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迷心窍……”
“鬼迷心窍了!”
陆九思随着众人走向术科库房,远远缀在人群最后,看着手心握着的木牌连声叹气。
不知当时听了温教习一番话,他心中怎的就生出了平日少有的万丈豪情,从奚指月手里取了这块木牌。
要是没拿木牌还好说,随便找些重伤未愈,力有不支,命犯太岁,不宜远行的借口,都能勉强留在山上。
现在牌子也拿了,就像是新婚之夜把人的红盖头都掀了,还能不娶吗?
“唉……”
陆九思攥着木牌,隔着人群朝前望了一眼。
只见众人都围着祭酒,有如众星捧月。
他这是上了贼船,跟着众人朝术科库房头也不回地撞上去了。
“师兄为何叹气?”崔折剑本想和其余同窗一道拥在祭酒身边,聆听对方的教诲,但于情于理他都不愿抛下陆九思。陆九思和风烛残年的老者一般优哉游哉走在最后,他也只得按捺住性子,同对方做个伴。
陆九思随口道:“愁啊。”
又道:“你不懂。”
“哦……”崔折剑应了一声,想了片刻说,“我知道了。我已有了随身佩剑,不需再领一样法器。陆师兄却在为这件事担心,是吗?”
“小师叔在为这事担忧吗?”江云涯问。陆九思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还多长了个心眼,学会一件事:先问是不是,再问怎么样。
陆九思道:“算是吧。”
除非他连脸也不要,这趟是必须走一趟了。
要是能挑样厉害法器,打不过魔修的时候能保保命,那也行吧。
崔折剑见他愁容满面,犹豫了一会,见他们三人已远远落下,四周也没有旁人,才开口道:“师兄莫要担心……我家有一位族叔就是术科教习,往年年节的时候听他说起过,术科的教习个个技艺非凡,炼出了不少厉害法宝。学院中许多教习的法器都是找他们炼的,比山下拍卖行的上品法器还要好使。”
陆九思精神一震。
当初防备江云涯时,他就把自己的纳戒里里外外翻了一遍。里头的瓶瓶罐罐倒是不少,就是不知为何,也许陆家人以为他资质太差,驱使不了上品法器,放的大多是些伤药,没几样能打的宝贝。
他可缺着呢。
“那能不能找咱叔……”陆九思暗示地问。
崔折剑不解其意,等了半晌没听到下文,便问:“嗯?”
江云涯倒是懂了,道:“我这儿有不少上品法器,小师叔尽管来取。”
崔折剑恍然大悟:“啊,陆师兄说的是我家族叔啊。”他还想了许久,不记得曾听对方说起过陆家的叔伯一辈。
江云涯听那个“咱”字,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他平静地用目光扫视了崔折剑一眼,突然发觉对方身姿挺拔,自有一股浑然正气,面容也是话本中常说的“剑眉星目,棱角分明”。
有些碍眼。
崔折剑又“哦”了一声,才酝酿好词句,抱歉道:“族叔性子古怪,怕是说不通。术科教习好似多半像他一般,不爱同外人打交道的。”
陆九思表示理解。
有手艺傍身的人,心高气傲一些也不足为奇。
“那就看看再说嘛。”陆九思道,“万一赶上什么宝物认主了呢?”
他不过随口开了句玩笑,就听得一人尖酸道:“还真以为你们自个儿是什么天纵奇才,滴一滴血就能叫万剑俯首啊?滚滚滚,没有你们教习的凭信,莫来库房捣乱。”
陆九思原以为对方骂的是自己,定睛一看,才发现还真不是。
走在他们前头的一群人已经到了术科库房前,敲开了那扇掩在青苔和藤条下的木门。
等人应门的工夫,自然有弟子说起了库房的事。术科库房戒备森严,只有学院教习和拿了教习凭信的弟子才能进去,在场的人有不少还没踏进过这道门槛。这让他们对这座看似破败的院落生出了不少憧憬:话本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平凡的少年一脚踏进库房,无数孕育出了灵识的法器便纷纷发出嗡鸣,争先恐后地涌向他……
众人正憧憬着,库房的木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内打开了。
一名身材矮胖,看着就像个横放着的鸡蛋的教习站在门内,光靠自个儿就遮尽了库房风光。
矮教习先是把众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遣词造句便如陆九思先前听到的那样毫不留情,随后还嫌不够,又道:“你们都跟的是哪位教习?把他们的名号报上来。我下次好好跟他们说道说道,有这闲工夫来捣乱,怎么不让你们多学些本事?要是当真闲得慌,术科还差不少打杂伙计,尽管来就是了!”
他说那么长一串话,连个喘儿也不带的,陆九思看得啧啧称奇。
崔折剑尴尬道:“这位就是族叔。”
陆九思与他们隔得远,又没被骂着,心情十分愉快,道:“贵宗族真是人才辈出。”
崔折剑道:“族叔他沉迷锻造,是有些不通人情世故的……”
陆九思看了他一眼。
崔师弟眼中还有不通人情世故的人,真是稀奇。
那厢矮教习的骂声没有持续很久,因为被一众弟子围住的奚指月终于耐心回答完了最后一个问题,越众而出。
“崔二先生,是我带他们来的。”
矮教习眼高于顶,压根没看奚指月:“好,原来是你带人来的。我们正忙着锻造一样法器,片刻都抽不出身,要是耽搁这么一会儿,出了什么差错,你得——”
奚指月的声音有些无奈:“崔二先生,我预先知会过诸位一声的。弟子们即将下山历练,今日我会带些人来取丹药和法器。”
矮教习这才把头一低,看清了来的是谁。
不过他的语气也只是从倨傲变成了冷淡,道:“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件事。”
奚指月清楚这群人的性情,也没介怀他的态度,微微一笑,问:“我现下方便带他们进去吗?”
“可真会挑时候。”矮教习埋怨了一句,回身朝破败院子看一眼,没好气道,“进来吧。”
奚指月道:“打扰了。”
矮教习嘟哝道:“一个两个的都和催命鬼似的……你们在前院挑就是了,后院忙得很,没空招待你们。”
“崔师弟,你家叔叔怎么这么说话?”陆九思远远听着,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先前他还亲热地叫着“咱叔”,这时为了那矮教习目中无奚指月的态度,立刻就变作了“你家叔叔”。
崔折剑品察不到其中的变化,只迭声替族叔道歉:“有机会我劝劝他。”
“进去了。”江云涯冷声提醒道。
弟子们跟在奚指月身后鱼贯而入,就剩下他们三个还在门外。
矮教习早就不耐烦等在门口,跑了个没影,这时院落的木门大开,依稀能听见从中传来的锻造之声,还有弟子们的惊呼之声。
“诸位先听我一言。”奚指月站在一众弟子中间,和声道,“后院是诸位教习的锻造之所,不便相扰。炼好的丹药与法器都收在前院里,我们从中取用就好。”
“东西两廊各有五间厢房,西厢最深一间放的是丹药,另外九间厢房依照一到九品的境界分放了各式法器,诸位可自行斟酌该取哪样。”
陆九思走进院落中时,正听得一名弟子扬声问:“大人,九品的法器也可以随我们取用么?”
奚指月还没回答,那名弟子就被同窗无情地嘲讽了一番。
“为什么不行呢?”奚指月鼓励地朝他笑了笑,等众人稍静下来,才接着道,“法器分有上中下三品,却并无定数,更讲究缘法,若是合了缘,何必拘泥于这些条框?”
他抬眼看了站在最外围的陆九思一眼。
那出声提问的弟子得了奚指月的鼓励,当即信心大震,抬步便朝离他最近的一间厢房走去。那间厢房门外挂着个粗糙的牌子,牌上用歪七扭八的墨字写了个大大的“八”字。
厢房离他只有十数步远,性子谨慎些的弟子都在等他推开房门,却见他站在门前石阶下,久久不动了。
“怎么不走呀?”
“朝前一推不就进门了吗?”
那弟子将双手按在厢房门上,使劲了全身力气,也没能推动薄薄一扇木门。他回过身来,双颊因为用力涨得通红,兴许还带着些羞愧:“推不开。”
陆九思也在看着他,见状也好奇地“咦”了一声。
“那门上有禁制,达不到八品境界的修士,进不去。”江云涯一眼就看出了真相,替他解释道。
奚指月也朝众弟子解释道:“术科的先生们在门上下了禁制,若有能力使用屋中的法器,便能通过那间厢房的禁制。通不过禁制也不会有所损伤,只是不得其门而入。生们这是担忧诸位用之不当,倒伤了自己,尽是拳拳爱护之心……”
江云涯嗤了一声。
还不就和他说的是一个意思。
陆九思将两人的解释都细细听了,而后失望道:“那我岂不是拿不到什么好东西了?”
江云涯振奋道:“我替小师叔拿!”
以他的修为,哪一间厢房的禁制能拦下他?
见众弟子都四散开来,各自去挑中的厢房,江云涯当前一步便要走向那间写着“九”的屋子。
“别急,别急。”陆九思赶了两步才拉住他,劝道,“也让我自己试试啊。没准我就是什么有缘人呢。”
话虽如此,他却没什么自信。对方都说了,这门上的禁制实则是测试修为的,别说九品,他能不能推开一品的门都是问题。
“试试无妨。”
奚指月不知何时站在了九品厢房的石阶下,听他走近了,微微一颔首。
想到对方先前在院落中看他的那一眼,还有那些合缘不合缘的话,陆九思心中有了个不是很美妙的猜测。
奚指月该不会做了手脚,有意要让他取走一件上品法器吧?
陆九思越想便越觉得不应当,不应当。对方是学院祭酒,好端端一个正经人,怎么能以权谋是呢?
这绝不能啊。
但莫名有觉得……还是有些古怪。
陆九思因为心中的猜测踌躇不前,在石阶下踱步半晌,也没去推门。
崔折剑手中已有了佩剑,并不打算再挑一样法器,这时同陆九思等人一道站在这间厢房门外,只是抱着测测看境界是否有突破的心思。
他见陆九思一直没上前,便抱拳道:“陆师兄,那我先试试了。”
言毕,他挂好佩剑,两脚站定,双手平平地朝前推出。
门开了。
※※※※※※※※※※※※※※※※※※※※
前一章修了一下,砍掉了一条支线,准备快点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