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次的历练是学院早就有的规矩,弟子中不乏心高气傲之辈,早早就做好了准备,想趁此机会扬名立万。
可任谁也没有想到会正巧赶上成千魔修渡海而来。
一个不小心,扬名立万不成,可就变成英年早逝了啊。
这要是能给他们自己决定的机会,许多人兴许都想着换个时机下山历练。
“澹台师兄,你说的是真的吗?”有弟子问,“当真由我们自个儿决定?”
澹台千里矜持地点了点头。
弟子问:“那祭酒大人呢?他为何不出面同我们说个明白?”
澹台千里道:“祭酒正在与甲舍弟子商量此事,无暇抽身,我才代他同你们相商。”
他应答地沉稳,说的又合情合理,众弟子心下都信服了。接下去便是要商量出个法子,怎么示意表决。有人提议举手,也有人觉得此举不妥,应当换个办法。
陆九思靠坐在位子上,懒洋洋地看着众人议论,心思急转。
怎么表决他都无所谓,总之他断断不会下山去就是了。
众人为如何表决吵得凶了,温教习面色微愠,忍了许久,终于拍桌道:“这是老朽的课!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教习了!”
他不理睬澹台千里,只对着一众弟子说:“每人拿一页纸,限一刻内写上去或留,叠好交与我。”
“不许交头接耳,不许议论纷纷,就按着你们的意思写。”
“交了纸的,便翻开书看第八卷。一刻后,我开始讲课。”
他说完看向教舍中的滴漏,记下时辰。
“阁下,请。”温教习眼皮也不掀,懒得抬头看扰了他授课的人,翻开自己带来的厚重经书,用手指揉了揉眼眶,逐行看起来。书册里除了刻印的页码,还夹了很多规规整整的小纸条,上面满是蝇头小字,朱墨淋漓。
陆九思的目光从澹台千里身上落到温教习身上,又转了回来。
温教习的形象在他心中瞬间高大起来,仿佛连在风中飘动的白发也带上了不畏强权的倔强。
能叫澹台千里吃个闷亏,值得一乐。
陆九思嘴角方才勾起,便见一片阴影投落在自己桌上。
澹台千里没走到自己惯常坐的后排座位,脚步折返,在崔折剑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大大方方地鸠占鹊巢。
他坐在崔折剑常坐的椅子上,双脚都够不到地面,在半空中荡着,像个顽皮的孩童。他转头看向陆九思,微微笑道:“写啊。”
陆九思抽出一张崭新的白纸,在桌上缓缓摊开。
江云涯坐在两人之间,仗着身高优势挡住澹台千里逼视的目光,低声问陆九思道:“小师叔,你写什么?”
陆九思抓着笔杆沾了墨,大笔一挥,写了个骨架松散、如同安逸富家翁的“留”字。
江云涯沉默片刻,也按葫芦画瓢,研墨落笔。
他运笔写到一半,手腕被陆九思架住。
陆九思道:“之前不是说想下山吗?想什么就写什么。”
江云涯挪开胳膊,将薄纸也往旁一抽,继续写完了那个“留”。
他想下山是他自个儿的事,却不能叫小师叔为此冒险。他打算回一趟浮阎岛,独自另寻个机会就是了。总之小师叔须得安安稳稳的在这儿呆着,不能出半点差错。
写完后,他将两人的纸条晾干,叠好,起身准备上交,离开座位前又回过身,不放心地低下头道:“你也是乙舍弟子,也该交这一张纸。”
这话是冲着澹台千里说的。
他本就比澹台千里长得高,这时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更是足足高出了半个身子。
他望着还是个小孩模样的妖王,就像是个耐心提携后辈的师友,关怀幼弟的兄长,不急不躁地等着对方动笔。尽管目光不那么友好。
“是了,先生说了人人都要交。”陆九思闻言低声附和,将手支在桌上歪着撑住脑袋,越过他去看澹台千里的反应。
澹台千里朝他一笑。
陆九思不甘示弱地笑了回去。
“好。”澹台千里看着他眉眼间飞扬的神色,取了笔墨,提腕运笔,不加思虑。
没过多久,温教习手中就收到了一叠大小不同、厚薄不一的纸张。
他默不作声,直到滴漏指示的时刻精准地过去了一刻钟,才抬起头,将收到的纸张拢了一拢,拆开最上一张。
“留。”
念完后,他将那张纸翻到背面,夹进了自己的书中,又拿起下一张。
温教习没差人计数,但那些一心盼着能下山杀几个魔修的弟子们都在心中悄悄记着,断不会错。
随着温教习拆开的纸条越来越多,有些弟子的神情变得愈发焦虑,有的则慢慢放下心来。
陆九思没那个闲心计数,便转头去看后排同窗的神色,从他们的模样中估摸出个大概。
“小师叔,现下想去想留的人差不多。”江云涯揣摩着他的心思,附耳道,“正好是四六开。”
陆九思随口夸他记性好,他便接连漏听了好几个温教习报出的字儿,整个人犹如脚踩云雾之间,有些飘飘然了。
“怎样了?”眼看温教习手中就剩下最后一张字条,教舍里气氛沉重,陆九思不由也紧张起来。
他转头看向江云涯,等着他报个准确的数。
江云涯羞愧地低下头道:“我没听清……”
“想留下的,现下只多出一人。”澹台千里像是无时不刻都在留意着他们,接话道,“巧了,最后那张是本尊写的。”
江云涯眉头一紧,约莫也认出了那确实是澹台千里写的纸条。
他们两人的目力总不会出错,澹台千里写了什么也不难猜,那岂不是说最后还是会落得个五五开?
陆九思沉思时,温教习已展开了纸条,目光扫过纸上墨字,面色便是一沉。
他如实报出结果:“去。”
温教习将所有的纸条压好,开口道:“想去与想留的人各占一半,既然如此,便由老朽做个决断——”
陆九思闻言,心中微喜。
从温教习先前的态度看,他定是不愿耽误弟子们读经的工夫,想让他们多在山上呆些时日的。要是让他来做决断,那必是留。
不用同那些魔修白刀子红刀子出,可真是太好了。
“等一等!等一等!”
温教习开口前,教舍的门被猛地撞开。崔折剑拖着抱恙的病体风也似的冲进屋中,端的是弱柳扶风之姿,流星赶月之态。
他还没缓过劲来,高喊了两声已是极为勉强。这会儿喘了好几口气,才能顺溜地说出句话。
他对温教习一拱手,恭恭敬敬道:“弟子崔折剑,也愿下山,同魔修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