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林放和助理离开后,余殊魂不守舍的在公司大楼里绕圈子,被梁旭找到时,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不好意思。”

余殊还挂念着方才见到林放的事,心不在焉地道了歉。

梁旭过去总是疑他耍心眼,刚刚才在化妆间内听大家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余殊片场救总裁的事,心里有些惭愧,将过往对他抱有的鲜明敌意收敛了些。

“你不常来公司,找不到路也正常,走吧,就等我们了。”

穿行过人群,所见都是陌生的新时代面孔,并无似曾相识之感。

若不是方才听到林放的声音、看清了他的面容,余殊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

他眼睛没看身旁的人,闲聊似的问道:“梁旭,你来公司几年了?”

梁旭答:“我16岁就在老板的工作室里当练习生了,后来跟到岭悦,有六年了。”

听人提起过,林放是林氏的二少爷,一直养在国外。19岁他回国进了娱乐圈发展,第一年就拿到了国内的影帝,20岁的时候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后来才岭悦。

按照梁旭的说法,应该是打从林放回国,就与他有接触。

余殊措了措辞,装作不刻意地提起:“挺久的。那,林庭……林总身边有什么奇怪的事吗?”

半月前,他是因为原主出了事故才穿过来的。

如果林放也是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大概同样需要一个契机。

带着繁重的前世一生接纳现代的新事物以及原主的混乱记忆,必然要一段时间适应,身边人肯定能察觉到。

如果没有的话,想必是他多虑了。

毕竟魂穿复生这种事太过离奇,不可能时常发生。

“林总事业一直很稳定,每年都有叫座的优质作品,岭悦发展也越来越好。”梁旭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似乎在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仅有的信息不足以推断出什么,余殊不想在外人面前露出马脚,一笑掩饰过去。

他和林放的前尘往事,拿起太沉,放下太重。

跟着梁旭到目的地,余殊才发觉换了个地方,门牌上标注着摄影棚。

房间里空旷敞亮,铺设了白色幕布和四台大光照灯,类似三角状的架子上端方着黑黑的盒子,应该就是他们说的摄像机。

摄制组成员有的在调试设备,有的在搭配衣服饰品,摄像机后面一个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看起来无所事事的男人,就是这个组合的经纪人秦肃了。

Fairyland成团出道已有一年,走的是青春阳光路线,一直不温不火。除了最开始那两个月,经纪人秦肃为了巴结余家,费尽心思给他们接了不少优质通告。后来发现余家人并不是真心待见这位小少爷,组合也没翻出什么水花来,他转头就带新人去了。

国内爱豆行当路人盘小、更新换代快,热度和新鲜感没多久就消耗殆尽,只能靠在综艺和影视作品里当背景板混个话题度。

二辑拖了大半年,这才开始筹备。

秦肃听到动静,放下手机站了起来,他藏在银边眼镜后的眼眸撞上了余殊打量过来的视线。

余殊模糊记得,这位经纪人和原主关系也不大好,许多通告,比如死皮赖脸挤进林放所在剧组做男配,原主都是直接联系的剧组方面的人。

他只稍微和秦肃点了个头,当作问好。

许骄阳看到亲人似的过来拉他和梁旭。

“你们可算来了,江添亦他们是另一组的,去隔壁拍了,这群魔鬼可就单拎着我捯饬。”

余殊被他滑稽的表情逗笑了,三个人聚着去找造型师。

相较以往的阳光男孩风,二辑有所突破,走的是性感路线,以黑白片的方式向经典致敬。

组合成员年纪最小的许骄阳刚过十八,最大的江添亦也只有二十三,隐晦的微露肉能将这个年纪的魅力发挥到极致。

化妆之前已经按照三个人的气场给他们分了组,余殊、许骄阳、梁旭是白色系,另外三人是黑色系。

余殊接过工作人员递给他的衣架,镂空带网眼的上衣、破得棉絮都露出来的裤子、丝滑显轻浮的材质……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孔夫子有云:“君子正其衣冠”,现代没有君民之分,要他穿平民才穿的白色也就算了,现在还要袒胸露乳,衣不蔽体的供人拍照吗!

余殊尽量维持着冷静平和的语气道:“我能申请换一套……”

工作室艺人对造型指手画脚是大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许骄阳本还想嚷着造型师偏心,余殊那件比他的显身材太多了,被梁旭捂着嘴拉走。

秦肃打断他的话:“别话多,这里没你选择的权利。”

造型师兰琪倒没介意,走过去将白衬衫在余殊身上比划着,笑道:“你条件好,别人还驾驭不了这种尺度,去换了看看,保证会给你一个惊喜。”

余殊吃软不吃硬,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他勉强地笑了下,拿着的“不堪”的衣物去了衣帽间换服装。

秦肃点了根烟,没跟任何人招呼,径直走去屋外。

周围窸索的声响议论开来。

“这就是余家大少爷?”

“什么少爷?没爹妈护着,在那种家族跟个摆件的地位差不多。”

“从前就听说他脾气差,居然敢顶撞兰琪老师。”

“不过这次的尺度确实大了点,小男生害羞一下也正常,秦肃对他手下的艺人太狠了。”

余殊听力好,从前上战场的时候能清晰辨清几里开外的敌军人马,占尽了优势。不想原主这副躯干的听力也不错……就只是沦落到听人墙角的功夫罢了。

余殊听着杂七杂八的非议不置一词,勾起一抹无奈自嘲的笑。

想他梁朝万民拥戴、只手遮天的梁三殿下,如今竟要依附这样一个身份活着。

可悲可叹。

他从前总爱去京都梨园,也与行当里的几个角儿交好,私下里试戏、改戏、写本子都是常有的事,却没在人前穿过奇装异服。

下午化了淡妆还不觉得奇怪,这会儿穿上服装,后知后觉得羞耻起来。

工作人员见三人许久没出来,过来催,余殊才不得已亮了相。

他皮肤白,即使一身白衣也驾驭得住。脸颊因害羞浮起两抹红云,将服装隐晦的设计感贯彻到淋漓尽致。

清纯中带点色气。

三个人按照概念图的造型往幕布前一站,余殊没有忸怩惧怕镜头,身段始终挺拔着,显得气质格外优越。

兰琪自他从衣帽间出来起就两眼放光,和摄影师敲定了几处要改的地方,单独对道:“还好你试了这身衣服,不然一定是它的损失。我敢保证,你一定会大火的。”

余殊还没习惯现代女性的直白,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四下里张望。

“在拍摄?没打扰到你们吧。”

有人敲了敲门。

救星!

余殊顺着众人的目光望了过去,有几个人提着几袋饮料站在门口。

秦肃闻声匆忙赶来,衣袖上还沾了未来得及掸去的烟灰,“宁特助,你怎么来了?”

“总裁叫我来送些喝的。”

打着林放的名号,屋子里的人一下子都重视起来。

岭悦重点在投资电影制作上,赚的是口碑,电视剧都较少上心,更别说一茬接一茬割韭菜的流量了。

和秦肃闲话了几句,宁特助走到余殊面前来,礼貌笑道:“余殊少爷,今天辛苦了,还习惯吗?”

余殊认出来他是今天跟在林放身边那人,心思飘到别处,只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服装风格的具体事项还有待后续商讨,几个队员和摄制组道了谢,就准备各自回到楼上去拿行李。

经过一下午的拍摄,余殊与梁旭、许骄阳的关系熟络许多,三个人自然而然走到一处。

还没出门口,秦肃就单独叫了余殊过去。

隔壁是一间舞蹈房,秦肃开了门让余殊先进去等着,等摄制组人渐渐散了,过道里没有人声,秦肃才又回来。

他身上带着很重的烟味,面上却经营着一副成功人士的表情。

余殊不喜欢和这样心口不一、脸上写满算计的人打交道,也很清楚地看得出来,秦肃非常不喜欢自己。

兴许原主和经纪人之间的矛盾,比他目前仅有的记忆中要复杂的多。

秦肃没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余殊,你和林总有婚约的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什么?”余殊吓了一跳。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秦肃,见对方一副轻蔑不屑的表情,才信了不是玩笑话。

婚约?他和……林放?

他隐约觉得脑海中对这件事有个印象,却记不清是原主的臆想还是真实存在。

时过境迁,他竟然又与那个与庭雁相貌一致的人有婚约吗?

秦肃:“装的还真像,从前还真是小看你了。我好歹是你经纪人,有什么事,你都得跟我报备清楚了。别想仗着在林总面前那点小手段,就可以在我面前豪横,对工作指手画脚。”

耳旁的话都化作风声,没飘到余殊心上。

直到日暮时分变成灯火初起,再到外面的走廊里已逐渐听不到人声,余殊才反应过来秦肃已经走了很久。

经历过牢狱之灾,静坐沉思的日子于他而言并不难捱。

更难的,是如何有意义地仓促接手过原主的余生,活出他自己想要的样子。

舞蹈房的大镜子里,所有的模样一览无余。镜中少年和他前世长相,几乎连眼下的痣都是一个位置。只不过头发短了些,人也不似过往精瘦干练,倒显得几分病态孱弱。

形单影只,就是现在的余殊,最贴切的状态。

收拾好心情,余殊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站起身。

公司大楼内灯灭了一半,已经很晚了。

他凭借着今天刚刚建立起的记忆走到电梯口,回忆了下失重的感觉……

罢了。

余殊掉转头去了楼梯间,闷着头一口气跑下了十七楼,好像要把这一天积压的不快和郁闷全都发泄出去。

气喘吁吁跑到一楼正舒了口气时,正听见身后“叮咚”一声。

余殊猛地回过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电梯里走出来。

晚上十一点,林放处理了一整天琐事,头有些发昏。

刚站定,就看见余殊在电梯门口站着。

他鼻间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流入衣领,面庞微红,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惊讶的表情,有点呆呆地微张着嘴巴。

习惯了以多面角色诠释世间百态、在商业会谈中得心应手的林放,觉得这一瞬他有些卡壳。

每每看到余殊,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与他打招呼。

这个人与他前世一位故人共享了姓名、声音与容颜,躯壳里却承载了完全陌生的灵魂。

林放觉得自己是不是头昏得太厉害,产生了错觉。

好像这一刻的眼前人,比从前的每一次擦肩、凝望,都要更像他的那位故人。

千年前,林放为质子入京,被困皇城如弃子。

唯有当年的三皇子余殊,待他真诚炽热,以一生托付。

他一定是太久没见过余殊了。

快叫出口的名字被淹没在空气中。

林放改了口,例行公事似地问道:“这么晚了,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

余殊看起来比平常面对他的时候更紧张:“我……”

他面颊泛起可疑的红晕,林放不自觉清了清嗓子,移开视线,问道:“你怎么回去?”

余殊快疯了。

他拼命把手往身后藏,紧紧地握住拳头,指甲在掌心掐出了印子来。

他想过有朝一日定会与林放直面碰上,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时间仓促,还没来得及确认林放是否与前世有关联,不知道他淡漠的语气仅仅是因为原主于他而言无关紧要,还是掺杂了前世对余殊鲜明的怒意与怨恨。

长久的沉默勾的林放蹙起了眉。

打从那日片场事故,他也只有半月多没见过余殊,为何觉得他周身的气质神态,都与往日不同?

却分明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夜里凉的很,林放披了件外套都能感受到寒意。

这人仅穿了一件单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瘦得没肉似的,怎么没人提醒他添件衣服。

林放被他无辜的眼神看得有些烦,清了清嗓子道:“去我车上吧。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