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子弟[穿书]

作者:壑舟须臾

“这老树都抽新芽了,边地也回春了啊。”

陆九思一跳下马车,就望见了城门旁的一抹嫩绿。他也不知道这些低矮的树丛都叫什么名儿,约莫是沙棘一类,树皮黝黑皲裂,好似受到千锤百炼,又落满沙土,叫人瞧见便想起“风尘仆仆”几字。

这一路上越是往西走,路旁所见景色越是同以往大不相同。

起初能见到的行道树都变了模样,树形愈发低矮不说,叶片也不再那么宽敞,总是娇小干瘪,像是渴极了般怯怯缩缩。

行人都戴着避风的罩帽,连脖颈也捂得严严实实。

他有一次好奇心重,径自跳下马车迎风转悠了小半炷香,被风吹迷了眼不说,一回到车上,从领口、衣袖、鞋靴里足足抖下半斤重的细沙。连嘴里都满是泥沙味,一连喝了几囊清水才压下那味道。

西边地旱,风沙漫天,游记上说的不是糊弄人的。

陆九思吸取教训,打那之后都老老实实呆在马车上,若是真的呆得胸闷,非下车耍耍不可,也要预先把自个儿包裹成粽子般严实,不给风沙丝毫可趁之机。

这时也是一样。他头顶戴上了一顶风帽,脖子还缠了两层轻薄的丝巾,又将袖口、靴口都紧紧束好,确认再无空隙可入,才纵身一跃,跳下马车。

一下车,便迎上许多古怪的目光。

“陆兄,”冯恒后他一步下车,瞧见他通体黑衣,风帽也是黑的,偏生在颈边绕了条细白绸巾,忙忍住笑意低声劝道,“快,把帽子摘了,丝巾也别围了。”

“你说什么?”陆九思小心翼翼地掀起风帽一角,唯恐动作大了又会张嘴吃进沙子。

冯恒道:“城里风沙小,不必再防得那么严实。你看这道上的行人,哪一个打扮成你这样的?”

隔着一层风帽,耳朵也被丝巾包住小半,陆九思听他重复了几次,才听清他在说什么,一听清楚,扬手便掀下了风帽。

他睁眼朝四周望去,果不其然,行道上的路人、沿街叫卖的小贩,连那些个从小巷里忽的钻出又忽的没入的小孩儿,没一个人是戴着风帽、缠着丝巾的。

只有他特立独行,鹤立鸡群,就像是带着一众姐妹去逛窑子的巾帼,惹眼得不得了。

“诶呀……”冯恒感叹道,“昨日不是说起这事了么,用晚饭的时候……”

陆九思回忆道:“那时我不是在同嫂子商讨剑法吗?没听见啊。”

冯恒对着这事更是万般无奈,他原以为裴湛之听多了剑侠故事,又难得遇上陆九思这样的人物,一时兴起,才发愿习剑,谁能想到这一路上竟真的专心练起剑来。

四人分乘两辆马车,原本他有许多闲暇与对方亲热,谁能想到裴湛之待在另一辆马车上的工夫竟比同他在一块儿还多!要是再走上十天半个月,他恐怕忍不住了,也不知那位澹台兄弟如何能忍得……

“我省得。”冯恒心中想着这事,分神答道,“我与澹台兄弟说了,他说会记着嘱咐你。”

陆九思:“……”

说话间,澹台千里也下了马车。

陆九思回头朝他一看,果不其然,他便穿得宽松随意,根本不像自己一般严防死守。

裴湛之下了马车,同样是一副清凉打扮,甚至因着学剑后愈发自信,不惧旁人目光,连罩帽都没有戴。

一名车夫见他们都下了马车,勒住缰绳朝几人道:“东家,我先把马车停到客栈院子去。”说着挽起衣袖,露出壮实的麦色小臂。

陆九思愈发觉得举世皆清,唯我独浊。

他用手指顶住风帽的尖顶,绕指转了两圈,忽然抓住宽敞帽檐,手臂一抬将风帽扣在了澹台千里头上。对方原本便戴着一顶罩帽,如今帽上加帽,也不见得有什么奇怪。

陆九思转念一想,想趁机将刚解下的两条丝巾也塞进对方怀里……

澹台千里快准狠地扣住他的手腕,道:“适可而止。”

陆九思道:“谁让你不提醒我。”

“忘了。”澹台千里轻飘飘道,“每日要思虑的事太多,如何能将区区一件小事放在心上?”

陆九思不看也知道他定是眼帘微垂,神情轻蔑,着恼道:“胡扯——”

这一路上澹台千里除了闭眼假寐,还做了什么正事?连他还不如呢。

“诶,陆公子,不要动手。”

“澹台兄弟,我们这边说话。”

冯恒与裴湛之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将两人隔开。这一路行来,他们已然发觉陆九思与澹台千里的关系恐怕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非是说两人清清白白,没有丝毫瓜葛,但多半还没瓜熟蒂落,正处在藤蔓纠缠的时节——隔三差五便要拌嘴吵架。

冯恒与裴湛之见了便拦,拦多了也有了经验,知道怎么处置最为省心。

当下裴湛之轻声劝了陆九思几句,冯恒转头同众人说起今日的打算。

他们一路西行,因为不再跟着布庄车队的缘故,用不着走官道,少绕了许多远路。两辆马车又都结实耐操,不用停停走走修修补补,比预期提早小半个月达到极西的悬泉道。

他们如今身处的城池,便是悬泉道的治所安西城。

安西城北边是连绵山脉,峰顶高耸入云,积雪经年不化,有左右两条河流自山中流出,每逢春夏便浸润大地,滋养了一种草木鸟兽。过了安西城,再往西走上十余日,便见无垠荒漠,得向南绕行方得与别处相通……水土怡人,又处在山脚平地的要道,安西城自然而然成了悬泉道上最为繁华的一座城池。

冯恒此行的目的地便是此处,他要联络的商客、结账的钱庄都处在安西城中,用不着再去各处奔波。而陆九思和澹台千里,还得朝西边去“寻宝”。

“若是不急,陆兄不妨在城中多住上几日。”冯恒倒没流露出颓丧神情,爽朗道,“我往安西跑了近十年,也算小半个东道主,能好好招待招待两位。”

裴湛之也道:“外子在此地经营日久,对西边风俗也算熟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陆公子若是问他,他都能说得出一二。出了安西城,再想要找个这样的热闹地儿,怕是不容易了。二位要再往西边去,也得在城中修整几日,准备些东西,至少得换个耐旱的坐骑……”

“骆驼。”陆九思挑眉道,“这我知道,顶耐旱了,从前还没见过。”

他精神一震,很快被这新奇玩意儿吸引了注意。

正巧瞧见道旁有一名高鼻深目的小伙骑着骆驼走过,跨坐在驼峰之间,身子随着骆驼走动轻轻起伏,他更是看得目不交睫,满脸写着“我也想买一头玩玩儿”。

澹台千里见他身随眼动,不由自主随着那骆驼转向了城门方向,那骑着骆驼的小伙子亦是热情洋溢,朝他频频挥手,不由眸色微沉,将风帽扣回了他的头上。

陆九思还没看够那骆驼,恼火地掀起罩纱,道:“你——”

“先用了饭再去集市也不迟,现在时辰还早呢。”冯恒忙道,“悬泉各处的吃食在城里都能找到,陆兄想必还没尝过这西边的菜肴罢?”

“确实没吃过……”

陆九思在骆驼和美食间犹豫片刻,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先饱食一顿,再去集市挑一头看来顺眼的骆驼,当作消食之旅,就这么定了。

他朝那行到城门旁的小伙子高高挥了挥手臂告别,还想夸赞一句,对方的坐骑看着威风又可爱。

“陆兄,别。”冯恒眼尖的望见小伙子身形一动,看着便要翻身下地,连忙道,“西边风俗与别处大不相同,民风剽悍,万万不能鲁莽行事。”

陆九思边回头张望,边道:“我看那小哥人挺好的啊,还冲我笑来着。”

冯恒面有难色,不知怎么和他解释为妥,犹豫着说道:“便是太热情了些……”依照他的经历来看,那小伙子下了骆驼,却不是觉得受辱,想要同陆九思打上一场,而是见他扬臂,以为两人彼此都心生好感,准备上前来亲近一番。

澹台千里轻哼一声,越过几人,当先一步走进客栈。

他这脸色,难不成是知道西地风俗,在生闷气?冯恒心中这般猜测,又拿不定主意,毕竟这事只有来过西边才知道,显而易见,陆九思便是不知。

他若不说这事也就过去了,要是澹台千里本不知道这事,他却说了出来,反倒坏事……

冯恒正在纠结,陆九思却被那轻哼声提醒,想起了新仇旧恨,加快步子便追了上去。

“这还当真难办……”冯恒见两人一碰上头,又吵闹起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裴湛之轻握住他的手心,道:“我却觉得不难。”

冯恒问:“那还是一切照旧?”

裴湛之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分别在即,心中也是对两人万般牵挂,放心不下。见两人镇日吵吵闹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人待彼此和别个不同,偏生他们自个儿看不出来。

冯恒与裴湛之费了番曲折才能在一块儿,便盼着他们能过得顺当些。

首要的是,是让两人明白彼此心意。

要在他们朝西边去之前将这事办妥,恐怕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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