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盛满热水,距离溢出只差一线,陡然间被掷落在地,却没溅出一滴。
这份修为陆九思看不出来,场中有人一望便知。
澹台千里目光微动,扬眉道:“这是?”
江云涯自然不会理会他,还是舍监记性颇佳,认出这是崔教习带回山上的得意弟子,打圆场道:“这也是刚升入乙舍的弟子,修的是剑道,资质很不错。”
“哦?”澹台千里道,“资质不知如何,品性却未必佳。本尊同旁人说话,也容你插嘴吗?”
江云涯沉默着上前一步。
再往前一步,两人之间便相距不足三丈。三丈之内,他凝气作剑,可破十层盔甲。
眼前的人给他的感觉不好,十分不好。
这人身上有种危险的味道,像是他在斗场遭遇过的猛兽。不管外表看着多么温顺无害,一动便是千钧之力,能瞬间撕皮裂骨,叫人满身鲜血淋漓。
那目中无人、睥睨众生的姿态,更是让他想起了浮阎岛上的魔修。不,比那些人更让他生厌。
那些人不过是轻视他,欺辱他,却不会用玩味的目光注视他的小师叔。
如果能杀死就好了。
“他想要的,我会替他取来;他想做的,我会替他做好。”江云涯看向对方,一字一顿道,“用不着旁人插手。”
澹台千里勾了勾嘴角,轻轻地“哦”了一声。双手交握,骨节开合间隐有风雷之声。
他同样感到了威胁。
这人生得唇红齿白,皮囊极好,放在往日兴许会让他心生兴味、逢场作戏,现下却只余忌惮。哪怕对方的修为面上看来只有五品,手中也没有一柄剑修该有的佩剑。
再让对方往前走半步,就有危险了。
但要他主动避让,却是万万不能。
索性杀死好了。区区一名学院弟子,想必还不至于引来那人震怒,也不会坏了他的事。
两人几乎同时动了杀意。
庭中气氛僵冷,站在长廊看热闹的弟子都隐有察觉。
“这、这是不是要打起来了啊?”有人小声道。
“不能吧?不说那位大人的身份有多尊贵,不至于和个弟子斤斤计较。就说这新来的江云涯,不都说是崔教习带回山上的剑道天才吗?怎会不讲情理就和人打杀起来?”
“你看,那位大人还笑了呢……打不起来,定然打不起来。”
是真的要打起来了!
陆九思急得险些要跺脚。不看澹台千里的表情,他还无从断定,一看对方勾唇微笑,那就是要动手的兆头啊。
但这不应当。
两人都是不世出的人物,又都经历曲折,尝遍苦痛滋味,不应该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吗?两人对坐,谈笑风生,江云涯说他在浮阎岛上如何杀尽魔修,澹台千里讲他如何将叛徒的血脉赶尽杀绝,谈至兴处,对饮一杯……这样才对吧!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近至三尺。
夹在两人之中的舍监都连连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快些摆平自己招惹的麻烦。
陆九思一咬牙,快步上前,张手便环住江云涯的双臂。不能让这人并指出剑!
“小、小师叔?”江云涯身形一僵,回头的动作缓慢到令人发指。
陆九思点头道:“你先去洗。”
生怕对方没听懂,他又解释道:“你烧的水,你先去洗。我过会儿再来。”
“嗯。”江云涯轻轻应了一声,放软原本僵直的身子,让自己能和身后人贴得更近一些。手中方才凝聚的剑气,早就消散了。
陆九思制住了他,才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场中另一位麻烦人物,硬着头皮道:“这位名分上是我师侄,担心我这个小师叔,也是人之常情。阁下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他计较了。”
妖王显然没那么好说话。斜飞的长眉微挑,神情便有几分冷冽。“你尚在学院修习,如何能有个师侄?”
陆九思对答如流:“从前闹着玩儿的时候认的,叫顺口了,便不改了。”
“如此看来,你二人之间的情谊倒是颇深。”澹台千里看了眼那被冷落的木桶,又看向将将要黏在陆九思身上的人,“先前你便不想同本尊合住,是打算同谁合住?他吗?”
江云涯自信道:“小师叔当然和我住。”
澹台千里微微一笑道:“可见本尊不如他了?”
江云涯正要开口称是,被陆九思及时伸手捂住了嘴。
没看到妖王已经笑得十分瘆人了吗?要是再说下去那还得了?
陆九思一边捂住江云涯的嘴,一边主动道:“阁下自然是极好的,何必与我们这等混人相比,平白无故跌了份。”
江云涯微微皱眉,显是不愿听他将自己认作混人。刚想张口,又被覆在他唇上的温热掌心所灼伤,吐不出半个字。
“那这住处到底如何安排?”澹台千里斜眼看向舍监。
舍监左右为难,索性将这个烫手山芋甩给陆九思:“按照学院规矩总得两人同住,想和谁住,你自个儿说罢!”
澹台千里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江云涯也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似乎有许多话想同他说。
这两人中非得挑一个……他一个也不挑,成吗?
陆九思迟疑着看向两人,又将目光转向场中弟子。原本站在长廊上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的弟子们纷纷回神,一边说着“今日课业还没做完,散了散了,回房修习”,一边麻溜地关上房门。
众人都四下散避,就显得那个逆行而至、走进折桂苑大门的身影分外高大。
崔折剑满脸疲惫地站在门口,看见舍监后眼睛一亮,放下肩上扛的、手中提的包裹,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个礼:“乙舍弟子崔折剑,见过先生。”
“弟子刚通过升舍考,得知可以搬进折桂苑中小住。方才怎么找也找不着先生,还在发愁该如何是好。现下正好撞上了,敢问先生,苑中何处有空房,可容弟子将行李搬来安置?”
他行完礼后朝四下望了一周,见陆九思和江云涯也在,便客客气气道:“此前在下对两位师兄颇有不敬,实在是愧疚得很。听闻两位师兄都在半炷香内破阵,在下万分佩服,往后同住折桂苑,还要请两位师兄多多指教。”
陆九思心中一动,当即快步上前,用力地箍住他的肩膀。
崔折剑疑惑地看向他:“陆师兄?”
“崔师弟的行李想必很多吧?”陆九思笑眼微弯,紧紧扶住他的肩膀,仿佛两人关系亲密、交情颇深似的,“师兄的行李少啊。我们住在一间房,再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