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发现陆九思一窍不通那日起,王教习就茶饭不思,又是唏嘘,又是不甘。
沉思数日后他终于想到个开窍的法子,自觉万无一失,这才把陆九思诓了过来试上一试。
“体内的关窍都是先天而生,后天绝难改变。若想多通几窍,除非找到几位九品境界的大能,耗费半生修为替他疏通关窍,或是服用上品的灵丹妙药洗精伐髓,否则是千难万难。”
“我向人打听过了,这两个法子陆家都找人试过,可惜没成。”
王教习面有得色,对自己想到的法子极为满意,要不是看身边的江云涯眉头紧皱、青筋直跳,怕对方暴起伤人,他都想夸夸自己。
“我仔细想了数日,心道都说人力难以逆天,先天未通的关窍不可以人力强行疏通,那么——”
江云涯斜睨了他一眼,手中剑气止不住地外泄,在地上戳出了五六个窟窿。
王教习咽了口唾沫,想到对方先前挖坑时一指一个的利索劲,只怕当真恼了,朝他身上一戳也是一个准。
他是修行阵法的,不是锻炼体魄的,真要打起来,定然落了下乘,赶忙解释道:“我便想着借这座护山大阵之力,替他通窍。一来阵法本身便是夺天地造化之力,比起人为,更亲近天然,不易损伤肉体;二来这座大阵由我历年维护,我对阵中一草一木都了若指掌,要是当真出了差错,也能及时……”
“会出差错?”江云涯将头一偏,只听到这一句重点。
王教习道:“世间哪有绝对之事?不过有我看着,想必也出不了大错。”
话音未落,便见白光之中的蛇影猛然向上一蹿,原本只有丈余的身形暴涨了数倍,瞬间高过了那座牌楼。
它的身影如同蟠龙,将陆九思卷在了其中,硕大的脑袋微微下垂,却像是在打量着被自己缠绕着的渺小人影。
“别动手,这就是地轴!”王教习拉住江云涯,“此时看着凶恶了些,却是被金铁之气所激,正是要它对陆九思出手,方能打通他体内的关窍!”
江云涯如何听得进他的解释?
在他眼中,什么通窍不通窍的,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他在小师叔身边,自然能护得对方周全。那道蛇影分明危险得很,就该被他一剑斩作两断!
王教习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拂过式盘。
江云涯眼前的天地立刻翻转,原本相距不过数丈的牌楼变得远在天涯,他指尖激射而出的剑气也失了方向,在林海涛声中湮灭无闻。
他眼神一变,当即咬紧牙关。
与此同时,王教习掌中的铁铸式盘微微一震,差点脱手而出。
“现在的年轻人,脾气也太暴躁了罢。”王教习握稳式盘,借来大阵之中的连绵群山,以山势之“镇”、“挡”,拦在了江云涯面前。
哪怕是几名九品高手联手破阵,这山势也能挡上一时半刻,王教习根本不担心江云涯能立刻出来捣乱,镇定地抽眼看向牌楼。
那丑蛇还抬着脑袋在半空中打转,就是不出手。
王教习正要暗中施力,低头一看,却见式盘上凭空出现了一道浅痕,从西南位直伸向东北角,割裂了整个地盘。
那道剑意犹止不住,直要从式盘上满溢出来,将天地都割成两半!
王教习心疼不已,手指发颤地按在式盘上,神情如丧考妣。
这可是精铁所铸的式盘,修复起来不知要费多少工夫。他为了陆九思这个还没入门的弟子,算是下了血本了。如若这样对方还不能通窍,他……他就吊死在这山门牌楼前!
王教习咬牙切齿地再次催动阵法。
那条长蛇终于动了。
它直盯着陆九思,身影朝下一扑!
却不是如王教习心中所想的那样以雷霆万钧之力一击,一举冲破陆九思体内的关窍,而是将那颗丑陋的大脑袋凑到了陆九思身边,扭捏地扑腾了几下身子,黏黏糊糊地将脑袋往他手心拱。
就像是在讨他欢喜,求他摸摸似的。
王教习:“……”
刺啦一声自手中式盘响起,王教习木然地扫了一眼,果然盘面上又多了道剑痕。
两道浅痕交错成了个大大的“X”,像是在嘲笑他的徒费心力。
王教习忍痛收了式盘。那道蛇影行将消失,依依不舍地在陆九思身上蹭了好几下,最后与白光一道没入地中。
“小师叔,你怎么样?!”没了王教习阻拦,江云涯立刻奔至陆九思身边,扶住了他的后背。
陆九思还有些晕头转向,想着先前浮光掠影般的遭遇,恍然道:“还行?”
他转头看向王教习,疑惑地问:“先生,方才是怎么回事?”
王教习也正纳闷呢。
他见过外敌入侵时那地轴的反应,当真是凶悍万分,张口便能吞下无数修士,扫尾就重伤无数高手,怎么这时乖巧得和家养的似的?就连之前他更换阵眼,短暂地与对方接触时,也没见对方这么亲热啊?
“出了点差错,咳咳。”王教习这时也没法得意地炫耀自己想出什么法子了,含混道,“好在没出大事。来,我替你探探经脉。”
他不甘心,想试试有没有成效。
手没沾到陆九思的衣角,对方就被江云涯半抱着转了个身。江云涯挡在两人之间,面色冰冷道:“你离小师叔远一点。”
王教习:“怎么说话的呢?我是他师父,要教授他本事的,懂吗?”
江云涯:“我看你也没什么本事。”
此前对方差使他做这做那,他都无所谓。但要是对方有伤害小师叔的念头,哪怕一丁半点,他都绝对无法忍受。
王教习被这话一堵,喉头一哽,差点没吐出血来。
“我为他费心费力,连式盘都差点毁了……”王教习悲痛欲绝,“你还嫌我没本事,好啊,好啊。”
陆九思见他连平日最爱惜的头发都忍不住揪断了好几根,心有不忍道:“先生,你别气,他就是担心我,说话比较直。”
王教习:“……”
“虽说出了点意外,但没人会嫌弃先生你的修为啊。”陆九思道,“那条蛇长得丑是丑了些,其实也挺……挺可爱的。”
“不教了。我不教了。”王教习甩手道,“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先生,你别走啊。”
陆九思挽留不住,又见江云涯面色铁青,只好在原地喊了几声。
王教习去意已决,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蜿蜒山道上。
“唉,你同先生闹什么别扭?他那么大年纪了,就算本事不济,不能顺着他点吗?”陆九思不知道王教习先前之举是有意助他通窍,没能成功,还以为是对方让他挖阵眼时出了意外,招来那条蛇影却没能及时制住,这才恼羞成怒。
江云涯僵着脖颈,一言不发。
“好吧。”陆九思放下手中铁锹,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道,“现下无事了,时辰又还早,我们找些事做做。”
江云涯见他双唇开合,心底似有种说不出的渴望腾升而起,叫他万分陌生。
他想到先前对方嘴角上沾着的一点油星,突然道:“烧鸡。”
陆九思失笑道:“你就想着吃啊?行罢,正巧也到山脚了,不如我们叫上崔师弟,一起去福通楼吃顿好的,也算我没有食言了。”
他想着许久没吃的佳肴,更是意动,舔了舔唇道:“走,带你快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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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教习匆匆上山,倒不是真像自己口中说的那样不打算教陆九思了。
实在是之前那景象怪异得很,他一个人琢磨不透,没得法子,思来想去只好向祭酒大人求助。祭酒万法皆通,在阵法之学上的造诣比他只高不低,他看不出来的地方,对方兴许能瞧出些蹊跷。
王教习一路赶到了莫愁林,敲开祭酒竹舍的大门,连口水也顾不上喝,将方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胡闹!”对方呵斥道。
王教习觑了对方一眼,见他神色是罕见的严厉。
“护山大阵主杀,那地轴化形后更是凶悍之物。虽说你手中有望山河,又如何能确保万无一失?”奚指月道,“若是地轴被金铁之气所激,挣脱了阵法所制呢?或是它出击时力道有失,不仅打通了关窍,还连着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一道贯通了,又如何是好?”
“阵法之学本就精微,体内关窍更是巨细难测,失之毫厘便谬以千里,你怎敢拿他人性命当作玩笑?!”
王教习被训得眼前一黑,手心发汗,才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太过自大。万一真的出了事,可就追悔莫及了。
“幸好、幸好没出事。”王教习抹了把汗,讪讪道,“那陆九思还生龙活虎的……”
他想喝杯茶压压惊,就见祭酒伸指在桌上一点。
杯中水面原本泛着微澜,经他一点,转瞬便静了下来,有若平镜。
“看似无事,却也未必。你将他带来,我替他看看。”
祭酒事务缠身,却对学院弟子如此关心,叫王教习肃然起敬。他正要答应,想起自己离开山脚时听到的只言片语,犹豫道:“陆九思应当去镇上吃喝玩乐了。难得休沐嘛,他又不是老僧入定的性子。”
祭酒抿了抿嘴角,神色稍霁。
“有他那个修剑的小师侄跟着,也不怕出事。”王教习多嘴了一句,“我从前只顾着钻研阵法,觉得找个道侣是没事白受罪。现下才发觉,找个道侣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尤其是我们这种学阵法的,找个剑修,正好相配。”
“别的不说,需要挖个坑打个洞的时候,也不愁没人搭把手啊……大人,你说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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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开窍的,迟几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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