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他也不晓得怎么用柳枝儿刷沾着细盐漱口。
拿细盐漱口那是富裕又精细的人家才这么做，盐无论在谁家都是紧俏的东西，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再拿盐漱口真该遭雷劈。
剩子想起他奶说的有事就问陆大夫，眼看着饭菜就要冷了，他赶紧跑去问沈清嘉。
沈清嘉一听就明白了，这是秦长陌连自己刷牙都搞不定，剩子自己又不会，乡野之间很多人都没有漱口的习惯，当初她来晋江村还是废了好大一把力弄成的牙刷。
“你平常如何漱口？”
剩子不好意思回答，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一般就是喝口水漱漱嘴。”
以前他觉得自己比大多数人都要好，很多人都不漱口，他好歹还懂得清漱。不过想来放在陆大夫眼里，这并不是值得骄傲的事。
沈清嘉看了他眼，指了指开了叉柳枝，“先用柳枝沾点盐擦到牙上，然后这个泡在水里的杨柳枝用牙齿咬开会出来像纤条，拿着杨柳枝刷牙，再用水漱口。”
见剩子胸有成竹地要走，沈清嘉伸手拦住他，“你端着东西跟我来。”她重新拿了份刷牙的东西给剩子。
“你先用我说的法子试试。”理论和实践不同，听起来回了实则还是不会，沈清嘉让剩子先做一遍，就是免得等下他教秦长陌时出岔子，半路跑来找她，她就不得不去见秦长陌了。
只是如果沈清嘉想见秦长陌，大可以自己教他，而不是中间再加个剩子。她就是现在不想看到他，不想处理那些麻烦。
剩子回忆沈清嘉刚说的，按照她的方法做，里里外外被他刷了遍，顿时只觉得口里干净轻松不少。沈清嘉见剩子听了下就会了，而且做得还不错，不由得点点头。
“这份东西你用过就是你的了，两根柳枝随时就可以拿到，盐别用厨房的盐，用完了找我来领。”盐沈清嘉做过处理，里面添了点其他的东西，和普通的盐还是有些区别。
＊
秦长陌早就醒来了，奈何一直没人过来看他。他听着外面不时传来声音，尝试着自己下床。只是没人搀扶着，一动身上四处就疼，只好放弃了。
好不容易听到房间门打开的声音，秦长陌眼睛登时发亮，结果见到的是自己没见过的人，想见的却没有见到，心里便是一阵落寞。
看着那小子进来几次放下了好些东西，然后拿了其中几样站在自己身边，像是等着他做反应。
秦长陌哪里会用？
只能睁着眼睛看他，两人大眼瞪小眼。
然后秦长陌就看见那小子捧着东西跑出去了，秦长陌缺失记忆如同稚儿，可他也没真傻到让人摆布的地步。他知道那小子干嘛去了，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
只是等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他看到还是那个小子后，咧着笑意的嘴角就僵硬住了。方才的欢喜全变成了落寞与失望。
虽然秦长陌没有跟剩子说过话，可是剩子能够察觉到他在不开心。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或许是他动作慢了才让他不开心。
这么一想，剩子手上的动作更加快了。
陆大夫只说了这人有些痴呆，并没有说他的名字。但他是陆大夫的病人，他可不能喊人家‘喂喂’。
剩子脑子一转，就笑着说道：“哥哥，我来教你怎么做。”虽然人家现在跟五岁稚童差不多，但他也做不出喊他弟弟的事来。喊哥哥就不痛了，人家确实比他大，喊哥哥不算吃亏。
秦长陌没看他，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方向，仿佛是在等着谁。
剩子跟着他的视线望去，并没有见到外面有人啊，又看了看有些奇怪的秦长陌。想着自己得让人吃东西，赶紧出声想把人的注意力往他这边吸引，“哥哥，咱们先漱口洗脸，然后吃点东西吧。”
秦长陌依然对剩子的话无动于衷，直直地望着窗外，没分给剩子半分目光。
剩子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以前不服他的孩子他就打到人家服，现在打又不能打，骂又骂不得。剩子好说歹说都不能让秦长陌有所动作，只能急得原地踱步，他被秦长陌逼得眼眶红红，都快要哭了，无奈地看着眼前丝毫未动的东西，道：“如果陆大夫知道你不吃东西会罚我的。”
他总不能摁着人家漱口吃饭，可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他真没脸继续待在这里了。
“嗯？”秦长陌总算有所回应，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声应答，可也让剩子有继续下去的动力。
剩子还以为是自己买惨见效，于是越发说得起劲了，先从自己身世说起，父母双亡与奶奶相依为命，说得简直凄惨无比。说到情深处就试着让秦长陌漱口，结果人家又回到了不为所动的状态。
直到他再一次提起‘陆大夫’这个三字，这个大哥哥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剩子灵机一动，说了句：“陆大夫让我过来教大哥哥漱口吃饭，等下好给哥哥看病。”其实陆大夫并未说要给大哥哥看病，这话是他胡诌，不过为了完成陆大夫交给他的任务，他只好用这借口。
秦长陌脑子空白一片，要听懂别人说话的意思颇为困难，不过‘陆大夫’三字就像自带吸引力，每次听到眼前的小孩子提起他的注意力就不由自主被吸引。
剩子几次提到陆大夫后，总算明白他说的话对大哥哥压根不管用，只有搬出陆大夫才行。
“大哥哥，陆大夫等下回过来看你，如果你不洗漱吃饭，陆大夫肯定会生气。”
“陆大夫？生气？”秦长陌学着剩子说话，从薄唇中吐出几字，隐隐约约能懂剩子的意思。
得到回应的剩子忙不迭点头，生怕等下秦长陌又毫无反应了，他得抓住这机会，既然大哥哥在意陆大夫，他就把话题尽量往陆大夫身上引，“对对对，陆大夫会生气。”
秦长陌垂眸良久，剩子以为又要失败的时候，秦长陌指着桌上的那些东西，吐出两字，“教我。”
“好，我这就教大哥哥，只要大哥哥认真学习，陆大夫等下就会过来看大哥哥了。”
剩子照着沈清嘉教他模样，一步步教秦长陌，虽说秦长陌伤到脑袋后犹如五岁稚儿，可他的学习能力还在，认真学起来可比五岁孩童要快得多。
不过吃饭时因为他身上有伤，在端起粥碗时还有些艰难，好在他坚持了下来，就为了那句“陆大夫会来看他”。
剩子不敢离开，双目不错地盯着秦长陌。
秦长陌虽长年在沙场，可他用餐动作透漏着优雅，眉目微敛，淡定从容，让人忘记他已经失忆成稚儿。
除陆大夫外，秦长陌是剩子看到的第二个能把用餐这幕，当成画看的人，看着他把饭用完才彻底松口气。
秦长陌以为自己用完餐就能见陆大夫，才乖乖听剩子的话老实吃饭，等他吃完后他碗放下，狭长的眼睛期盼地望向剩子。
剩子不确定陆大夫会不会过来，毕竟如果陆大夫愿意教大哥哥，今天就无需指派他来，所以剩子果断选择装傻，忘记刚才给秦长陌许下的承诺。
秦长陌眼底期盼渐渐变成不满，双手握拳摆在桌上，强调道：“陆大夫。”
剩子说找沈清嘉的话就是为了让秦长陌安生吃饭哄骗他的，事实上他没有想过去麻烦陆大夫，现在秦长陌闹着要见沈清嘉，他只能先安抚着，“大哥哥，你先休息下，我等会就喊陆大夫过来。”
秦长陌眸子坚定地看着剩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这是怕剩子丢下他不管，放他鸽子。
秦长陌现在的思想与记忆到底只是个孩子，做出来的行为也与孩子无异，达不到他想要的目地便会开始无理取闹。
“你说的，陆大夫过来。”秦长陌说话一字一顿，抑扬顿挫，就像是学着大人说话的孩子似的，他现在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学。
沈清嘉大老远就听见剩子和秦长陌争论的声音，她没理会他们，只当做充耳不闻，在外头晒草药。
突然‘咔嚓’一声厢房门被打开，沈清嘉还以为是王婶子出来了，正准备同王婶子打招呼，回头一看笑意凝在了嘴角。
秦长陌拖着他受伤的身体站在门口，身上只有剩子给他披的一件外衣虚虚的搭在肩头，目光直直地望着她。按道理他起码得在床上躺六七天才能下床，现在就能下床，她能感叹不愧是经历战场生死的人，恢复能力极强吗？
心里虽那般想着，不过沈清嘉绷着脸走向秦长陌，瞥了眼他被纱布层层包住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