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殊对这个走向有点懵。

只是打个照面就叫他这么难堪了,待在一个车厢……

他记忆里林放对原主都是避犹不及的啊!

眼前人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眸看了过来。

混合着半干的汗和冷风,余殊不禁打了个寒颤。

前世林放不会这么看着他的。

即使在揭穿了他委身王府、另有所图后,林放眼中都存了些许哪怕微茫的惺惺相惜。

余殊有点清醒过来。

他没什么好躲避的。

无论眼前人是否与前世林放有瓜葛,他都对“余殊”的改变一无所知。

在所有人眼中,家人、队友、、工作伙伴,他只是原来的余殊。

“谢了。”

余殊语气里难掩疲惫。

出了楼,余殊才察觉到有些冷。

他跑楼梯出了一身汗,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这会儿寒风四面夹击,他忍不住抱臂在胸前,搓着胳膊。

林放在一辆黑色商务车前停了下来,拉开右侧副驾门,站在一旁等余殊先上去。

修长的指节扶在亮黑色车门上,手腕未着饰品,看起来精瘦有力。

余殊有些受宠若惊,从他身畔擦身而过,轻声道谢。

风里似乎沾上了林放身上特有的气味。

在秋日里,有一种草木生长的勃勃生机。

余殊飞快坐上车,却见驾驶座上已经有人坐着了。

“余少爷,我负责送您。”

余殊一愣,原来是他会错意了。

明明应该这样的,他心里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曲起的指关节在他身后的车门上敲了敲。

余殊扭过头。

林放一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微弯着腰,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塑料袋。

余殊有些不解。

“开窗。”

林放额间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有种跌落凡尘的好看。

“买了杯牛乳茶,拿着暖暖。”

余殊想到他方才冻死鬼的样子,一定是被林放注意到了,才专门跑了这一趟。

浓烈的压迫感随着车子发动渐渐消失。

余殊瘫坐在座椅上,刚刚林放的气息快要将他吞没了。

他自幼长在宫城深深,打初见,就对来自神州最遥远南方的林放感到好奇。

犹记得他十三岁那年,无意间瞥见海棠苑读书的皇室宗亲欺负身为质子的林放,要他换上旦角儿的戏服作乐。自那日起,素来偷懒的余殊再没缺席过一日课,总早早的到了,抢在旁人前面与林放同桌。

林放是他一生所见最好看的人。

更别提如今,二十六岁的林放,早就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五官轮廓更加硬朗疏阔,出挑的眉眼几乎时时刻刻在勾人。

礼貌的好意顺着手上的玻璃杯源源不断传递过来。

余殊真想此时此刻给自己来一段大悲咒,好把那些污秽心思从那个刚见了不到十分钟的人身上移出去。

原主和队友住在公司安排的公寓,三室两厅,开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就到了。

余殊穿过来后才出院一日,今天还是第一次到访。

他到的时候只有梁旭一人在,许骄阳同另外三位出去玩儿去了。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各自回了房间。

说是公寓,其实更像宿舍,除了余殊,另外五个人睡在两间屋子里。

客厅里乱糟糟的,各人的储物柜、行李箱堆了满地,都难落脚。

而霸占了大房间的原主卧室……

余殊有点一言难尽。

怪不得这么久没人提出要和原主共享空间,想是任何一个男性,都不愿睡在一个贴满了另一个男人海报的房间吧。

他有点错估了原主对林放的痴迷程度,且不提墙上各种尺度的海报,书柜里也塞满了林放的杂志和周边,连衣架上也……

衣架上有一个林放的脑袋,脖子以下没穿衣服。

余殊:“……”

每时每刻都想回医院躺着.jpg

掀开床铺上的被褥和毯子,余殊直接睡在了床垫上。

头顶是高悬的封闭天花板,和他生前的地牢似乎也没什么分别。

他初来乍到,从死亡中走来,还不太明白向阳而生的意义。

*

次日,Fairyland成员进入了紧锣密鼓的二辑舞曲学习中。

原主的底子比余殊想象中好一点,加上余殊上一世有点基础,常年练武,知道如何调理脉息、发力,练了几天基本功后身体条件有了明显的提升。

“你不会累的吗!”

午休时间,许骄阳瘫在地上愤愤地问。

余殊一边腿撑在把杆上,一边吃三明治,轻松自如地朝他笑了笑。

许骄阳哼哼:“怪不得你以前都不练的。”

余殊:“……”

下午要拍摄练习视频发官博,为二辑预热,队友们都提前了点回到舞蹈房。

罗骁从外面进来,给余殊捎了个果盘。

小糊队平常通告少,个别队友疏于练习,肢体还不够协调。这些天余殊课外一直帮着罗骁陪练,他进步也很大。

余殊笑着接受了对方的好意:“谢谢。”

“罗哥,你怎么不给我带点吃的。”许骄阳没事找事道。

梁旭也跟着瞎起哄:“就是。”

余殊忙坐到他俩身旁打开包装,道:“快堵上你的嘴。”

罗骁也笑了,点了点许骄阳的脑袋,“等你什么时候跳舞的能跟上拍子。”

四个人说笑着,经纪人秦肃就到了。

他身后跟了一位摄影师,另一位女性应该是岭悦官博的宣传负责人李晶。

话不多说,六个人前后两排站好,跟着音乐走了一遍。

几位年轻人穿了一样的白色短袖上衣,黑裤白鞋,远远看起来分不清谁是谁,动作却比平常任何一次练习都卖力。

他们个人博粉丝少,平时没什么曝光,在团队宣发中站到C位,无疑是近期获取流量的最好机会。

与其说是预演,却也是队内的暗自较量。

余殊站在第二排右边的位子,没有意识到周围逐渐凝聚起的针锋相对的意味。

这支舞蹈这些天练了无数遍,音乐一响起来,他执行力大于思考,像是上了发条,每个动作都按照要求来的机器。

一曲结束。

秦肃没带出过大火的艺人,这会儿没什么发言权,看了眼李晶。

李晶皱起了眉:“还不够。”

秦肃脸色有点难看,对几人道:“都打起精神来。官博宣传的机会难得,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赶紧再跳一遍给李老师看。”

“不用。”李晶挨个看了过去,一个个指出问题所在。

在看到江添亦的时候,她顿住,道:“C位表现力太差了,换你过来试试。”

余殊正发呆,抠着裤子上的银链子,突然察觉到自己周身好像被利剑刺了一般,缓缓抬起头。

李晶正指着他。

江添亦自出道后一直是队内C位,突然被指出要换,气氛霎时尴尬起来。

助理在一旁替他开脱:“添亦哥这些天有戏要拍,就是和林总的那部,一直比较忙,可能是累了……”

李晶面上没有动容。

江添亦低下头,不等李晶再度说出让他无地自容的话来,自觉走到了余殊身边。

余殊一副无辜茫然的样子。

比过往更让他觉得可恶。

直到录制结束,余殊都觉得江添亦对自己态度很奇怪。

他不记得江添亦和原主之间有什么怨恨,相反,两人同在一个剧组拍戏,同进同出,来往反而更密切。

却在余殊出院后对他不冷不淡。

余殊没深想,去边上拿自己的东西。

“你们有什么安排吗?”梁旭问。

许骄阳搭着罗骁的肩膀:“我和罗骁哥报了一个舞蹈课,先走啦。”

余殊也和他们招了招手道别:“我给家人打个电话。”

余殊站在舞蹈房里,落日的余辉披在他肩头。

一个小时前祖母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还有一个陌生号码。

余殊先给祖母打了过去。

原主十岁那年父母双亡,跟在祖父祖母身边养了两年,老人身体每况愈下,去了国外调养身体,这才和余殊分开。

半年前余殊祖父去世,祖母才回国。

余殊住院期间,几位叔伯都没过问,倒是祖母把常年管家的温儒海派去照料余殊。

余殊心里对这位老人是感激的。

好像他来到这世上,有了一位最亲近的人。

“喂,祖母。”

余殊一边打电话,一边在玻璃上哈了口气,百无聊赖地圈圈画画。

“不好意思啊,我下午太忙了,一直没看手机。”

“嗯,现在已经结束啦,我还在公司呢,您别担心。”

“什么?您约了林放今晚来家里吃饭?”

祖母在那边笑了笑,余殊猛然想到他与林放婚约的事就是祖父定下的,不禁红了脸。

一出神,他才发觉自己在玻璃上写了林放的名字,赶忙又涂掉。

门外,来接他的林放已经到了。

他半个小时前接到余殊祖母的电话,两家世交,又是长辈相邀,没有推辞的理由。

助理汇报说余殊他们组合录宣发视频已经结束,为给长辈一个交代,他才顺道来接他。

不想被迫听了一通墙角。

因为他酷似前世余殊的缘故,林放一直刻意回避与他接触,即使一年来同剧组合作过多次,两人也没单独相处过。

公司、圈里,总流传着余家少爷性格桀骜、不近人情的传言,此刻听他打电话时和长辈软软的语气,倒是有点意外。

时间不早了,屋里人对着窗子还在发呆。

林放敲了敲门。

余殊保持着哈气的动作懵懵地转过脸来,夕阳西下映照在少年人眼中。

他身后玻璃上,有的地方地方白雾缭绕,有的地方透出窗外风景。

定睛去看,依稀是个男孩,手里提着什么。

余殊见是林放,知道祖母给他打了电话来接他。

他这些天睡在原主房间里,早就对林放练出了免疫力来,无所谓地冲他摆了摆手。

“你先走吧!”

“等我画完!”

像是怕他听不到似的,余殊喊得很大声,少年特有的音质在舞蹈室里激起了回声。

见余殊与他相处时不似平日的讨好殷勤,也没有前一次相见时的紧张,林放也放松了许多。

甚少有人在他面前如此不拘谨,林放有些好笑,倚着门等他画完。

窗前,余殊专注地趴着,不时哈气维持白雾留存的时间。

他手指灵活,没几下就画好了一只小鲤鱼,收尾时点上了一只眼睛,还不忘给提着鲤鱼灯的男孩补了下笑容。

林放有点惊讶。

看似非常规的、如孩童做乐般的绘画方式,笔触却仍能见出余殊的功底来。构图完整,线条流畅。

林放看着窗上生动可爱的画,面庞轮廓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犹记少时,每年元宵,他总羡慕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能点一盏花灯。

他向余殊讲起过往时,那人也笨手笨脚地给他做了一盏鲤鱼灯。

眼前,面庞尚未褪去少年人特有青涩的余殊拿出手机来,给自己和镜子里的画照了相。

笑靥生动明媚。

也在林放心里留下一张相片。

与林放并肩坐在后座往余家老宅去的路上时,余殊悄悄用才学会的手机功能,发布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