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余殊正在床上躺着。

精神紧绷加昨晚迅速消化了大量信息,使得他的神经仍旧高?度紧张着,久久无?法入睡。

连闭上眼?睛,看到的都不止一片漆黑,隐隐有斑驳的光点在眼?前?晃悠。

余殊在老宅的房间,是他和林放定了婚期后重?新装修过的。原主和祖母住在一处,还是十岁左右的事,如今一应陈设,都是按照余殊心?意置办的。

天花板画成了星空的模样,余殊在床上躺着,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原以为这样会促进入眠,躺了快二十分钟余殊还是没能睡着。

他不免觉得有些烦,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找点事做,好过在这儿浪费时?间。

他刚一只脚落地,房门被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少爷,有客人?找。”

余殊默默把那只脚又放回了床上。

他认识的人?不多,能在新年到余家来串门的就更少了;

何况,这会儿还不到八点,来拜年也说不过去啊!

余殊瞬间想到另一种?可能:“……”

敢情林放是向?日?葵吗?

围着自己转,盯死了不放那种?。

昨晚一直在后台蹲他,表演的时?候就站在舞台旁边,结束了还跟踪自己。

他昨儿在出?租车上,后视镜里一直有辆黑色商务车,保持着约莫五十米的距离,一路跟到他下车。

若放在从前?,余殊大概要弯弓扣弦,朝身后射一箭警告。

奈何时?代变了,打架斗殴犯法,林放还投胎投得比他好。

一夜过去,余殊已经从刚得知真相的巨大震撼中走了出?来,一旦将从前?的事回忆一遍,林放就是庭雁这件事就容易接受得多。

冷却了一整夜,他心?里的震惊、愤怒已消逝了大半。他本是历经过生死悲痛之人?,倒不至于再为这点小事伤神太久。

不过就是重?新考量他和林放的关系罢了。

前?世的遗憾,他虽不过分怨恨林放,却已不想与他再有多的纠葛,免得相处时?想起旧事,平白惹人?难受。

结婚协议的合约上定了三年之前?,于他而言还是太长了些。要想和林放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得先过余家这关,由祖母或者四爷爷出?面取消商业联姻才是。

他好不容易表明态度,磨得四爷爷稍许心?软,林放就不请自来了。

算了,干脆装死好了。

余殊抱着被子打了两拳,林放虽然混蛋了点,但总归不能干出?破门而入这么没教养的事情吧。

门外的声音清晰可闻。

祖母:“放放怎么还在门口站着啊?”

林放:“殊殊好像睡了,我等他醒过来吧。”

祖母:“最近公司是不是太忙了,我看你好像比上次见瘦了点。”

林放:“昨晚没休息好。”

祖母:“别再门口站着了,和殊殊一块儿休息吧。”

余殊:“???”

毛线?

林放也太心?机了吧,故意用这种?低低的口吻说话?,骗得祖母也向?着他。

可恶!

门锁转动,余殊扯着被子来不及做出?安睡的样子,只好将被子蒙在脸上。

祖母的脚步走远,而林放在他床前?停了下来。

被子蒙着眼?睛,会不会一看就是装睡?

林放要是知道他醒着,也不知会做出?什么反应来。

余殊正胡思乱想着,床沿一软,塌了下去。

他屏住呼吸,没做出?反应。

下一秒,林放在他旁边躺了下来。

没有预想中的道歉和辩解,林放只是躺在他旁边。

甚至没有扯他的被子,没有靠他太近。

林放身上香水味浓烈得很?,若不是房间里开了窗能通风,余殊大概想将他扔出?去。

余殊实?在不知道该和林放说什么,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他。

喜欢了太久,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昨晚在情绪紧绷下对他说出?恶劣的话?,已经消耗了余殊太多力气了。

无?关软弱和认命,他总归是舍不得庭雁。

否则当年困于叛军,余殊想要苟活并非难事,他当初自我了断,唯一的原因,就是不想让庭雁为难罢了。

余殊蒙着脸,身旁林放的呼吸逐渐变得很?轻,频率也低了很?多。

像是睡着了。

余殊扯下被子,侧过身子看他。

林放闭着眼?睛,睫毛羽毛似的盖在眼?皮上,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没来得及修理,脸上是藏不住的疲惫。

余殊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狼狈不修边幅的模样。

他昨晚做什么去了,没睡觉吗?连衣服都没换……

好歹也是来余家见长辈,这么不注重?形象的吗?

林放睡着的时?候,眉眼?不似醒着时?锋利,嘴唇随着呼吸轻微开合,整个人?看起来安静又温柔。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余殊才意识到自己情不自禁笑了。

平心?而论,余殊刚穿到这个时?代时?,其实?是想过,若林放也能穿过来就好了。

他上辈子活得艰难,空有抱负才能却无?处施展,只能沦为一枚废棋。若有幸重?获新生,有一个新的开始,那该有多好。

房间里开着窗子,一直有冷风吹进来。

林放就这么躺着不盖被子,一会儿肯定要着凉的。

余殊坐起身,拖过自己的被子,往林放身上盖了点。

被子刚搭在林放身上,他似乎就动了一下,睫毛颤了颤。

余殊意识到不对劲,可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林放抬手箍住腰,被他拽了下去,隔住被子抱着。

脸贴在他微热的颈脖上,嘴唇几乎亲了上去。

林放睁开眼?睛望着他,眼?中是藏不住的惊喜。

猝不及防的变故激怒了余殊,挣扎着要起身,“装什么装!起开!”

林放按住他不动,固执地抱着,余殊更觉不爽,使劲想推开。

如此近距离地贴着,香水味里有股奇怪的味道散了开来。

酒精?

林放身上好大一股酒味。

他喷那么多香水,是为了遮掩宿醉的痕迹吗?

余殊没再动,任由林放抱着他,问:“你喝酒了?”

难怪他眼?中雾气重?,说话?也慢吞吞的。

怪不得刚刚祖母用那种?哄孩子的语气与他说话?,应该是看出?来林放正醉着。

二十七岁的老男人?了,又不是当初美貌可人?、身世可怜的小质子,装什么可怜。

他又不吃这套。

林放平时?就话?少,喝醉后更甚,只抱着余殊不撒手,也不说话?,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余殊懒得和他计较,他嘴上说着不在乎,若林放昨晚真对他不闻不问、睡得安稳、盛装出?席来找他,他大概会更生气吧。

“把手给我放开,外套脱了放旁边,盖好被子然后睡觉。”

可能是觉得自己愿意跟他说话?了,林放眼?中的警惕和试探渐渐散去,乖乖地松开手,慢吞吞把西装外套脱了,往地上一扔,然后盖好被子。

最后用被子把余殊又包了进去。

余殊:“……”

等醒了再打一顿。

现在出?气没意思。

林放怀里比平常热乎些,余殊也彻夜未眠,此刻靠在他怀里,困意逐渐上来了。

余殊干脆闭上眼?睛,问:“你昨晚干嘛去了?”

“快死了。”

余殊:?

他没回头,没做出?任何反应,一副懒得听你解释、也不很?好奇的样子。

果然,林放也没再开口。

沉默了大约两分钟,余殊憋不住了,用脚踹了踹他。

林放低低地笑了下,声音从余殊脑后传来。

“想你,快死了。”

余殊:“……”

他就不该问。

余殊自讨没趣,没想到林放醉醺醺的时?候是这般热切直白,抱着被子往旁边挪了点,骂道,“睡你的觉。”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外头照进来的光,天花板也是夜晚的颜色,不多时?两个人?都睡着了,静静地躺着。余殊脑袋枕在林放胳膊上,熟睡后习惯性往他怀里缩了缩。

林放昨晚从物业处回来后,迟迟没有睡意。后半夜的时?候,索性将年假剩余的报表全都处理完了。

保持着大脑的高?度机敏,好过入梦时?回想起上一世余殊死前?的场景。

此刻却睡得很?安生。

余殊封王后,不久就被派去守边。漠北苦寒,后方补给缺失,大梁边打边撤输赢参半,每一场都打得极其艰难。朝廷贪官克扣军粮,迟迟压着不送,林放请命带着援军增援那日?,是余殊打得最漂亮的一场胜仗。

两军战至黎明,余殊骑在马上遥遥与林放、与他身后的援军望着,再没比那时?更可靠的眼?神。

那日?三军宴饮帐中,余殊与林放以地为席天为被,彼此倚靠着睡了一个好觉。

梦到旧事,林放将余殊搂得更紧了些。

时?至中午,林放便醒了。

他醉时?迷迷糊糊,只隐约记得余殊不躲着他了,睁开眼?,余殊抱着胳膊往他怀里靠。

熟睡前?的记忆朦胧忆了起来,余殊一本正经嘱咐他盖好被子睡觉的模样格外可爱。

林放忍不住倾身吻了过去。

余殊睡得不老实?,动来动去的,嘴上突然一阵痒,酥酥麻麻的。

他眯着眼?,午后强烈的日?光透了进来。

林放在啃他?

余殊直接一拳结结实?实?打了上去。

他半醒着,拳头软绵绵的,林放脸被推开,朝他笑了下,握住余殊的手指吻了吻。

看这情形,应当是酒醒了。

余殊没再客气,坐起来一副要跟他打一架的架势。

林放没一点眼?色似的,抱着余殊不放。

余殊又挥了一拳,林放也不躲。他从前?就最烦庭雁那副气定神闲、漠不关心?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下手逐渐没了轻重?,手脚并用地打他。

林放却像是没知觉似的,任凭余殊将他当沙包。

待他停止发泄后才摸了摸他的背,道:“不生气了?”

余殊靠在林放肩上,暂时?不想理他。

心?里却觉得有些酸。

林放和庭雁其实?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

会服软,会哄他,会像照顾孩子似的宠他。

是因为年长几岁的缘故吗?

从最开始两人?还未交往,到后来、甚至是昨天,林放待他都是如此。

方才明明挨了好几下,林放却仍旧像是怕自己受委屈似的哄着。

曾经那么一个清高?孤傲的人?,为何突然转了性对自己这么好?

“我看到那封信了。”林放抚着他的脊背,突然道。

余殊脸一红,慌忙坐直了身子,推开林放。

“你说你喜欢我。”

“闭嘴吧你!”

余殊捂住林放的嘴,生怕他再说出?什么羞耻的话?来。

林放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指尖一热,被舌尖扫过。

余殊一个激灵,受惊似的弹开。

林林林放这样好可怕……

余殊抱着手指,想搓掉刚刚林放舌尖扫过的地方,软糯的触感却依旧停留在指缝中,“你混账……”

林放却一脸真诚,得逞、玩笑等情绪并没有出?现在他眼?中。

“殊殊,我好开心?。我没想过你会这样喜欢我,现在没有,从前?……不敢想。就因为上辈子洗不清的孽,你就要甩开我吗?”

余殊一怔。

林放是什么意思啊……

只是一封不成体统、表明心?迹的信,至于有那么开心?吗?从前?不敢想,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很?期待自己喜欢他吗?

余殊有点凌乱,鹿角撞得他心?里发慌。

说完全不心?动是假的,只是余殊心?里涌过一丝不真实?。

林放太能忍了,余殊阅历丰富,却依旧很?难看穿他的眼?神;更别提如今他凭借过硬的演技,已成为内地电影区标志性意义的男星。

林放会不会……是诓他的……

大好男儿做了男妻被困在府中,无?论是谁都会抱怨的。

况且从前?庭雁,确实?从未对他说过喜欢,也不亲近。

林放对他,当真就没点恨吗?

他从前?的忽远忽近、此刻的倾心?,到底哪一种?才是伪装?

余殊眼?中蒙了层雾,将一瞬间的心?动遮掩了。

他轻轻挑起林放的下巴,温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要不你给我上一次,我先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