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子弟[穿书]

作者:壑舟须臾

陆九思的声音那叫一个清脆动听,语调必然是掷地有声。

温教习闻言眉头一皱,捡起刚缴获的小册子,卷了卷握在手中。

“功课不好好做,兵法那一套倒玩得挺熟的。”温教习握着卷成筒状的册子,把课桌敲得梆梆响,声若洪钟,半分不虚,“祸水东引都学会了啊!”

陆九思和江云涯靠墙站着,眼见教舍横梁上的积灰被温教习的声音震落了许多,簌簌往下掉。

陆九思吸了一口积灰,捂嘴咳了一声。

“咳什么咳。”温教习踱到他面前,一对一教训道,“好叫你知道,老朽编书时承蒙澹台小友厚爱,以一车妖族古籍相赠,这才有了你手里这本《正义》。成书后更是受小友指点,修订了不少书中错漏。”

他拿那本册子当作教尺,戳着陆九思手里捧着的厚书:“澹台小友学识渊博,老朽都自愧弗如,若非卖老朽一个面子,你以为他需要坐在这教舍里,同你们一起听这门课?”

澹台千里坐在窗边,正托腮看着窗外秋景。

见陆九思被温教习训得抬不起头来,他才转过头,悠悠地伸了下身子,开口道:“教习,陆师弟说得也有道理。本尊既坐在教舍里,弟子该做的功课,本尊也应当照做才对。”

他站起身,拿起课桌上的一本素面册子,走到温教习面前递与对方。

温教习恭恭敬敬地接过那本册子,转身看向陆九思的目光更是不善——

澹台千里身为妖王,身份尊贵,事务繁多,都拨冗做完了功课。你陆九思就是个吊儿郎当的纨绔,镇日也不做什么正经事,难道连抄三十页经书的功夫都抽不出吗?!

澹台千里看着陆九思,弯眼笑道:“温教习是极通情理的人,陆师弟若是另有要事,耽误了功课,只消说一声,教习想必也不会怪罪于你。”

他那双眼睛泛着金色微光,比窗外秋叶更迷人。但说的话分明就是来补刀的。

温教习闻言果然问:“陆九思,你有什么要说的?”

他能有什么要说的吗?他没有啊。

陆九思忍辱负重地摇了摇头,诚恳道:“没有。”

“哦。”澹台千里点了点头,“业精于勤荒于嬉,陆师弟好自为之。”

温教习客气道:“小友请。教书育人是老朽该做的事。”

澹台千里对他拱了拱手,慢慢踱回座位,和一众弟子一样,颇有兴致地看着被罚站在墙角的两人。

温教习最是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更见不得有人用糊弄的手段应付他的课业。弟子们胆敢不做别人的功课,也不敢不做他的。

这才开课没多久,陆九思和江云涯注定是难逃一劫,被当成靶子杀鸡儆猴了。

温教习抚平衣襟,沉声问:“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陆九思认错态度良好:“知道了,先生。”

顺带伸手拉了下江云涯的衣袖,让对方跟着他应声。

陆九思名声在外,温教习显然更看好他这只皮毛光亮又不禁打的鸡,瞪着他道:“错在哪了?”

“我不该偷懒,让别人帮我抄书。更不该心怀侥幸,以为先生看不出来。”陆九思道。

温教习走到两人中间:“把你们的书翻开。第一卷第十五页。”

陆九思疑惑地翻开书,找到温教习说的页数。江云涯偏头看了看他,有样学样,也翻到了相同的那页。

“右起第三行。”温教习道,“你们先看看自己的,再看对方的。”

陆九思用手指点着纸页,数到第三行。那行开头就是句平平无奇的话,说的是天地灵气孕育、变化的过程。

他没看出什么不对劲,转头去看江云涯的。

“小师叔。”江云涯盯着两本书看了一会儿,伸手点在一个字上,“看这里。”

陆九思顺着江云涯的手指看去,见他点在了一个“衹”字上。而这个字,在江云涯的那本书上,写成了“秖”。两个字念起来都一样,意思也没有差别,只是写法不同。

温教习道:“再看第七行。”

第七行里也同样的例子。

“老朽发给你们的课本,每本都不尽相同。”温教习道,“你们要是照着自己的课本抄书,断断没有抄成一模一样的道理。”

江云涯沉默了一会儿,道:“也可能是小师叔找不着书,我们照着同一本抄了。”

陆九思道:“对呀,先生你这只能说明我们抄的是同一本书,不能说明我们不是自己抄的。”

“正是。”温教习捻着长须点了点头。

陆九思喜道:“那——”

温教习翻脸无情:“你要是早些解释,倒还有几分可信。先前老朽请你们站起来的时候,你们怎么说的?”

不管别的同窗怎么想,陆九思对温教习是百般佩服。

后世用来防止机密文件外泄的法子,温教习居然无师自通,运用自如,真可谓是商战鬼才。连施压逼问的手段都有理可据,栽在对方手上,实在不丢人。

他真心实意道:“先生真是深思熟虑。”

温教习道:“老朽平生最恨油嘴滑舌之人。”

陆九思立刻噤声。

温教习点了点他手中的课本,道:“既然你那么会说,不如把第二卷都念一遍给大家听。”

温教习的习惯是在讲解前先让弟子们齐声把书念一遍,但今日这个活儿都落在了陆九思一人肩上。

他捧起厚重的课本,一字一句念出声。

“道不可见,因生以明之。生不可常,用道以守之……”*

温教习亲自编写的课本又厚又重,捧在手中是越捧越沉。

“……若生亡则道废,道废则生亡。生道合一,则长生不死,羽化神仙。”*

书上的字倒是好认,一个个的陆九思都会读会写,但合在一块儿是个什么意思,他就看不明白了。

他没法沉浸在学习的快乐中,只感到手腕越来越酸,差点捧不稳把书摔到地上。

江云涯见状,目光微动,可惜还没伸出手替他捧书,就被温教习用卷起的册子啪的一声拍中小臂。

温教习沉稳道:“他先念,念完了你再念。”

陆九思好不容易把第二卷的内容都念完,赶紧放下书,松快了下手腕。

等江云涯也把书中内容念了一遍,温教习才放过两人,开始逐字逐句讲经。

真正的折磨直到这时才开始。其他弟子都是将书摊开放在桌上,他们两人靠墙站着,没有座椅,更没有课桌,只能一手捧书,一手提笔勾点。

陆九思苦不堪言。

他朝四下看了看,偷偷把笔夹在书中,腾出一只手探进袖中,想从纳戒中摸出几样能让课本自动浮空的法宝。

“陆九思。”温教习突然点名。

陆九思把手抽了出来,飞快拾起笔杆,应声道:“先生,我在。”

温教习道:“生道合一是什么意思,你来说说。”

“生道合一……”

陆九思正在犹豫着是信口胡编一个解释,还是直白地承认自己不知道,就见温教习放下手中课本匆匆迎了上来。

陆九思疑惑道:“先生?”

温教习走到门边,却不看他,只向着教舍门外道:“大人,您怎么有空走这一趟?”他边替来人推开门,边恭敬地弯腰将人迎进教舍。

“我正巧路过,便来看看。打扰先生授课了。”来人道,“先生不必招待我。”

温教习连道:“那哪成呢?”

他一路躬身,将来人引到前排课桌边,等来人坐下,才整理了下衣襟,重新捧起课本,那模样比起先前授课时还要严肃百倍。

温教习朗声道:“先前说到哪儿了……是了,陆九思,你来说说,生道合一是什么意思。”

来人安静地坐在桌边,闻言微微偏过头,和温教习一道朝墙边看来。

那目光万分和煦,不会让人感到丝毫压力,陆九思的手心却瞬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的脑海中一时冒出千百个想法,一时想着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学院教习之间也有互相听课的习惯?一时想着温教习对他如此恭敬,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资历。一时又担心对方发现他送给自己的那本册子被温教习没收了,还握在手中舞得虎虎生风……

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占据了津要——

要在对方面前丢人,真比活剐了他还难受。

“生……”

陆九思斜眼看向江云涯。

对方看着他微微一笑,好似能和他对视就是件心情愉悦的事。

指望不上他了,陆九思心想。江云涯的悟性当然极好,但从小也没读什么道家典籍,对这种经义的了解和他半斤八两。让他提剑扫荡浮阎岛倒是十分轻松的,这种解释经义的事还是罢了。

陆九思又不动声色地朝教舍中扫视一周,目光一撞上澹台千里就立刻避开了。

妖王既然和温教习相谈甚欢,想必能解答这个问题,但对方不捉弄他就不错了,绝不会出手相救。

还有谁能帮上忙呢?

陆九思看到一张正直的面孔,心中大定。他怎么把崔师弟给忘了!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若是不知道,便说不知道。”温教习道,“这么浅显的问题,其他人定然能答出来,你听了便记下,以后不要忘了。”

这声音落在陆九思耳中,就跟夺命催魂钟似的。

更让他汗如雨下的是,自从来人被崔教习引入座中后,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称得上轻柔合缓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让他想起对方在藏书楼中抄书时的模样。伸手投足,一颦一蹙,都跟幅画儿似的映在他心间。

他没敢细看,但能猜到对方此时的神情一定和看到难懂的经文时一模一样。眉尖微微蹙起,带着几分不解,几分疑惑,像是在问:这么浅显的问题,为什么有人答不出呢?

陆九思提声道:“先生,容我想想。”

他捏紧笔杆,笔尖垂竖,一滴墨水顺着毫尖滚落,滴在了书页上。

在被温教习发现前,他一直沉心在看那本阵法入门书。不是所有的阵法都需要借助式盘施展,式盘就像是杀手的剑,刺客的刀,是样趁手的兵器,却并非时时都不可或缺。

至少在布下一些简易的阵法时,可以随机应变,借助其他形式。

最常见的便是阵图。也有些修士喜欢称之为,符。

陆九思转了转手中的毛笔,像是费劲思索,顺手在课本上勾画了几笔。看似杂乱无章的线条慢慢汇拢,和他印象中在书上见过的传音符的模样逐渐重叠。

下一步就是找准传音的对象。

陆九思抬头看向崔折剑。

崔折剑目光炯炯。

【崔师弟……】陆九思用手掌盖住课本,遮住了符文贯通时亮起的一点光芒。他在心中低声喊着崔折剑的名字,等着对方的回应。

崔折剑目光一变,随即小声应道:【陆师兄?】

陆九思:【对,是我。生道合一是什么意思?】

崔折剑看了他一眼,道:【生道合一就是……】

陆九思十分感动,崔折剑当真是个关键时刻靠得住的正人君子。他依言开口道:“生道合一就是……”

崔折剑的声音戛然而止。

温教习见陆九思半晌也接不上话,不满道:“莫要耽误大家的工夫。”

陆九思急道:【崔师弟!救命!】

【天地大德,万物化生……】

一道清朗如山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解了陆九思的燃眉之急。他正要松一口气,忽的察觉到这并不是崔折剑的声音。

崔折剑声如其人,刚正得很,绝没有那么春风化雨,润人心脾。

真要回味起来,这道声音更像是另外一人的。

陆九思僵着脖子,抬头朝教舍前排望去。对方微垂着眼帘,像是不愿看到什么狼狈景象。

他耳畔的温柔话音倒是没有停下,将经义娓娓道来,末了细心交代道:【这道传音符的收笔太匆忙,才会出了差错,往后不能这么粗心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