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十余步,果然没看到那位妖王尾随而至。
陆九思心下稍安,开始琢磨如何从这座大阵中出去。依靠他这点微薄的修为,定然没什么指望,只能盼着平日里挑挑拣拣,还顺手塞了几样宝贝在身上。
一摸摸到本《风月宝鉴》。
封皮上的墨迹早已被水浸得模糊不堪了,也就是他记性好,能想起来这是本什么书。
二摸摸出半包糕点,用黄油纸包着。
这是上回休沐,他特意下山去福通楼买的。当时多买了几包,吃到现在也快见底了。
陆九思对剩下的家当也失去了信心,索性把袖袋中的小玩意儿一股脑都抖了出来。
“唉……”光靠这些东西,他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出阵?
他边叹气边蹲下身,正要拾起糕点,忽的面颊一痛。
一块掺着血痕的碎石落在他脚边,犹自不安分地滚动了两周。
陆九思抬起头。一头成年妖狼就站在他身前不远处,全身覆盖的毛发如同钢刺般冷硬,遮蔽柔软易伤的体腹。幽绿色双眼牢牢锁定不远处的猎物,瞳孔中映出他单薄的身形,如同两撮燃烧的火光。
他试探着后退半步。
妖狼利爪一探,平坦的湖石当即被抓成碎末,四下飞溅。
这下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脸疼了。
“可恶!”这家伙可不比刚才出现的妖王,看样子是来真的。他身边连件趁手的兵刃都没有,如果不赶紧想个办法,可能就要成为对方的盘中餐了!
陆九思一弯腰,双手还没捉住包着糕点的黄纸,眼角余光就瞥见灰影一动,朝他猛扑而来。
他顾不得心疼美食,掀开黄纸,反手一掷,纸包直袭向妖狼面门。
这一下看似出手如风,可惜没半分用处。妖狼一甩脑袋,便将那只价值数两白银的糕点甩脱在地,来势不止,前爪一抓地,将《风月宝鉴》踩了个稀碎。
陆九思心如刀割。这可是他花了不少心思才买到的全像本!
下一刻,他左脚踩右脚来了一个漂亮的平地摔,险险躲过妖狼的前爪。又顺势一滚,回到自己的家当旁边。
他方才扫过几眼,记得其中有一把珠光宝气的匕首。外表看着不中用,刀刃却是削铁如泥,吹发可断。妖狼皮糙肉厚,喉咙不见得有多坚硬,只要割开它的喉咙……
背后已是劲风袭来,陆九思来不及犹豫,伸手抓住刀柄。
利刃出鞘,妖狼的前爪也堪堪够到他的后背。
陆九思左臂格挡,右手猛地挥出匕首——
可恶!喉咙在哪儿!
妖狼的动作太快,他能看到的就是一团灰影转瞬而至,伴随着咸腥的风,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别说找准妖狼的喉管,连它的脖子在哪里都看不出来。
陆九思狠狠一咬牙,凭感觉挥出一刀。刺中哪儿算哪儿,不能白白吃了亏!
鲜血迸溅。
陆九思站在原地,维持着挥刀的姿势。在被鲜血染得微红的视界里,妖狼硕大的身躯摇晃数下,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地。
这是……刺准了?
他抹去脸上血水,不敢置信地朝前看去:妖狼倒在血泊之中,毛发为污血浸透,一动不动,似是丧失了所有生机。
“运气不错?”陆九思想了想,也只有这么一个解释。
他伸腿踢了踢,确认妖狼已经死透了,便要上前收回自己的匕首。出阵前不知道还会遇到多少凶险,多一样保命的家伙总不是坏事。
拔出匕首的时候,他感到一丝异样。
匕首明晃晃地插在妖狼的肩胛骨上。这不是能致命的地方,哪怕刀刃插得再深也一样。况且血水最浓的也不是此处。
他绕到妖狼的头颅旁,蹲下身细细察看。一个血洞贯穿了它的脖颈,伤口边缘血肉模糊,看着不像刀剑留下的痕迹一般平整。目之所及也没有任何凶器。
当真蹊跷得很。
陆九思收好匕首,伸手搭上妖狼的颈侧,想要拨开伤口看得更仔细一些。
“咦?”并拢四指后的手掌大小和血洞非常接近,而且如果以手作刃,伤口边缘便不会像刀剑穿刺一样平整。这么说来……
“这畜生确是本尊所杀。”
陆九思闻声立刻拔出匕首,横于胸前,满脸戒备地看向他以为已经消失了的人。
对方根本没把他的举动放在眼里,悠闲地取出一条帕子,缓缓擦拭手掌上的血迹。质地细密的丝帕很快沾染上斑驳血色,仿佛刚被小儿女用来擦去偷抹在唇上的胭脂。
陆九思边退边道:“是你杀的?何时杀的?怎么杀的?”
“你挥刀之时。”对方擦净手上血水,将帕子随意丢在血泊里,看向他勾唇笑道,“手刃。”
陆九思心中一咯噔。
旁人说的手刃指的是亲自动手,眼前这位的手刃无疑是货真价实的,以手作刃。
妖族最是力大无穷。传闻中上古天塌地倾,人族修士无力应对,最后全赖妖族的神鼍将天地撑开,以己身做柱,一撑就是上万年。对于继承了纯正血脉的妖王而言,单手碎剑,一拳崩山,都不是难事。
这位没有如他所愿消失,反而跟了上来,随意出手就杀了妖狼。
换言之,只要他想动手,自己的小命也……
“你怕什么?本尊不会伤你。”陆九思已经悄然退开数步,但一眨眼的工夫就被对方制住。虚搭在他肩头的手掌看着便属于一位养尊处优的贵人,可散发着与之格格不入的血腥气。
陆九思屏住呼吸,不去想那血腥画面,强自冷静道:“阁下到底意欲何为,不如说出来听听。”
“你说你不做亏本买卖。”澹台千里屈起食指,在他的肩头轻轻敲落。震颤从肩胛一直蔓延到膝骨,让他浑身骨肉仿佛都发出不堪其重的呻.吟。“本尊便给你个公平。”
“阁下的意思是?”
澹台千里轻笑一声,用那方才了结妖狼性命的手掌摩挲着他的脖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总不算亏本罢?”
陆九思心思急转。这话听来他确实不亏,况且那要命的手掌还停留在他颈侧,容不得他不答应。
再说对方只是个阵中幻相,他就算答应以身相许个百八十遍,出了这阵,又有谁知道呢?
“确实不亏。”陆九思也望着他笑吟吟道,“不仅不亏,还赚了啊。”
他握住对方的手掌,掰起一根手指,又一根手指,口中调侃道:“依我看,得以身相许个一遍两遍三四遍,才能报答阁下的‘大恩’……”
“那便说定了。”澹台千里反扣住他的手指,金眸中隐隐酝酿着深意,“出阵之后,本尊自会来找你。”
“好……什么之后?”
陆九思还未回神,便觉身子一轻,被对方打横抱起。
相隔甚远的雪山转瞬近在咫尺,碧湖上的袅袅云烟却已飘散。冰棱滴水从他眼前滑落,如同飞花坠地。
再一眨眼,便是万里飞渡。
.
“这炷香灭了!有人出阵,快看看是谁!”
“是崔家那小子么?好家伙,居然才一炷香便破阵,不愧是家学渊源,师承有自!”
上前查看的教习把那炷香香底的名字看了数遍,才迟疑着开口道:“不是他……”
“那是谁!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快报与我等听听!”众教习焦急催促。
“是……是陆九思。”
躁动的教习们都安静了下来,仿佛先前着急知晓答案的并非他们这一群人。
“不去接人吗?”澹台千里从容地倚靠在主位上,举起嵌入石几的酒杯,抿了一口。他去了又回,前后不过半炷香的工夫,酒香依旧。
饮完一杯,他将酒杯收于怀中,潇洒拂袖而去。
众教习才想起按规矩应当去迎贺弟子,连忙起身,纷纷在阵前等候。
不多时,陆九思的身影便出现在生门前。
他摇晃了两下才稳住身子,有些迷茫地看向诸位教习:“先生们今日都得空休息?”
有教习和善地笑了笑,客气道:“今日确实不忙。”
有的把头一偏,羞与这等纨绔搭话。
陆九思定睛看清眼前场景。一众教习面色迥异,望着他欲言又止。众人身前便是香烟袅袅的青铜鼎,而非大阵中的雪山林海。
他诧异道:“我出阵了?”
众教习:“……”
陆九思想起自己之所以会误闯山门大阵,就是为了下山跑路,摆脱一个大麻烦。一寸光阴一寸金,如今他已经浪费了不少银子,可不能再耽搁了。
他匆匆朝诸人一拱手:“忽然想起家中有一桩急事,实在耽误不得。弟子去去便回,来日再同诸位先生讨教。告辞!”
他与众教习错身而过,衣袖被人一拉,险些没收住脚绊个大跟头。“今日可不是休沐的日子,你小子别想浑水摸鱼,偷溜下山!”
只这么一耽搁,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在身边轰然炸开。
“谁都可能通过升舍考,独独不可能是陆九思!”
“更别说半炷香的工夫就出来了!”
“先生!他定然作弊了!”
陆九思登时头大如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