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我上辈子、上上辈子还有上上上辈子都是为了别人而死的人,所以这辈子我很有福气,大家都这么说。
听阿妈说,我刚出生的时候,我重病在床的父亲就一下子有了生机,她本打算生下我等父亲彻底咽气后,就带着我一起死。
谁知道命运一下就眷顾了我们,父亲逐渐好了起来,我们的家也有了盼头。
我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发现宝贝,我干什么都很容易成功,哪怕不怎么学习,先生们也都夸赞我……
大家都把我当成小福包,谁会不喜欢我呢?
没有人会不喜欢我。
直到那天我们这个与世无争的小镇上来了一户新人家,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但他们就是这样突兀又自然地融入了我们。
但他们还是和我们是不同的,他们见过外面的世界,但对我而言,最大的不同,大概是他们家的女儿不喜欢我。
和我同龄的朋友们,不管男女都很喜欢我,我想那应该不是我的原因,毕竟她是例外、是特异的那一个,我可是福宝啊,我什么都不需要做,一切都会发展得对我好。
所以我并不担心,虽然她同我长得一样可爱,虽然她比我更加努力,但是她总是刻意去做很多事,她没有我纯粹,所以她以后或许会变得很难堪,会很歇斯底里地来质问我,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用做,就有那么多人喜欢我。
我可是福宝啊,我当然知道一定会有这一天,可是我没有等来,不知不觉地,等我发现一切不对劲了的时候,那个人好像已经取代我了。
我不甘心,我太不甘心了。
后来我就飘啊,飘啊,飘到了这条街来,这条街的名字很奇怪,叫“这条”,或许取名的人没什么太大文化吧。
这条街上有好多个店铺,但是好像全都关着门的,我往街的另一头飘了好久好久,终于看到了两家开着门的店。
一家名字叫“花老板的店”,一家名字叫“隔壁那破店”,我觉得哪一家都很奇怪,但是相比之下,我觉得花老板的店稍稍要好些,于是我飘了进去。
这就是我的来因。
——
“我问的是你的来意。”一双干瘪带着满布皱纹的手搁下了一碗茶,只剩下碗底薄薄一层,碗底摩擦了不知什么制成的桌面,发出了尖锐的响声。
刺耳极了。
福宝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后,从她坐在这位子上到现在,她已经在脑海中重新度过了她的一生,她再次确定,她从没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情。
看着眼前已经有些吓人的老妪,福宝吞了吞口水才说:“我也不知道我的来意是什么。”
老婆婆大概是想勾勾嘴角,露出一个不知道是讥讽还是想要安慰的笑容,但最后她露出的只是一个略显古怪怪异的弧度。
沙哑而破损的喉咙发出了声音:“是吗?可是我这店里来的,除了有来意的人,就只有有杀意的人了,你若不是前者,那就只剩下后者了。”
婆婆的话与声音激得福宝背后发凉,浑身都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不,我没有恶意,我从没害过人……”
“你只需说你的来意。”婆婆似乎又很清楚,眼前的女娃丝毫没有威胁。
沉默了许久,原来还一直平静又透着微微拘谨胆怯的福宝吐了声:
“我不懂!我不懂!分明是他们说我是福宝!是我救回了我爹的命!是我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也是我帮我们小镇发现了只有我们小镇才有的好药材,帮大家过上了好日子!可是他们却还是轻而易举地被别人笼络了去!连我的爹娘都再也不把我当成宝贝,连他们都时常夸另一个人!我不甘心!”
福宝原本清亮的身影也改变了,身上时而笼罩着黑雾时而又发散着像血一般的朱色,声音啼血。
老妪看着她万般不甘的模样笑了,又是那样怪异的弧度。
“你若是把你的故事卖与我,那我便帮你重新塑一个故事,你的愿望是什么?我会帮你达成。”
福宝立刻说:“我要她的万般心机都被人看穿!要她沦落成最最不堪的样子!要她知道就算她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超过我!我还要过得好,谁也不能欺负我瞧不起我!”
“太多了……人若是太贪心,那便一个都是场空。”老妪又端上一碗茶,还是刚刚那碗,也不一定是,这一碗分明还是从刚刚那处拿的,这一刻却又是满满一碗了。
福宝愣了愣,她立刻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转开了视线,看了看这店内掉着皮的的墙壁,还有房顶上挂着的蜘蛛网,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在平静自己。
没过太久,她身上又变得清透起来,“那我不与旁人计较了,我只想有一个好的结局。”
“呵,你这所谓好的结局可不比你之前那好些个愿望要来得少。”老妪轻易受不得蒙骗。
福宝僵了僵,大概也发觉自己说的这话有些问题,她整理了一下措辞说:“花老板。我会把我的故事卖给你,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这样的结局——请让我受到小镇上所有人的羡慕,所有人。”
福宝的眼睛亮晶晶的。
老妪点了点头,然后颤巍巍地伸出了那双干瘪却又能看出它过往美貌的手,点向福宝,一团光被卷了出来。
来到了老妪身边。福宝看着那团光,心里有不舍有不甘愿,却又一瞬之后没了这些情绪,她执拗地看着老妪,迫切地希望她赶紧实现她的愿望。
老妪问:“你死时年纪?”
福宝达:“27。”
老妪微微颔首,她轻轻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右眉骨,然后店开始变了,人也开始变了。
四周破烂的房屋逐渐焕然一新,刚刚只是团不耀眼的光,随着老妪挨着它的手,一点点变大终成人形,最令福宝震惊的是,随着那团光的成人,老妪似乎一点点变得年轻……
变化并没有持续太久,老妪也并没有变回她最美丽的时候,她控制着年纪,只将自己的二十七年分给了那团光,光彻底变成了人。
福宝看着眼前同自己一模一样却又似乎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了,你自去沉睡吧,一觉醒来,你便可带着你的报酬离开。”随着二十七年的时间返回,老妪的声音也变得稍微年轻了些,但还是那般喑哑。
福宝确信自己分明还想说些什么,然后她却只能感觉自己眼皮越来越重、身体也越来越软,最后果真睡了过去,身下坐着的凳子不知什么时候成了把椅子接住了她。
店内重新变得安静。
另一个“福宝”冲着老妪娇娇说:“花老板,那我去啦~”
老妪,也就是花老板点点头,一挥手人便送走了。她看向睡得正熟的来者,眉头毫不掩饰地皱了起来,只眼神一个示意,墙边就涌出了藤蔓,一点点将福宝连带躺椅给包裹起来,不让花老板看着心烦。
然后,一个大球就突兀地留在了店内中央,花老板佝偻着腰站起来,颤巍巍地抬脚想去踹那颗球,免得她挡住了自己店里的光。
谁料到还没挨上那球,自己却先闪了腰。
花老板呲牙咧嘴地扶着腰,从墙上悄无声息地伸出了一根细细的还带着小叶子的藤蔓,它悄悄地想要不引起人注意地勾住那大球中的缝隙。
然后嘿哟,嘿哟,伴随着大球摩擦地面响亮的声音,想要将那大球拖到了墙边,奋斗的过程中,小藤蔓上的叶子歪七扭八地动着,好像在给藤蔓加油。
被花老板恶狠狠地一瞪,藤蔓跟叶子谁都不敢动了,好似不动就不会被发现一般。
花老板慢慢直起腰来,老气的身体居然真的随着她的动作站得笔直起来。
花老板越站越直,她刚才用手点过的眉骨处出现了什么痕迹……
伴随着花老板越发年轻的面容,她眉骨处先是一粒红,然后便成了花骨朵,花老板的容颜越发青春美貌,终于,眉骨处的花盛开了。
店内的老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美貌如斯的年轻女郎。
她懒得理那小藤蔓,自己继续之前没能做到的事情,这次她轻轻松松地抬起脚来,用不着很用力,就把那大球给平稳地踹去了墙边。
小藤蔓飞快了地松开来,这才没有被顺便砸回墙里。
它不舍地冲花老板摇摇扭扭好一会儿,看到她实在没有理自己的意思,才终于失落地回了墙里。
藤蔓尖尖上的小叶子使劲地扒拉着外墙不要离开花老板,但最终小叶子拗不过大根,“吸溜”一声消失在了墙上。
花老板看了一眼那安静的大球,想了想还是挥手召开了书桌,挤开原来待客的桌子,霸占了店内的中央位置。
书桌上搁着竹简,也搁着纸,甚至还有笔记本电脑,花老板想了想,这次她打开了电脑,轻车熟路地敲击了起来。
“时间:被根背叛的第三千六百零二天。
客人:福宝。
交易:二十七年加一个故事。
评级:我懒得评。
者:花荼蘼”
随着电脑页面上的字出现,一边的竹简和纸上都同时出现了相应的字。花荼蘼保存后,竹简也没了动静,只是那纸,墨干了之后,它便飘了起来,转悠转悠便不见了,大概是去跟自己的兄弟姐妹们汇合去了。
花荼蘼花老板端坐在桌前,很快闭上眼睛,那边的故事要开始了,她得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