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林放身边七年,宁原尤擅察言观色,行事总能符合林放心意。
只是最近碰上余殊的事,往往不得要领。
比如旁人出入专用电梯都要预约,余小少爷却有了密码;
比如从不留人去家里做客,余小少爷却一连住了好些天;
比如他注重隐私,却将自己曾经的助理指给了余小少爷;
……
只是平日里林总对他的态度倒也冷淡,对视或交谈时纵然有笑意,也只是一闪而逝的。
像是在竭力克制什么。
宁原摸不着头脑。
因而他看到余殊黑料时,失去了决断的信心,选择将这件事汇报给林放。
老板的呼吸声听起来有些疲惫,嗓子里像是卡着什么。
良久,才回了一声“知道了”。
背景音里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他以为不过借工作室之口澄清或放任不管两个选项,不想老板他居然不厌其烦注册了微博。
还发了那么一段话来表明立场。
他讨厌虚拟社交,厌恶不必要的舆论导向,更注重实绩。
第一次为余殊破了例。
宁原若有所思地向公司各大经纪人下达了关注老板微博的指令,并在心里将余小少爷的优先级提升到top2.
惹不起惹不起。
*
看着#林放开通微博#的词条已经冲上了预备热搜,余殊还是有点懵。
“低仿号”下面的控评已经小有规模。
【啊啊啊啊啊是我哥!是我哥!真是我哥吗!】
【七年老粉泪目了哥哥终于开通微博了】
【感谢余殊,姐今天先不骂你了】
不多时,这个号发布了一条新微博。
【@林放111:哪位网友占用了我的ID,请尽快归还[微笑][微笑]】
余殊:“……”
这他喵真是林放本人吗?
看着私聊中林放又发来的一个问号,他几乎能脑补出林放一字一顿说出“我、完、蛋、了”时的神情语态。
他要怎么跟林放解释,他不是那个意思啊?
没等他有时间多想,身后楼梯上就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楼道里的声控壁灯亮了起来,林放路过时半边身子映在亮光中,恰好以鼻梁为分界线划出半明半暗两边。左右匀称分毫无差,像是上帝造人时炫技的产物。
他换了身黑色的连帽卫衣,俯身时能看到里面的灰色衬衣,姿势随意,双手插在身旁的两个大口袋里。
和平常西服西裤时的贵气相比,林放周身散发着年轻招摇的凌厉感,像一柄随时等待出鞘的利剑。
余殊觉得他可能是烧傻了。
无论是什么的样的林放,好像都能在他心底掀起波澜。
有点酸,又有点甜。
他跪坐在沙发上,眼神一直尾随着林放。
刚刚他不小心说错了话,言语间十分不尊重,此时不自觉放软了语调,有点认错讨好的意思:“晚上想吃点什么呀?”
“不用了,我出去一趟。”林放淡淡道。
他从茶柜中取了早就备好的茶叶礼盒,又似乎有点不满意,重新进行挑选。
一边挑挑拣拣一边问:“退烧了吗?”
目光没在余殊身上多停留一瞬。
余殊被冰冷的语气刺了一下,低头道:“好多了。”
余泽扬闻言就用手贴了贴余殊的脑袋,打小报告,“别吹牛,烫死了。”
尴尬的笑意漾开在余殊脸上。
可林放始终没有扭过头来。
他提了两盒包裹,径直走到玄关处换鞋子。
行色匆匆,看起来有很沉重的心事。
余殊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总觉得林放对他的态度变得很奇怪,不像是只因为刚刚那的一句玩笑。
从下午那时起,林放就在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了。
话里话外的关心是真的,却比往日更透露着一种疏离。
好像两人之间隔了一道透明的墙。
余殊看不到隔阂所在,却真实地避不开这份疏远。
他刚准备坐下,额间就有一只冰凉的手贴了过来。
林放垂手测了测他的温度,“是还有点烫。”
余殊身子僵住,不知道林放什么时候才会把手拿开。
每次他靠近时,自己周身的小爆竹就哔哔啵啵炸了开来,兴高采烈地欢迎着。
“记得按时订餐,早点睡,别贪玩。”林放侧过脸去嘱咐余泽扬道,“家里的病号交给你照顾了。”
余殊佯装生气,用脚背踢了踢林放的裤腿,“我才不要小孩子照顾。”
林放没还击,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余殊能从他侧过去的脸颊看到上扬的唇线。
“外面冷!注意保暖!”
余殊的话被留在了门里。
林放脸上挤出来的轻松一闪而逝,整个人一下子气压低了好几度。
*
林放驱车前往的目的地,是云绕著名的国乐研究院。
他此行是为国乐大师风长卿而来。
他研读书籍时发现这位风老前辈对梁时古乐了解研究甚多,应该能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路上积雪未化干,烈风作响,林放却驶得飞快,像是要用驰骋的速度来压下内心的躁动与不安。
他心里的荒原上野火一片,就快要将枯萎的草叶燃烧殆尽,升起一大片浓烈呛人的烟。
林放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到,约在了风老先生的办公室里。装饰简朴素雅,书柜上有几个不俗的摆件。
他只坐在了门口一排长凳上,双手握拳坐了会儿,然后在手机上点开余殊那天弹琴的视频。
古朴厚重的琴声在屋子里回荡起来。
林放愁眉不展,寒冰划开似的眼眸中似乎飘了一层雪。
他已经找遍了省图收录的所有梁朝末年相关的文献,文史类、艺术类,提到余殊的文字都很少,更别说寻找到这首曲谱的痕迹。当年京都有名的几家乐坊所创作的曲子也都流传下来,却独独没有余殊求得的那一支。
种种迹象表面,这首曲子理应失传在千年前他与余殊身死后。
而如今的余殊却指法流畅,骗他是从曲谱上习得。
他撒谎时脸会往左边侧,自己那时竟然没发现。
林放自嘲一笑。他花费这些天寻找一个答案,似乎只迎来了更复杂的谜题。
他一时分神,没注意到身后风长卿已进了屋子,不发一语。
直到一曲毕,风先生才叹了口气:“此良才不多矣。”
林放倏然站起身,迎了风先生落座,将见面礼奉上。
风先生多年前曾给林放参演的电影做过音乐指导,对眼前的年轻人还算有些了解。也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身上有一份当代人难得的洒脱,与这首曲子的弹奏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弹此曲者,你可认得?”
林放心中一动,“风先生,我今天正是为此而来。”
他不自觉用拇指捻了捻指腹,神色凝重:“听闻先生一生致力于研究古谱,有没有从什么地方,听过这支曲子?”
风长卿缓缓摇头:“从未。”
明明已经得到了答案,林放仍旧不死心地又强调了一遍:“您当真没有听过,哪怕是与之类似的吗?”
风长卿笑了笑:“林放小友多虑了。此曲有帝王之相,非凡人所作。你若是认得谱曲人,定要将他带到我面前来,好结识一番。至于你问我有没有在古谱上见过这首曲子,当真是不可能。此曲不凡,若有幸在史书上记载着一字半句,必然不会被埋没,可与名家之作并驾齐驱。我见你方才视频中弹奏之人,年岁不过二十,能有此成就,真是天赋啊。”
话毕,风长卿正要饮茶,却瞥见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眼眶竟有些泛红。
他担心地问道:“没事吧?”
林放单手掩面,低着头。
时间像是静止在这一瞬,只能通过他肩膀的轻微抽动来判断。
良久,林放站起身,对风先生鞠了一躬。
风长卿不解:“这是何意?”
“谢谢。谢谢您。”
前者是谢先生解惑;
后者是谢他为余殊正名。
林放浅浅笑了起来,像冰雪消融的一瞬,有阳光投射进来。
于他而言,能和余殊重逢在另一个时代,不论因果勾连,这件事本身已是一种恩赐了。
林放走出研究所时,天已黑透。
寒风刮得人脸疼,他倚在车前点了一支烟。
在第四根烟灰烫到手指时,他在拨通键上停留已久的指尖才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