的方位，立马践行武官的主旨：对付恶者，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拳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拳。
这条主旨关念薇在三尺内也能经常听到，内心已经十分平静了，甚至有时候还会被同化。
转回正题，关念薇琢磨了一下，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汪老爷子的事情的确不好办。
老年人身子并不如年轻人那般硬朗，一个小小的意外都可能让他们被当场送走，如果东玉以东霞娘娘的身份显灵，指不定汪老爷子一个激动，气没缓过来，立马就走了呢？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关念薇抿了抿唇，陷入了沉思。
东玉看了看她，红唇轻启：“关秘书如果想不出来也不急，慢慢想就好了。”
这种事情，对方这一时半会不肯配合也没办法。
正在这时，关念薇的手机屏幕倏然亮了起来——汪韦烽给她发了条消息。
自从上次之后，汪韦烽已经没再跟她说过话，连在群里艾特她都懒得，像是已经跟她这个“同性恋”划清了界限，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追她。
那他这条微信会是什么？
关念薇狐疑地打开微信看了看，双眼倏然睁大了，她惊喜地回身看向东玉，雀跃地说道：“东总，汪老爷子答应见我了！”
恰在这时，阴沉的天幕里好像感知到关念薇欣喜的心情一般，倏然漏下了一片慷慨的天光来应和。天光穿过重重交错的林叶，温柔无声地照耀在了关念薇的脸上，将她漂亮的眉眼映衬得无比灵动，轻易地就抓住了别人的心。
东玉愣了一下，不自觉地想：关秘书真是个漂亮的小朋友。
她活这么久，比关念薇还要漂亮的人她见过不少，但是能让她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夸赞的却很少，因为他们大多是皮相貌美惊人，可表情还是清冷或者冷漠，总缺了几分灵气在里头。
关秘书不一样，她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这份真挚的情感让她的容貌在刹那间焕发出了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的神采，能让人发自内心地夸赞她一句好看。
东玉想：漂亮的小朋友真心实意地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
可能把沉闷死板的眼镜摘下来后，会更好看。
东玉没注意，看得出神了。
关念薇反而被她盯着不好意思，匆匆地转回去，只留个后脑勺给她，然后推了一下眼镜框，强作镇定地问：“东总，您在看什么？”
东玉毫不羞怯，大大方方地说：“关秘书笑起来的很好看。”
她从不会吝啬于自己对他人的夸奖，适当并且合理的夸奖能激励人，也能让人感到高兴，还能让人信心倍增。
关念薇听惯了别人对她相貌的夸奖，所以现在面对东玉的坦诚时才能做到冷静面对：“谢谢东总的夸赞，但我和您比起来还是差的远了。”
在东玉的神仙颜值面前，星辰都要黯然失色，自惭形秽。
东玉却说：“关秘书谦虚了，我长得一般，不必和我比。”
她说得太过认真，让关念薇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她老人家是真的觉得自己长得一般吗？认真的吗？
东玉自己拐开话题，又自己绕回正题：“汪志明答应见你了？”
这个汪志明就是汪老爷子的名字。东玉作为一个活得比汪老爷子还久的神仙，完全可以直呼他的大名，不需要向关念薇他们一样保持着“晚辈对长辈”的基本尊重。
就算她愿意尊重，汪志明也不敢消受。
关念薇点了点头，将汪韦烽发来的消息递给她看。
[汪韦烽]：我爷爷说被你的诚意打动所以决定给你一个机会陪他爬山，有什么话就那时候跟他说。后天下午三点西井山，不要迟到，也不要乱带别人过来
爬山，汪志明可真是会折腾。
东玉把手机还给了关念薇：“汪志明要跟你单独见面。”
关念薇接过手机，语气坚定：“交给我吧东总，我一定会努力让汪老爷子把合同签了。”
然后在心里补了一句：好让您也早日加入“三尺保险之闲得等鬼上门挨打小分队”。
东玉看向她，忽然说：“关秘书不必害怕。”
汪志明到底是一个至恶，不是良善之人，未必好相与，可能还会凶他们这些年轻的后辈。现在关秘书要单枪匹马去见汪志明，东玉这个做上司的，有义务安抚一下她的情绪。
关念薇反倒不觉得害怕，心情非常平静：“东总不用担心，我并不害怕。”
独自出门约见客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且客户本来就是千百种性格，能遇上好说话的才叫不容易。所以她内心很平静，就像是在面对吃饭睡觉一样的从容。
哪怕是会有危险，她也依旧淡定从容，因为有东玉在。
她是东玉第一个结契的人，是东玉要保护的至善之一，她绝对相信东玉的实力，有东玉这位守护神在，她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
她仰起脸，迎向那一束温柔明亮的天光，弯起粉红如樱的唇，声音轻轻的，满含信任：“因为我相信有您在，我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
东玉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接着又挪开，缓缓地看向那束天光，不知想到了什么也勾了勾唇角，轻声笑了笑：“我也相信关秘书会把工作做好的。”
...
晚上，关念薇盯着关惠吃药，还严厉地制止了她想要出门搓麻将的的行为，勒令她必须好好休息，等感冒发烧好了再出门，搞得关惠对麻将怪想念的。
临睡前，关惠还特地跑到东霞娘娘的供台前烧了两炷香，暂时不求她保佑自己以后打麻将赢钱，只求她保佑自己的感冒赶紧好起来。
关念薇拿着牛奶，站在她身后感到一阵无言：“......”
她无语地扶住自己的额头，贴心提醒道：“妈，东霞娘娘是武神......”
求打麻将赢钱就算了，现在还要求身体健康就太过分了啊！求身体健康应该求医仙，您这是强行给人家武神扩展业务路线——这是在为难我们东总！
关惠有理有据地道：“人东霞娘娘是武神，习武之人体格强健，身体比普通人健康多了，我求她分我一点健康，哪里错啦？”
关念薇：“......”
关念薇都忍不住为她鼓掌：“您说的对，不愧是您。”
理由充足，思维缜密，就是怕我们东总知道后会想打人。
关惠虔诚地拜完东霞娘娘后，回身看向女儿关念薇，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行了，妈妈去睡了哦，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
关念薇：“知道啦，晚安。”
“乖女儿晚安。”
关惠回房休息后，关念薇独自坐在客厅里喝牛奶，看手机，柳安安她们正聊到找工作的事情，孟晨在可惜自己的老板是个中年大叔，毫无魅力，并表示对关念薇羡慕嫉妒。
[关念薇]：？羡慕嫉妒什么？
[孟晨]：嫉妒姐们你的老板长得好看啊！
关念薇不自觉笑了一下。
她是说过东玉好看，但明明还没给他们看过照片？
[关念薇]：你们都没看过照片，就这么相信我？
[柳安安]：那可不，在审美这个东西上，我们寝室是绝对统一的。你觉得好看，那肯定是好看的
[符珍珍]：所以有照片吗？rwkk漂亮姐姐，rwkk！
照片？不可能的，不经允许谁敢私自存东玉的照片？嫌命太长了吗？
[关念薇]：我们老总也不是谁都能拍的，我劝你们放我一条生路，谢谢
孟晨表示了一下可惜之后，就开始跟她们吐槽他们的老板有多奇葩。关念薇看看着她吐槽，慢慢地就想起了东玉。
东玉是一位好上司，她举止优雅，待人温和，又不会逼迫手下的人，完全就是社畜梦寐以求的老板。
这样完美的一位上司今天还特地赶到她身边，帮她解决问题，陪着她，抱着她，安慰她。
关念薇看着手机屏幕，慢慢地就开始走神。
她现在还记得东玉的怀里是温暖的，就像一处避风港，能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一扫而空，轻易就让人的心情平静下来。
她静静地坐着，脑海里不自觉地回放起了今天和东玉相处的记忆，有一股微妙又不易被人察觉的情愫后知后觉地在她的心上蔓延开来，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又立马消失不见，一点踪迹都不舍得给她留下。
关念薇什么都没发觉，神色自然地看向手里的牛奶，轻轻地晃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准备洗漱睡觉。
早点休息明天才能有精神好好工作，好好工作才能挣钱。钱对她来说，可以是排在关惠之后第二重要的东西。
...
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三尺保险内，武昕云正在沉思，抱臂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桌面上的那杯热咖啡。
怜贞前天就已经加入“等鬼上门挨打小分队”所以比较清闲，现在就坐在关念薇的位置旁边悄咪咪地观察着武昕云——他们武官的头头天后娘娘。
关念薇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也没有出声打扰她，微微倾身给她让出一个不错的视野，方便她观察，然后就继续做自己的工作。
武昕云沉默地盯了一会咖啡杯后，终于动了一下，怜贞也赶紧收回视线避免暴露。但武昕云并没有看过来，而是从办公桌上拿起小雪儿的霸总小说实体书，然后放在手机旁边，开始做起了认真的比对工作。
怜贞又悄咪咪地投过去视线，继续起了自己的“头头观察日记”。
关念薇将工作处理完毕，手刚摸上手机，就被武昕云点名了：“关秘书，你忙完了吗？”
关念薇扭头看向她：“忙完了，武小姐有什么事吗？”
武昕云认真地说道：“我有一个问题。”
关念薇：“您请说。”
武昕云：“霸道总裁和霸道董事长……你觉得哪个好？”
关念薇不假思索：“霸道董事长。”
他们的董事长就是天帝陛下，谁敢说董事长不如总裁？
武昕云双目满含求知地望着她：“为什么呀？”
关念薇能说是因为天帝陛下吗，当然不能。她淡定地推了一下眼镜：“因为他职权更大，总裁比不过他。”
武昕云顿了一顿，继而露出一脸的“你说的好有道理！”。
她是小雪儿的忠实读者，最近小雪儿突然开了新作，不再写霸道总裁的爱情故事，而是写霸道董事长的。里面的董事长也拥有着跟总裁一样的俊朗的外表，而且不会老的很过分，时髦值瞬间就冲了上去。
故而她在霸道总裁和霸道董事长之间开始犹豫了，在外形都是一样的帅气的情况下，这两个究竟哪一个更迷人？
然后她就在关念薇那得到了答案——职权更大的迷人，总裁比不过董事长。
武昕云豁然开朗，很轻松地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并开始美滋滋地追小说连载。
关念薇见她没有什么问题了，这才收回目光，然后就注意到了旁边一直在小声啧啧啧的怜贞。
怜贞表情可谓嫌弃又心痛——天啊，他们英明神武，杀伐果决的天后娘娘居然成了娇娇软软爱看这些言情小说的小猫咪！
怜贞小声地说道：“我猜天后娘娘回天之后肯定要封这段记忆。”
关念薇：“？”
关念薇压低了声音，不接地问道：“封记忆是什么？”
怜贞就干脆给她科普了一下，两个人避开武昕云，降低了音量：“对于记忆的处理方式，我们大多用两种，一个是消除，另一个就是封锁。”
“记忆一旦消除就等于是永远消失，再也找不回来。封锁就不会，解锁之后，记忆就会立马回来。”
“前者我们一般用在误打误撞发现我们踪迹的凡人身上，后者我们一般用在下凡历劫的神仙身上。神仙下凡历劫，作为神仙的那部分记忆会被全部封存保护起来，等到他们回天之后自会解开。”
“但现在封锁记忆的法术不只会用在下凡历劫这方面，我们天后娘娘还会拿它来封锁自己不想看到的记忆。”
“所以我觉得天后娘娘回天之后，估计会把这段堪称黑历史的凡间经历封锁起来，全当没发生过。”
关念薇：“……”
这是什么硬核的逃避现实精神胜利法？？？
关念薇又问了：“那为什么不直接消除呢？”
直接消除一劳永逸不好吗？
怜贞撑着下巴说道：“因为谁都不能保证这段记忆以后会不会用上，所以用封锁的方法放起来是最好的。”
关念薇受教了，这么想想，还挺有道理。
…
次日，关念薇终于等到了和汪老爷子汪志明见面的日子。
她两点十分就从云庭出发，四十几分的时候提前到达了西井山山脚的休息亭里等候。
三点整，汪志明如约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妹有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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