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殊十二岁那?年,大病初愈,朝中百废待兴,各党派争论不休,不少先王旧臣改变不了献帝篡位的事实,执着于替余殊谋个位份,尤以嫡长公主为首。
春猎时节,京郊尚未春暖花开,猎场四围积雪没?化干净,余殊带着几个小?辈在营帐里练习射箭,长公主驸马也将小?世子撂给他。
不想世子哮喘突发,太医都随御驾去?了,内官们得了献帝旨意佯装去?禀报,放任余殊抱着世子在营帐中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小?世子夭折。
自此?长公主一?派再?不问储君之事,献帝顺理成章给余殊按年龄安了个三皇子的位份。
时隔多?年,余殊仍觉得对姑母一?家有愧,他后来对林放说起过,即使成年后也时常梦到那?日的场景。
方才许骄阳突然晕厥的模样,定是让他想起了曾经的阴霾。
林放抱着余殊不住安慰,渐渐察觉到怀中人不再?轻颤,才放开余殊。
两人默不作声,彼此?也没?再?打招呼,林放径直走到车边,打开副驾的门,像是默认余殊会跟在他身后走过来似的。
“安全带。”
余殊从往事中惊醒,愣了片刻,“噢,抱歉。”
平时两人都是并排坐在后座,余殊很少有机会见林放亲自坐在驾驶座上。一?路上开得很平稳,一?如林放给人的一?贯印象,都是沉稳可靠的。
刚刚若不是他,余殊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谢谢。”
余殊轻声道,说着就将脸埋了下去?。
他才离开林放没?多?久,频繁的想到这个人也就罢了,最后居然还是有求于他。
就好像离了他就活不了似的。
太丢人了。
林放轻飘飘说道:“不必。”
他嗓音如春风,余殊光是听着他说话,心里就能好受许多?。
“医院急救电话可以打120,24小?时都有人在岗;打车的话,回头你也可以学下叫车软件,在手机上能操作。再?不济,你也可以……”
“打住,”余殊以为林放要说什么?去?和他同住的话,用刚刚学会词的开玩笑道,“别夹带私货。”
车上没?开灯,余殊隐隐约约觉得林放笑了下。
道路两旁的行人比平日里少了许多?,路灯、枯树却?无一?缺席,车灯照亮了前?方的路,余殊能从后视镜里看到林放半张脸。
“你想多?了,”林放语调轻松,难得地开了玩笑,“给你买了辆车,有空去?提一?下。”
“车?”余殊一?下子来了精神?,问:“什么?样的?多?少钱?”
“不是这种?,是两个轮子的,比骑马容易些,有空带你去?店里提。”
恰在此?时,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林放示意,“喏,就是那?种?。”
余殊:“!!!”
他还没?接触过别的代步工具,平常出行都有人接送,今日碰上急事才是这样手足无措的局面?。没?想到林放居然会替他考虑到这一?层,还挑了个适合他的。相比起四平八稳的汽车,他确实更喜欢刚刚那?种?脚靠在两边、迎风而?过的感觉。
像是踩着风呼啸而?过一?样。
余殊刚笑了下就憋回去?了,他不能高兴的太明显,免得让林放以为自己很容易满足。
“喜欢吗?”
“也就一?般般吧,谢了。”
林放没?戳破他握紧了拳头憋住笑意的样子,轻声:“哦。”
车上一?安静下来,余殊眼角弯起的弧度又渐渐变得平缓,好像只?是在拆开礼物的那?一?瞬间获得了短暂的愉悦,在重新合上盒子后,顺带将片刻前?的快乐封藏起来。
林放挂了挡,朝余殊看了一?眼,提醒道:“坐稳了。”
“啊?”
没?等余殊来得及反应,原本四平八稳的车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出去?,速度比先前?快了一?背。林放将车窗开到一?半的位置,呼啸着的风顺着极致的速度冲了过来,将余殊心里还未成型的乌云尽数吹散。
无人的街道,只?有这一?辆车载着两人在黑夜里穿行,直到红绿灯口才堪堪喘了口气。
林放侧过身看了眼余殊,他正?倚在车背上,也朝他看了过来。
“还难受不?”
余殊如实回答道:“不难受了。”
飙车的快感将其他一?切情绪都冲淡了,他看着林放的眼神?里有点期待再?来一?次这样的速度。
毕竟是在晚上,林放没?再?由着他,保持着正?常车速,只?将车窗又开得大了些,给余殊透透气。
林放不看他,闲聊似的随意说道:“多?大人了,还总这么?阴晴不定的。”
“你才是。”余殊嘴硬道,“比我大这么?多?岁,还稀罕要欺负我。”
林放闻言笑了,“少来,按照实际出生年龄算到现在,你可是比我还大两岁。”
“滚吧,你这诡辩论。”
两人说笑了一?阵,好似回到了从前?尚在学馆里的时候。余殊整日不想读书就爱扯嘴皮子,林放不问尊卑,每次给他抄作业的时候还要骂他一?顿。
在初入京城、棱角没?被磨平前?,岭南越王世子林放也是那?般意气风发,如京城中一?颗耀眼璀璨的明珠,完全想不到成年后会是那?般阴沉冷傲的模样。
心情好了些许,再?想起旧事时,余殊内心的波澜些许平静了些。
“现在想想也觉得合理,那?么?多?氏族子弟留着,军帐中一?个随行军医都没?有,也太奇怪了。只?怪那?时我太蠢,没?想到这么?深的一?层,害姑母在孕期丧子,一?连没?了两个孩子。”
林放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又在瞎想。”
余殊在这个牛角尖里钻了这么?多?年都不肯出来,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出来了,只?问林放:“你那?时知道不?”
“知道一?些,但也不很懂。毕竟我们岭南穷苦,军营里确实请不起多?好的医生,那?种?情况倒也正?常。”
余殊正?认认真真听着,听了后半句作势要打他,恰好车到了医院,这才罢了。
林放领着余殊问了许骄阳在哪间手术室,一?边带余殊签字缴费,一?边向他介绍了下医院里各个科室分别是做什么?的。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好奇了好久,余殊终于问出口了。
“十九,和你一?般大。”
余殊回想了下当时梁旭给自己介绍的情况,“是你还在国外的时候?”
“嗯。”
林放似乎不太想聊那?时的事情,恰好此?时手术结束,两人转道去?了病房。
看林放井井有条地处理着各项事务,余殊不经想到自己刚穿来的那?阵子:人生地不熟,一?切都是陌生的,好在那?时他每天面?对的只?是温伯和医生,用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来接受最基础的常识。
而?林放呢?
他那?时身在海外,身边没?有可靠的家人,礼节风俗生活习惯与梁朝差了十万八千里,连最基础的语言都不通,该是何?等难堪的处境啊……
无意识的,余殊没?再?刻意冷着脸给林放看。
两人在病房里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填补着短暂分离的空白。
“你吃饺子了吗?”
“吃了,”余殊略带愧疚地反问,“你吃了吗?”
林放倒是不甚在意,草草答了“没?有”后便说:“我看了你发布的视频了,谁帮你拍的?”
余殊一?脸你明知故问的样子。
病床上躺着的许骄阳顿时觉得有点冷。
林放冷下脸,“下次这种?事只?可以找工作人员,他太不专业了。”
余殊:“……”
这个话题没?再?延续,林放继续道:“公司替你物色了一?个综艺节目,过两天就可以开拍了。”
上次被坑了一?把,余殊这回很谨慎,“什么?节目……嘉宾都有谁?”
“旅行综艺,一?共三组嘉宾,我也会去?。”
“详细说说?”
林放没?打算瞒着他。说是恋爱综艺,对林放来说,只?是一?个和余殊相处的机会。他俩在一?起时间跨度已久,用来享受生活或者说恋爱的时间太少,从前?被官场沉浮蹉跎,如今一?直在剧组。
按照这架势,余殊只?会越来越红越来越忙,两个人都不可能为了彼此?放弃工作,相处的机会……林放不敢想。
“节目整体拍起来很轻松,就是记录下生活日常,一?日三餐什么?的。宣传的话会有荧幕cp的引导,但这些舆论,不需要我们在意。”
他态度诚恳,语气不缓不急,换来了余殊一?声“嗯”。
林放略微有些失落,追问道:“怎么?样?接吗?”
余殊勉强道:“我再?考虑考虑。”
他没?参加过综艺节目,对节目性质还不了解,以为是要每时每刻将自己的状态记录在荧幕前?,才有所排斥。
与林放的顾虑无关。
林放会错了他的意思,眼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失落情绪。
他认真地注视着余殊。
为了照顾病人,房间里只?开了盏床头灯,昏昏暗暗的,只?有晚风吹过的痕迹最为清晰。
风吹皱了林放的眉毛,抚过他微微张开的唇。
林放侧过身子,不看余殊。
“殊殊,一?起去?吧。”
“好不容易才相逢,我每时每刻都想与你在一?处。”
余殊:“……”
待全都说完后,林放才回过头来,像是想假装刚刚说出那?种?话的人不是他。
可惜耳根微微泛红,没?能藏住。
“你的回答呢?”
“我……”
身后,被吵醒的许骄阳忍无可忍:“两位,我好困,行行好吧。
林放:“……”
他这一?嗓子,将林放营造好的气氛全部?打散了。余殊憋着笑,拍了拍林放示意他别生气。
“你在这边照看他一?会儿,我去?外面?拿点东西。”
他说完,林放仍拽着他不肯放。
“我不跑,跑了就变成小?狗。”
等余殊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二十分钟,林放在门口等着,脸色十分不好看。
“做什么?去?了,你把衣服脱了干什么??”
“不好意思啊,”余殊气喘吁吁的,他一?路狂奔,生怕错过了十二点,“可能有点冷了,我去?问护士要点热水泡一?下。”
“什么??”
余殊笑嘻嘻的,从羽绒服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里面?装了一?整个食品盒的饺子。
他印象里医院旁边有家水饺店,可惜今儿没?开门。无法,他只?好沿着街一?路去?找,终于找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店,就是有点远。
店里没?有保温的盒子,余殊索性把外套脱了,抱着饺子一?路吹着冷风跑回来。
他手被吹得通红,脸上和嘴唇都没?什么?血色,眼睛却?亮晶晶的,还喊着要去?找点热水泡饺子。
“你等下啊,我去?……唔……”
林放的面?庞在他眼前?骤然放大,温热的嘴唇贴上来,将余殊唇上的寒冰暖化了。林放身上的温度好舒服好舒服,恍惚让余殊有种?舍不得放开他的错觉。
“新年快乐,庭雁。”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