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铁锹要做什么?”江云涯问。
王教习没好气道:“挖坑。”
陆九思对这座护山大阵略有所知,解释道:“要把一些炼制过的铁牌、符咒、木桩埋进地里,起到引导灵气、固定灵气的作用,所以得先挖一些坑。”
江云涯问:“要挖多深?”
王教习道:“两三寸罢。你问这些作甚?”
江云涯一手捧着烧鸡,腾出一手,两指并拢往身侧地面一指。
只见剑气激荡,遇土便伏,白光微闪之间泥点四溅,眨眼便钻出个坑来。
王教习蹲下身,用手指比划着粗略一量,这坑方约一寸,入地三寸,正合他说的大小。
“你是个剑修!”王教习喜道,“我竟忘了。”
修士都能纳天地灵气于体内,变作自己的真气。但视个人秉性与所修功法不同,各人的真气也千差万别。其中修习阵法的人,要是看重与天地万物交相感应,顺乎自然,那么真气也醇和平正,要是讲究术法布置,通常会将真气锤炼得极精纯,好将阵中的一事一物都控制得分毫不差。
无论哪种,论起凛冽,都比剑修差得远了。
譬如挖坑,王教习空有一身真气,也只能去领把铁锹亲力亲为,再不然便要拐骗些弟子来当苦力……
他不是没想过找几个剑修来当帮手,但弟子中寻常修剑的,修为太低;真到了能剑气外放、指哪儿打哪儿这等境界的,不是家学渊源就是师门看重,怎么说也不会给他一个阵法教习来打下手。
久而久之,王教习就把这事给忘了。
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再来打个洞试试。”王教习往旁边让了一步,指着山门旁一棵松树道,“离树根半尺远,打个两寸深、半寸宽的。”
陆九思:“先生……”
王教习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让他搭把手怎么了?”
他现在看江云涯怎么看怎么顺眼,把对方捧在手里的黄纸包往陆九思手中一塞,道:“你吃你的。”
又站到松树边,用鞋尖比划了个圈,示意江云涯快出手试试。
江云涯伸手一指。
“小江啊……”王教习蹲下身,拨开溅到鞋面上的泥点,用手虚虚拢着坑面,抬头道,“出手还可以再轻一点,力气不要那么大,这样坑壁会再平滑一点,到时候也好填土。”
王教习笑容可亲,语气和蔼,但看着江云涯的眼神让陆九思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之前骗学院里那些师兄弟来挖坑的时候,恐怕也是用这样热情的眼神盯着人家吧?这是看中了江云涯的身手,想把人骗来当长期劳力啊。
陆九思提醒道:“先生,他是修剑的,不是学阵法的。再说平日里我们也有许多事要做,没那么多工夫来帮忙。”
王教习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你们的事我认了。谁不同意,你让他来找我。小江啊,这里……”
陆九思:“???”
.
坑是江云涯伸手一比就能挖出来,但填土还是得用上铁锹。王教习做主,让两人在山门外歇着,亲自去领了把铁锹回来。
等他去而复返,那只福通楼新鲜出炉的、色香味俱全的烧鸡果然不见了。
哪怕新找了个挖坑好手,还是免费劳力,也不能完全缓解他心中的苦痛。于是王教习催促两人:“歇够了就开始干活吧。”
陆九思闻言立刻站起身。
“小师叔,慢着。”江云涯不紧不慢地起身,从怀里取出一块方帕,捉住陆九思的手腕,把他手指上沾着的油脂一点点擦干净了才松开手。
他擦得细致,陆九思唯恐王教习嫌他们磨蹭,小心地斜了一眼。
王教习却默默取出了他那枚铁铸的式盘“望山河”,侧对着两人低头捣鼓起来了,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差不多可以了。”陆九思心中有数道,“你也擦擦。”
江云涯“嗯”了一声,见到陆九思的嘴角似乎还沾着一点油光,眼神不自然地朝旁偏开。片刻后又移了回来。
那点油光好似凡间女子用的唇脂,只这一点,就衬得陆九思皮肤愈发白净,薄唇愈发动人。
江云涯心想,倒比之前被两人拆吃入腹的烤鸡还要好看。
他在袖中摸了摸,想取出另一块帕子替对方擦干净嘴角,却见陆九思已经忙不迭跑到王教习身边,同他一块儿钻研那枚式盘了。
江云涯有些遗憾地跟上。
“我这式盘此时对应的就是护山的大阵。”王教习托着铁铸式盘,指尖拨动,便见嵌在精铁之上的金线光泽流转,天地二盘灵气涌动。
江云涯看得一头雾水,陆九思却是兴趣盎然。
“先生,不知我是不是看错了。”陆九思伸手指着一处方位道,“东方心宿对应的位子,灵气是不是有些阻塞?”
王教习满意道:“你没看错。”
陆九思道:“我们是不是就要维修这处的阵法?”
王教习道:“正是。”
陆九思看着式盘上灵气流动的优美线条,想着眼前大阵的精深玄妙,振奋道:“我们从何处入手?”
他回忆着这几日看书所得的知识,提出自己的见解:“阵法之中灵气运行受阻,约莫有几种可能。一是阵眼损毁,二是……”
“咳咳。”王教习道,“没那么多有的没的。这座大阵上旬才刚大修了一次,阵眼都换了新的。”
陆九思问:“那怎么会?”
王教习尴尬道:“临时喊来帮忙的几个小子不识方位,好些聚灵的铁牌埋错位置了。这回得挖出来重新埋过。”
他招呼江云涯道:“小江,来,我给你指个位子,你先去打十个洞。”
陆九思正要开口阻止,王教习又一手搭住了他的肩膀,道:“我来同你说说,这些埋进去的铁牌有什么作用。对了……”他转头对江云涯道:“小江啊,把铁锹也拿上,记得填土要填平实些。”
有了江云涯随行,这趟维护大阵的苦差变得轻松了许多。
他一手挖坑,一手填土,根本用不着旁人帮忙,动作快到飞起。
王教习只觉得一身老骨头都松快不少,笑得十分真诚可亲。他揽着陆九思的肩头道:“今日兴致不错,我同你说说这阵法的奥妙。你看出这座护山大阵有几个阵眼了吗?”
陆九思想了想,道:“是两个吗?”
先前站在山门下时他放眼看过,支撑这座大阵运行的灵气主要来自两处,一是无想山,二是山脚市镇。两处灵气一清一浊,一阴一阳,正合天地相生相化之意。
按理说来,阵眼也应该有两处,一在山中,一在山下。
“那你猜猜,两处阵眼分别在哪儿?”王教习故作高深地问。
陆九思道:“这不是很好猜吗?先生你先前让我们站在山门下,看看这大阵长什么模样,想必我们站着的位子,就是一处阵眼了。”
“至于另一处,先生你领着我们下山,走了一路,从没在一个地方停上那么久。这里离山脚很近了,离阵眼也不远了吧?”
王教习:“……”
陆九思见他神情微妙,谨慎道:“先生?我随口猜的,猜错了也不至于这样罢?”
猜错倒还罢了。
关键是没猜错啊。
王教习深深看了他一眼。一样的天赋过人,随口胡猜就能猜到护山大阵的阵眼所在,很难不让他想到一位故人。
王教习摩挲着手中式盘,下定决心道:“你上前几步,到前面那座下马坊旁上站好。”
寻常宗门外设有一块解剑石,示意一众修士到了此处便须解剑,不得佩戴兵刃进山。
学院的口吻还要大得多,不止在山门外设有解剑石,在山脚下更是立有一座牌楼。牌楼上书一行大字:文武官员四海诸民至此下马。
气势堪比帝王陵墓。
陆九思走到牌楼边,扬手朝王教习挥了挥。
王教习开口道:“你猜的不错,护山大阵确有两处阵眼,一在山门,埋了天关;一在山脚,埋有地轴。”
“千年前,有邪魔为乱天下,玄武大帝将其镇伏,踩于脚底。邪魔为坎、离二气所化,一者形如龟,为天之关;一者形如蛇,为地之轴。当初设下山门大阵之人,从中取义,铸造有天关、地轴二物,以压阵眼。”*
“你正踩在地轴上面。”
陆九思一惊,想要往旁边避让。
“不用躲。”王教习云淡风轻道,“你现在就把地轴挖出来。”
陆九思讶异地看着他道:“先生,可书上说,阵眼处通常是灵气交汇之地,轻易不能动的。这座大阵厉害得紧,就算要动阵眼,也不能让我出手吧?”
王教习道:“让你挖你就挖,我难道会害你吗?”
陆九思心想也是,反正有王教习在一旁看护着,出不了大事。他咬了咬牙,问江云涯要来铁锹,狠狠铲了下去。
只铲开了一点地皮。
江云涯伸手道:“小师叔,不然还是我来吧?”
“不。”陆九思深感威严受损,郑重地摇了摇头,又是狠狠一铲铲下去。
不出多时,他便挖出了个深约两尺的地洞,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江云涯看得目不转睛,手指捏住了准备多时的方帕,小声地问:“小师叔,那我帮你擦擦汗吧?”
陆九思正要点头,铁锹入地时却是撞到一物,发出了沉闷的金铁之声。
“挖到了!”
陆九思心中一喜,还没放开手中铁锹,一道白光就自地底钻出,陡然大盛。光芒之中,隐隐有一道蛇状黑影在空中腾挪翻转,将他整个人缠绕在其中,不得挣脱。
江云涯目光一变,就要出手解救,被王教习伸手拦下。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王教习啧啧道,“我在借大阵之力,助他开窍,你看不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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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关、地轴是唐宋墓葬中常见的镇墓兽,我借来用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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