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回来的时候,余殊还维持着方才的坐姿没变。

他两腿盘着,手按在小腿上,柔韧性很好的样子。整个人前后一晃一晃的,像是一个无聊的不倒翁。

“这么坐不累吗?”

林放愿意是叫余殊过来给他上药,没等到回答他就改了主意。他拿出要用的药膏和棉棒,拖了张高脚凳到余殊坐着的沙发前。

“不累,就是有点困了。”

余殊趁林放在给药膏拆封,悄悄打量他的神情,依旧是有点不高兴的模样。

就因为他下午没抹药吗?

余殊理亏在先,辜负了老板的好意,只得认错道:“是我不对,我当时没觉得多疼就没放在心上,明天又要浪费剧组的化妆粉替我遮一遮了。”

林放没接他话,只旋开了罐装药盒用棉棒蘸取了些。

余殊伸手去接棉棒,却被林放避开。

余殊:?

他有点疑惑了,林放这是要帮他擦药吗?

“抬头。”

林放语气里带了些不容置疑的意味。

“哦。”

余殊反省了下自己的住客身份,不好在主人心情不佳时过于张扬随意,只好乖乖坐着仰起头。

药膏比他想象中凉一些。

刚碰上皮肤时,余殊忍不住“嘶”了一声。

“会有点疼,现在不擦药明早就等着肿起来吧。”林放一副随你的语气,手上却没停。

冰凉的药膏刺在余殊红肿的伤口上,他身体止不住发颤。

林放坐着的凳子本就比较高,余殊坐着靠后,两人距离不算近。刚涂上一点,余殊身子就向后仰,林放只好向前倾了些。

他每点一下,余殊的身子就往下挪15度角。

逐渐够不着的林放:“……”

他无奈地笑了下,“别躲。”

余殊视死如归地坐直了回来,药棉还没碰上去,他就又猛地退后了些。

他从前没这么怕疼的,这种程度的伤对他一个见惯了生死的人来说太小题大做了。可原主的体质与他不同,下午只隐隐有些发胀,这会儿碰到药膏将痛感放大了成百上千倍。

余殊额头已经冒了冷汗。

林放看着他排斥的样子,心里也闪过一丝犹疑。可若伤口处理不及时,只会越来越严重。服装厚、武戏多,汗流过伤口,还会引起炎症。

眼前的余殊缩着身子,和下午那副蛮横的模样天差地别,两个小人幻化成影,在林放心上一跳一跳的。

“别怕。”

他把药罐放到旁边,空出一只手来捏了捏余殊的手臂,安抚住他。然后上移扶住他的后颈往自己身前靠了些。

少年颤动着,像一只扑棱着翅膀、带着春日芳香的蝴蝶。

说实话,林放掌心冰凉,并没有让余殊好受多少,却莫名叫他觉得心安。

或许是近距离看他的时候,依旧能被他的好看震撼到,让余殊稍稍分心。

余殊从前娇生惯养,导致一些磕磕碰碰都能叫他皮肤起反应,青紫一片看着吓人。他不怕疼,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倒惹旁人关心。

犹记得他十五岁那年,京郊纵马打猎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膝盖、脚脖子肿了一片。皇子们没有与他同生母的,平日里做做样子的功夫都难,他本想着忍一忍痛再上马,平常不怎么搭理他的林放却提出要背他。

那时他身量已渐渐长高,比十三岁的小世子高了一个头,身体也发育起来了。小少年的脊背瘦瘦窄窄,却曾给过他宽阔无边的依靠。

他趴在林放身上一个多时辰,感受着肌肤相亲的温度和汗水,晚上便毫不意外地梦到了他。

那时的林放入京三年、无依无靠,比余殊身边的小厮还瘦,只有脸上还有点匀称的肉感,清冷又可爱的特质混杂在他身上。

和眼前人极具侵略性的美是不一样的。

我去……余殊跪了。

他脑子开了会儿小差,余小殊居然就这么不争气地起了反应?!

和林放单独相处也有好些回了,敢情是幼子对他的刺激更大?

他穿过来后一个多月还没纾解过,有反应也是正常。

好在睡裤松松垮垮的,就是一脸正直、心无杂念的林放正对着他……

余殊往后挪了挪。

林放按着他的手更紧了些。

余殊:“……”

林放不知道余殊脑子里在开小差,以为他在忍痛,宽慰道:“快好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尽量不要碰到,明早起来就能消下去了。”

“嗯……”

蘸着药膏的棉棒在余殊颈脖上轻点着,火辣辣的痛感中掺杂了些许痒。

林放擦得很慢,像是怕下手着急了那细细的棉棒会伤到他似的。一如当年从猎场将他背回营帐后,林放细心替他包扎脚踝。

“好了。”

林放又仔细看了眼有没有漏下的地方,抬眼时发觉余殊正望着某处在笑。

笑意浅浅的,像是在追念不再来的美好往事。

林放放开他,收拾着药罐,问:“傻笑什么?”

“没,谢谢啊。”

后颈仍有林放的温度残留着,和前面火辣辣的痛感对比鲜明。

余殊克制住自己想摸摸脖子的冲动,突然觉得鼻子有些痒,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

林放顺手拿了旁边的纸巾盒给他,在目睹余殊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后,刚舒缓的眉头又隐隐有皱起的趋势。

他刚刚擦药时按着余殊的颈脖,觉得似乎有些冷。

不是刚洗完澡吗?

“怎么回事?”

林放坐在高脚凳上,一只脚踩地,另一只随意的在横杆上搭着,略微低着下巴望向余殊。

美好的旖旎被一个喷嚏打散了,余殊心情舒畅,就是鼻子有些难受。

他刚刚洗澡时怎么都放不出热水来,只能凑合着洗了个冷水澡,今天本就很冷,洗完澡更不舒服了。

余殊:“你家热水器坏了,放不出热水。”

林放:?

余殊急忙澄清:“不是我弄的!它一直放不出来!”

林放气笑了,这人怎么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的。

“没坏,只是你不会用。”

他站起身,看着余殊浮起一抹局促、羞赧,语气温和了些,“过来,我教你。”

余殊坐着没动。

有点抗拒地闭上了眼睛,一脸勉强。

难得示好的林放冷冷道:“你难道想让我抱你起来吗?”

余殊叫苦连连:“不是,我腿麻了,救命。”

林放:“……”

最终余殊还是没好意思让林放上手救救他,只是抓着他的胳膊借个力慢慢把腿伸直,再忍着麻痹的刺痛感等待恢复正常。

就是他手劲儿大,似乎把林放胳膊掐的有些厉害。

“这个是热水器开关,……”

“厨房热水开关也是这个,洗碗的时候不要用凉水。过来试试。”

“早上做饭时你好像没开油烟机,是忘了还是?”

看着余殊茫然的眼神,林放已经能精准得知这小少爷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状态了。

“如果不想被油烟呛死的话,你做饭前需要先按一下这个。”林放又示范了一次,“懂了吗?”

余殊默默点头,一一照做,期待能将自己在林放心里的智商指数拔高些,尽快忘记他脚坐麻了这件事。

林放见他一直不吭声,猜是他被自己训了这么久,定有些孩子心性的不服气,笑道:“你别介意。”

恰好热水烧开,他接了一杯递给余殊。

余殊接过水杯道了声谢。

冷热被林放把控得正合适,刚好能暖暖身子。

夜幕低垂,窗外各种声响渐渐消逝,房屋里也安静下来。

唯有余殊仰头喝水的声音,伴随着少年喉结的滚动,以及林放自己的心跳。

咕咚、咕咚。

他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看起来很乖,半干的头发软绵绵的,嘴唇在温水的浸润下愈发红润。

林放抬手抚摸他头发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片刻后,在余殊有点茫然的表情中收回手。

“我头上有东西吗?”

说话间余殊挠了挠头发。

喝完整杯水,他身上暖和了些。方才透过杯子折射的光没看清林放的表情,此刻也觉得晦涩难猜。

好像被发现了心绪的蛛丝马迹,就飞快将自己藏起来。

林放就是这种人。

“没什么事我就先去睡啦,”余殊忍不住痒摸了摸脖子,吐了吐舌头,“今天谢谢你,擦药什么的。”

以及片场的维护。

这一条回想起来过于羞耻,余殊决定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关了客厅这边的灯,两个人一道走。余殊往房间,林放上楼。

快走到楼梯口时,林放缓缓说道:“我们是合法的契约结婚关系,有些事,在不越界的情况下你都可以来找我。像今天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蠢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停下脚步,却没侧身,余光不知看向何处。

偌大的客厅中,只有楼梯间前方亮着一盏灯。

余殊已走出光照范围,灯光只打出他背影的轮廓,混着月色勾勒出高挑纤瘦的少年身形。

月色迷蒙,不如承诺好听好看。

余殊上一世做过许多承诺,可几乎都食言了。

他没回头,背对着林放摆了摆手,“睡了。”

时光太短,他只争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