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让江云涯光着身子也不是办法,万一等会儿屋里来人了呢。
几个同窗说是去把秦老三关到客栈后院的柴房,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更别说还有随时都可能来敲门的妖王和崔师弟。
陆九思在屋内翻找一阵,没找到趁手的家伙,便从墙上取下一张挂画,将画纸沿着挂轴卷了一卷,做成个略显短小的挑竿。他用竿子挑起掉在地上的中衣、外衫,递给端坐在床上的人。
江云涯心中委屈,但已经挥完了三板斧,再也无计可施。见陆九思心如铁石,用画轴挑着衣衫等他接手,他只能不情不愿地接过衣裳,一件件磨蹭着穿了回去。
两人刚整理好各自的衣裳,便听得门外传来咚咚的声响。
这一回总不是有人在自荐枕席。
陆九思心道好险,回头朝江云涯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赶紧从床上下来,自己慢吞吞踱到门前,扬声问:“谁啊?”
“本尊。”
隔着一层门纸都能感受到对方声音中的微嘲之意。
陆九思再次心道好险!
“阁下稍等,我先梳洗,马上就来。”
他一边拖延,一边回头看去。江云涯正在收拾被两人弄乱的床榻,一丝不苟地叠着被褥,还把微微凹陷的枕头拍了拍,靠着床头放好。
“又不是姑娘家,难不成还要涂脂抹粉?”门外的人语带嘲讽,却到底耐心等着,没有破门而入。
见江云涯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床被,陆九思这才拔出插销,打开房门。
澹台千里站在门外,金眸微转,目光从两人身上略过,将屋内景象看了个通透,轻声笑道:“本尊从来不知,你还有夜间梳洗的习惯。”
陆九思打马虎眼道:“地龙太旺,热得头晕,得抹把脸清醒清醒。阁下怎么来了?”
澹台千里笑道:“本尊听得些响动,猜测是有人回来了。过来看看,果然如此。”
陆九思听得他说“响动”二字,心中不由一紧,总觉得这话里有话。
他自然知道摄音术一类的术法能够让人听到近旁的声响,听说要是晋入陆仙境界,连千里之外的风吹落叶声都能听见。他刚回屋就被江云涯自荐枕席的举动吓得不轻,也没留意周围是否有人施术。就算留意了,以澹台千里的修为,他恐怕也发现不了。
对方不会真的在旁边屋子里施了摄音术,听见这边的响动了吧?
那岂不是听见江云涯说愿意嫁给他?
不说这些板上钉钉的话,光是听到些“委屈小师叔一会儿”、“忍一忍”、“就好了”的说辞,就够糟糕的了!
“本尊听见这厢有人吹曲儿,难听得很,你们听见了吗?”澹台千里走进屋中,目光似是随意地朝床榻上瞥去。
陆九思心下一松,道:“没人……”
“你吹的才难听!”江云涯面色微沉,冷声反驳道。
澹台千里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道:“原来是你吹的曲儿,那倒不奇怪了。”
江云涯反唇相讥:“好过你连曲儿也不会吹。”
澹台千里道:“你怎知本尊不会?”
陆九思头痛不已。
这两位年纪都不小了,江云涯倒还好说,澹台千里都是活了上千年的大妖了,没道理还会和人拌嘴。
但从学院山下到蓟北道一路行来,这两人没有一天不起争执。起初是一言不合直接动手,一连压塌三驾马车后,两人都长了记性,能不动手便不动手,改为唇枪舌战。实在忍不住了,才约在荒郊野地里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如今进了城,找不着没人的荒地,两人只能重新在嘴上一争高下。
要是两人都是个中高手,陆九思听着他们拌嘴也就当学习技艺了,偏偏两人修为有多高,口头功夫就有多差,你来我往就和小孩儿抓了泥巴互相扔似的,听了也没有半点长进。
“是我吹的,成了吧?”陆九思叹了口气,不得不出声打断两人。
他转身在两人之间坐下,免得他们吵着吵着便动起手来,又想了个法子,转移两人的注意。
“今日去那凤鸣苑,真见着了两个魔修。”
澹台千里收回目光,缓声问:“这么巧?”
陆九思道:“是啊,但从浮阎岛上来的应当只有一个。”
他将今晚在凤鸣苑中遇着的事细细说了,感叹道:“可惜了。那叫云卿的魔修想必是个聪明人,今日没能得手,以后就更难抓住他了。”
澹台千里道:“那可未必。”
陆九思道:“凤鸣苑他想必不会再去了……”
澹台千里道:“他若当真聪明,起初便不会留在蓟北道。”
陆九思原本没想到这点,听妖王这么一说,才慢慢回味过来。最初传来魔修渡海的消息约莫就是在两个月前,可以推断云卿也是在那时候上的岸,根据小厮的说法,他此后一直没有离开凤鸣苑。
可是他为什么不走呢?
数百魔修渡海,各大宗门都心生警惕,定然会派人前往蓟北道探查。凤鸣苑又不是什么深巷陋屋,一旦有人留意,很快会发现他的行踪。
便是想做欢场生意,换个州道也无妨。他为什么要留在那座小楼里?
“看他的行事,确实不当如此疏忽……”陆九思沉吟道,“难不成他走不了?”
澹台千里掀起眼帘望了他一眼,道:“你说你们起初发现那姓秦的修习了魔修功法,以为他才是从浮阎岛上来的,是也不是?”
“他们二人不过是露水情缘,逢场作戏也就罢了,为何那云卿要教与他魔修功法?图的是什么?”
江云涯自从穿上衣服之后一直恹恹的,这时才开口道:“欢喜禅。”
澹台千里道:“想来也是如此。”
“真是欢喜禅?”陆九思微感讶异。
他还以为江云涯只看过这一种双修秘法,才会见着什么场面都说是欢喜禅呢。
江云涯解释道:“我同小师叔说了,他手中的功法小半是错的。”
“正宗的欢喜禅,修习者可与任何人双修,吸取对方的修为,化为己用。但他修习的是下品功法,只能找修习了同种功法的人双修。若是对方没有修习过,还得先教会了对方才能继续,麻烦得很。”
“我原以为姓秦的才是主修……”
姓秦的男子身形高大,出手狠厉,江云涯便以为他才是修习欢喜禅的魔修,反将云卿看成了马上要被吸干的药渣。
谁能想到竟是倒了过来。
陆九思叹气道:“我也没想到。”
“小厮说他十日里有七八日要留下过夜,我还想着这也着实太多,真不怕被掏空了身子。现下看来,却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江云涯没听出他话中的玩笑,认真解释道:“这也是那功法的弊病。一旦开始修习,就得每日都寻人采补,若是停了一日,便会遭功法反噬。届时就算能保住一条性命,也会丢了全身修为。”
陆九思:“……”
澹台千里笑道:“你懂得倒不少。”
赶在江云涯呛回去之前,陆九思沉声道:“以云卿的性子,想必不只准备了姓秦的……这一个药渣。他留在蓟北道不走,恐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这样一来,他的行踪倒也不难找。”
毕竟男子与男子相好,放在浮阎岛上兴许没什么出奇,在蓟北道却定然隐瞒不住,会漏出风声。
澹台千里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云淡风轻道:“只消派人打听打听,蓟北道上哪家少爷公子又迷上了小倌或是乐师,这人多半便能找着了。今日与你搭话那伙计看着便是个机灵的,明日给他几锭银子,他定然能将此事打探得清清楚楚。”
陆九思看向澹台千里的眼神有些变了。
要不怎么有人会拿“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来说事呢。
活得久了,眼光果然比常人要毒辣一些。
这些事要是没有对方提点,他光靠自个儿恐怕想不到。与对方一道历练,也还算能长些见识,有些好处。
澹台千里伸展了一下腰身,道:“说了这许多,本尊也有些倦了。若是无事,不妨各自歇下,明日再做计较。”
他站起身,准备离屋时似是感慨了一句:“日子过得真快,下山后到如今也一旬有余了。”
陆九思想收回先前那句话。
妖王跟着他一道下山,难道真的是为了悉心教导他吗?明说着是受祭酒所托,前来照顾一众弟子,实则为了什么他还不明白吗?
不就是为了他的血吗?
要是他下山历练的时候,妖王留在无想山上,那每旬一次的取血可就麻烦了。就算他无心赖账,要怎么把血万里迢迢送回山上就是个大问题,万一送是送到了,可已经不新鲜了呢?
等等,新鲜不新鲜这事……
陆九思忽然有了个主意。
他将两人送出屋子后,从包裹中翻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和一个腹中空空的瓷瓶,咬了咬牙,用匕.首在小臂内侧划拉出一道口子。
片刻之后,确认廊上无人,他用衣袖拢住瓷瓶,轻轻推开了澹台千里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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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省,有存稿了,以后不会发了又修。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