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辉毫不吝啬地打在余殊脸上,给他渡上一层月白,远远看着,呈现出近乎透明的颜色。偏嘴唇粉粉的,有些肉感,像是梦到什么似的微微张开。
脸上有未干透的泪痕。
林放放轻了步子,绕到正面。
余殊手边放着平板,一眼望过去,就知道是他出演的第一部电影。
剧情有些晦涩,余殊竟然看懂了吗?
林放不由得欣慰起来。
那时他初来乍到,苏醒在语言不通的国外,稍微适应后立马回了国。
在陌生的朝代和异类遍布的环境里,不知道该如何找到余殊。
前世余殊爱看戏,如果转世,他大概依旧会保留这个爱好。他借着自身良好的身形条件,进入了影视圈,走上大荧幕。
从最开始的有机会就想试试,到现在支撑起整个公司的运转,一晃就是七年。
只可惜,如今和余殊模样一样的人就躺在他身侧,而他身上却没有一点过去的痕迹了。
好在他也是个不错的男孩。
生性单纯,活泼跳脱,没有辱没了余殊这副身躯。
他轻轻唤了他的名字,对方只动了动嘴,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夜里凉,就这么睡着要着凉的。
林放无法,只好从他房间里抱了被子出来,给余殊盖上。
晨光微熹,透过窗帘底部的缝隙一点一点爬到余殊脸上。
他迷迷糊糊醒来,思考着昨晚忽然睡去的自己,应该没能力在身上盖好被子。
林放半夜起来过?
现在刚六点二十,比他计划中醒来的时间晚了点。
余殊飞快冲去卫生间洗漱,打理好自己后,开始准备早饭。
他和林放只是协议结婚,况且连订婚宴还没办,没理由白白借住在他家里。
从前一占人便宜他就心虚难受,现在更是。
昨天开冰箱的时候就看到了面条和鸡蛋,房间都借给他住了,用一下厨房林放应该不会介意。
六点四十,林放冲好澡,早就忘记家里来了位住客,穿了短裤、肩上披着浴巾就下楼拿东西。
他开冰箱时往厨房瞥了眼,恰好和余殊投过来的目光对上了,“砰”地关上冰箱转过身,假装镇定地上去穿衣服。
如果不是听到拖鞋掉了的声音,余殊以为自己睡傻了,脑补了一副美人出浴图。
林放湿着头发林放没穿上衣林放露着胸肌。
他手上的锅有点拿不稳了。
五分钟后,林放才穿戴整齐地下楼,无事发生地向余殊道了“早”。
被面汤热气烤的满脸通红的余殊这会儿还没缓过来,舌头打结似的含糊道:“吃早饭。”
林放丝毫没被刚刚的尴尬影响,一如既往地冷淡:“我没有在家吃早饭的习惯。”
“……”
余殊:“哦。”
只沮丧了一小会儿,余殊就将筷子伸进自己那碗。
开吃。
他第一次自己动手做吃的,味道意外的还算可以,面条的软硬恰到好处,没有出现新手容易煮烂的状况。
什么都好,就是没人分享。
林放见桌上两碗热腾腾的面摆着,余殊越吃越委屈。
他拉开座椅,坐到余殊对面。
余殊吮着一根面条抬眼看着他。
林放:“我……吃一点吧。”
天气阴转晴了。
“怎么样?”
余殊有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大大亮亮的,似闪动着粼粼水光,等待他的认可。
林放独来独往惯了,不进组的时候三餐几乎都是在公司解决,进组就跟盒饭,时不时缺一顿也是常有的事。
他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在家里给他做饭吃。
“挺不错。”难得的赞许的语气。
“你再试试煎蛋!你家只有两个鸡蛋了,我第一个搞失败了,只有一个给你,还没尝过。”
被热切、直白的目光盯着。
林放觉得周遭温度有些过高。
余殊坐在林放对方盯着他,他刚洗过澡,头发还有些湿哒哒的,比往日商业精英的样子少了分凌厉,多了点柔软的清纯。
林放吃相很优雅,浅色薄唇被面汤染的红润了些。
“煎得不错。”
余殊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
“你以前经常做饭吗?”
“没,我只会下面条。你要是嫌吃腻的话,我可以学学别的。”
往后这样共度早餐的机会估计少得可怜,林放不想拂去少年人的热情,只道:“谢谢。”
“当房租啦,不客气老板。”
余殊背对着窗子,外面的日光照在他身上,整个人看起来暖烘烘的,阳光而柔软。
连慵懒的清晨都顺眼了很多。
余殊正准备收拾碗筷,他手机响了起来。
“余殊,你到哪儿去了!问罗骁他们都说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要进组!”
听筒那边声音炸的很,一字不落地穿到林放耳中。
他不悦地皱起了眉,夺过余殊一直往后放的手机,对秦肃冷冷道:“我带他过去。”
另一头,秦肃听是林放的声音,吃了一惊,忙赶着解释道歉,却只听到“嘟嘟嘟”的忙音。
“你经纪人带你的时候一直这个态度?”林放将手机还给余殊。
可能是最近古装电影看多了,余殊一下子就把自己联想成了给帝王吹枕边风的狐狸精。
“哈哈哈替人打工嘛。”余殊不以为意地挠了挠头。
秦肃固然态度不好,却也没亲疏有别,对队友都一个样儿。只怪他们不温不火不能给他赚钱,秦肃不拿正脸对他们也是人之常情。
他不放在心上就是了。
林放也没再说什么,只叫余殊去收拾点东西,和他一道坐车去片场。
到了车库,余殊才意识到林放安排了两位司机分别接送他们。拍摄地点在云绕影视城,很多粉丝都知道林放今天复工的消息,会去跟拍。林、余两家结亲的事尚未公开,要是拍到余殊在他车上下来,就有些麻烦了。
“给你的门卡上写了房号,如果不记得了可以看看。”
林放隔着车窗说道。
余殊恍然,房号果然写在门卡上。
那他昨天站在电梯外等的时候,明明是他犯蠢了,林放怎么没告诉他,还自认是自己的过失?
影视城离得不远,可以当天往返,比在附近住酒店要方便。
余殊刚到片场,人生地不熟,以为要么面临尴尬、要么被秦肃拎走,不想有个看起来二十四、五的年轻人在等他。
“余哥,您好。我是您的助理,叫邓祺。您叫我小邓就好。”
余殊还没太摸得清娱乐圈这种不按年龄来的叫法,讪讪笑了笑,疑惑地问:“新助理?那小方呢?”
邓祺走近了一点,向他解释:“是宁原哥联系我来的。我很久以前跟过林总一段时间,您放心,有什么问题直接吩咐我就好了。”
宁原不是林放特助吗?
难道是林放今早听到秦肃训他,立马就给他换了个助理吗……
这种小事,他居然也放在心上了。
余殊心里暖暖的,有点小小的感动。
下次给他加两个煎蛋!
邓祺作为生活助理,比他想象中能干得多,带着余殊在片场转了一圈,和导演、编剧、副导以及已经先到的前辈老师一一打了招呼,再带他去换戏服。
拍摄的剧目叫《山河犹记》,讲述的是夏朝前神族灭亡前夕,神族各世家后代为了挽救危亡展开的一场混战。
余殊饰演的角色叫作离荣,是天地灵气幻化而成的小神仙,降生之时被怨气劫掳,神力不足,时常迷失自我、神志不清,是片中为数不多的笑点担当。
许久没穿古装,余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点恍惚。
他饰演的少年在神族中算是年纪小的,一直是长不大的状态,也没有束冠发,长长的发扎了个辫子在身后。一身便装,利落挺拔。
他旁边一个隔间,林放也出来了。
相比起余殊的衣服,林放要仙气飘飘许多,却也不累赘,天青色的外衫罩着,格外衬他清冷的气质。
亲眼见他穿古装的冲击力,比余殊想象中大得多。
林放就要去独立休息间化妆了,见余殊呆呆地望着自己,忍住了想敲他脑袋的欲望。
林放问:“怎么了?”
余殊才恍神,腼腆地笑了笑:“邓祺的事,谢谢。”
“嗯,有个生活助理在身边,会方便很多。”
像是已经进入了戏中状态,林放表情始终淡淡的。
余殊望着远去的熟悉背影,自嘲地笑了一声。
余殊上午没有戏,就找了个角落坐在片场看书。
他的二十四史只剩最后一本《旧五代史》,尽管现代用语已经学的差不多了,他还是坚持看完,了解他错过的事。
面前的阳光被遮了一块,一位穿着黄色衫衣的年轻女性走到他面前。
“小余今天不看林影帝演戏了?”语气里带着几分没有恶意的调笑。
余殊站了起来。
眼前人应该是饰演女一的影后程曦,性格开朗,和原主关系还不错。
“程老师好。”余殊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刚刚您在化妆,怕打扰到,就没去叨扰。”
他入圈晚,又因为他的缘故耽误了进程,今日复工第一天,理应和前辈们打招呼的,不想刚刚没碰上程曦,她自己找了来。
程曦摆了摆手没介意,看了眼他手中的书,惊讶道:“这么用功呐!”
余殊不太习惯和女性打交道,只能笑着作回应。
“下一场到我了,要和你家林影帝打架了啊,你别心疼。”
余殊扶额笑了笑。
这些天他只和不敢开林放玩笑的队友、工作人员打交道,都忘了余家小少爷余殊进圈追星、对林影帝死缠烂打的事,不少人都知道。
“切,你还真有能耐。”
余殊刚坐下,江添亦就毫不客气地在他身旁的位子上坐下了。
他也在戏里演一个小角色,戏份和余殊差不多。
只是看着江添亦轻蔑的眼神,余殊明显觉得他对自己的敌意,要比在公司、宿舍都明显。而两人的旧仇,要比那次练习室视频拍摄早得多。
余殊目前还不太清楚他和江添亦的过节,只隐隐觉得如果知道了,会对他有所帮助。
他淡淡道:“我和程老师不熟。”
“那就是和林影帝熟?”江添亦挑衅地望着他,“其实你想帮梁旭是假的吧,就是想趁机卖惨住到林总家里,好手段。”
余殊:“……”
队友们都不知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余殊没正眼看他,翻开书页,“与你无关。”
今早秦肃打电话给余殊时,江添亦就在他身边,那时才七点左右,只可能是一整晚都待在一起。
再到片场时,就看到宁原同期的助理邓祺跟着余殊忙前忙后。
从余殊这里套不到话,江添亦自觉无趣,愤愤离开。
“余哥,喝水。”
邓祺拿保温杯接了水来,递给余殊,“刚刚那人来找麻烦了?您性格太软了些,下次有什么事就叫我。”
余殊被他的尊称搞得难受。
两个人正聊着,林放那边一镜已经收了工,带着身后俩助理朝他们走了过来。
邓祺毕恭毕敬道:“总裁。”
余殊也学他:“总裁。”
被余殊这么叫着,林放莫名心里不舒服,冷冷地看了邓祺一眼。
他换了副表情,对余殊道:“在片场,总裁林放也下班了。”
余殊一愣,突然想到上次在老宅,他耍赖说“小员工余殊已经下班啦”,好让林放放他休息。
见他拿曾经自己的话打趣自己,余殊经不住笑了起来。
明明相处不久,他却觉得林放行为处事似乎都与他挺合拍,他清冷的态度、一贯泼冷水的话,总是能被他品出不一样的滋味来,心生暖意。
这种没由来的默契,仿佛多年好友一般。
下午有场戏,余殊心里本来有点紧张。
他本想靠着片场观察自己揣摩揣摩,现在突然又不想了。
他看着林放的眼睛,歪了歪脑袋。
“林老师,我不太会走位,您能给我开个小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