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嫡妹和四妹妹回了府上的花荼蘼,被袁丞相叫人喊去了书房。
坐在书房里的花荼蘼捧着一杯暖茶小口小口地喝着,大概是因为屋里没有其他人,所以她显得有些慵懒。
但这点随意,在书房门“吱呀”一声响起时,立刻被收了回去,花荼蘼挺直背脊,动作端雅地将茶杯摆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来了?”袁丞相自己推开门,瞧了花荼蘼一眼,便走去了书桌前坐下,似乎今天在外面很是辛苦操劳。
花荼蘼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挑不出错的微笑向父亲行礼,“不知父亲叫女儿前来,究竟有何要事?”
袁丞相不是一个好夫君,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可如果非要说他坏,他却着实不够格。
“相逢,听你母亲说,你唤了太医来?太医怎么说?”袁丞相按着眉心,声音显得很是疲倦,但仍然在关切自己的大女儿。
花荼蘼微微一笑,就近坐了下来,“父亲不必担心,太医说女儿并无大碍。”
袁丞相沉默了许久,才道:“若是真无大碍,你近日行事,怎会与往常有如此大的差别?从前,你并无如此担忧你的妹妹。”
花荼蘼一愣,转而失笑,是了,她不管再如何小心,身为丞相府的最高掌权者,袁丞相若是想知道,她是瞒不住的。
大概便是太医抵不过压力向父亲言明了她的情况不算太好吧,还有便是,她叫人去寻得两个口技人的事情也被父亲知道了。
又不是没有脑子,那右丞相的女儿和一个皇子怎么可能随便在一个偏僻处,聊着聊着就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只不过是花荼蘼借了原身留下的记忆,用两个装扮相似的口技人将真相展示给嫡妹和四妹听而已。
在街上看见的一男一女的确是三皇子和右丞相小女无疑,只是在特定的时候,让口技人以假乱真而已。
这是欺瞒,花荼蘼明白,若是她的时间够多,她也不介意慢慢来,但很可惜的是,她的时间过得太快了。
“父亲觉得我身为长姐的担忧,不对吗?”花荼蘼垂眸。
袁丞相叹了一口气,“我从前觉得你和你母亲很像,看似关爱,实则冷淡,但现在,为父觉得我看错了,你比你母亲要温柔。”
“现在父亲觉得,我和母亲不像了吗?”
袁丞相突兀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似乎洒脱又似乎只是无力,“像啊,还是像啊,你和你母亲都是我留不住的人……”
“砰——”的一声,花荼蘼似乎觉得自己听到了心脏被重击的声音,父亲留不住母亲,她也留不住。
有时,她甚至觉得母亲是恨她的,因为她的出生,带走了母亲最后一点生机。
而现在,她也即将离去,像母亲离开她深爱并深爱她的父亲,她也将离开,离开生疏的至亲。
“父亲,你为何不劝我?”花荼蘼问袁丞相,在旁人看来,不过心结而已,并非绝症,为何不抓住希望劝劝她?
袁丞相站了起来,去了书房一边的柜架取出一副画轴,然后交给花荼蘼,示意她自己打开。
这是一副非常拙劣的画,画画的人似乎连笔都不太会握,线条歪歪扭扭,浓墨这一处滴下晕开,那一处也是一摊黑迹。
这副被袁丞相珍藏的画,花荼蘼看不出究竟画的是什么,只有左下角落下的印章,让她觉得眼热。
这是母亲的画。
“猜出来了吧?这是你母亲所画,从前身体还好时,她画的画可称一绝,这是她作的最后一幅,在生下你之后。”
“临终时?”花荼蘼接道。
袁丞相点头。
“相逢,你问我为何不劝你,我只能告诉你,我劝过,所以我明白劝是没有用的。或许作为父亲,我本不应该告诉你这些……
你并不是为父期望降临的孩儿,甚至我曾守在你母亲床前,期望她下一秒醒来告诉我,她后悔了,她不要你了。
但是没有,我劝了一日又一日,可你的母亲却狠足了心,她说反正她也活不了几年了,与其她几年后离去,只剩我孤单一人,她宁愿拼上性命也要诞下我和她的骨肉。
从那时我便知道,劝,不过是为了自己心安,其余的,根本毫无用处。
她若真要动摇,也是她自己决定的。”
“所以,母亲的确是动摇了吗?后悔生下我了?”花荼蘼抬头看父亲。
父亲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抚摸一下自己的女儿,可是女儿已经长大,头发早已梳成了髻,不像是孩童能随便揉发了。
“是啊,你母亲后悔了。
她哭着与我说后悔怀了你,后悔拼了性命把你带到这世间来,她本来可以和我多留许多时间的,因为你,她失去了。
可她后悔时,已经晚了。
所以她给你取名相逢,希望时间能回到过去我与她初初相逢的时候,重来一次,她绝不会怀你。”
父亲的话很残忍,但是花荼蘼竟然没有觉得心底的情绪有多少波动,那是心结的位置,她的心结啊,从不是因为纠结她是为爱而降生或是在怨恨中被生下。
她只是长久地陷在母亲的形象中,她追寻她,渴求离她更近一些,她是如此地想念那个从未见过的母亲,没有任何缘由。
“父亲是希望我不要像母亲一样吗?朝堂上,父亲听到了什么消息?与妹妹有关吗?所以不惜用母亲的例子来让我不要做牺牲。”
一连好几句问话,袁丞相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心头苦笑,这便是他和妻子的女儿啊,像极了他的妻。
“瞒不过你,晚点儿你会知道的,回去吧。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到时候别做你可能会后悔的事。”袁丞相挥手,让花荼蘼回去。
“父亲放心,我与母亲不像,女儿做事绝无后悔的可能。”
不再多问,花荼蘼已经知道究竟是有什么发生,南国与北国之间要有争斗了。
书房中只剩下了袁丞相一个,他缓缓坐在了花荼蘼离去的位置上,拿起一旁的画,一点点地抚摸起来。
“夫人,果然,劝是没有用的啊。”袁丞相轻轻地说,像是怕惊扰了画中的人。
“这是夫人,这是我,这是咱们的女儿相逢。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啊……
你不会怪我的吧,夫人你给她取名相逢,是因为你难过,你舍不得与她刚相逢,便要离她而去,所以盼望时间能够停驻,让你与她能多相处一段时间。
可为夫却骗了咱们的女儿……
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你也不想她牺牲自己吧,她那个性子,肯定像你,用自己为数不多对时间去换取另一个人的生机,可只要活着,什么病是没有机会治好的呢?
只要能活着……
女儿和你很像,像你一样漂亮,也像你一样傻,还像你一样……早早地抛弃我。”
……
……
花荼蘼并未等待太久,只是两天过去,一个传闻便进入了她的耳里。
“……小姐,就是这样,外面都是这样传的。”风露有些忐忑地说完。
是啊,合该忐忑的,她们袁家没有男丁继承家业,所以女儿们就合该被别人欺负,一个个的,使足了劲儿要把袁家的女儿送去北国联姻。
“真是一群混账。”嬷嬷站在花荼蘼身边,气得脖子上青筋都爆了出来,“小小姐,我们丞相府的小姐绝对不可能送去联姻的,就算万不得已,您也必然是好好的。”
花荼蘼明白嬷嬷是因为太过关爱她,所以她不生气,只是对嬷嬷摇了摇头:
“嬷嬷,莫再说这样的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真是让人这样随意侮辱了,那袁家大小姐又怎么可能好好的?”
眼下皇上都没有颁发圣旨,连父亲也没有肯定,只是暗示有这个可能,可外面那些牛鬼蛇神,是打定了主意宣扬是袁家的女儿要去联姻,非要坐实了不可,这等行径着实可恨。
“小姐,三小姐和四小姐来寻您了。”金玉从外走进。
“让她们进来吧。”
“大姐姐,你知道外面说的那些话了吗?真是气人,竟敢不把我们袁府放在眼里,说那些个混账话!”四妹妹很是生气地拉着花荼蘼的手说。
“大姐姐……”三妹妹小声唤道,“没有弟弟,真的就要被外人那样说吗?”
三妹妹想起丫鬟传来的话,竟然有人说,袁家的女儿就是娶不得,现在她们娘家有本事,但要不了多久,袁家袁丞相老了退了甚至死了,那这些女儿们就连商户之女都比不上了,娶来无用,送出去联姻最好不过。
“你觉得呢?”花荼蘼看着她。
三妹妹扯着手帕,考虑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不,我觉得她们说得不对,即使父亲辞官,父亲还是会始终照顾关爱我们的,他永远是我们的靠山。
即使……即使……有一天父亲不在了,我们姐妹们都还是会守望相助,不离不弃,怎么会比不上旁人。”
“那便是了,那些胡话,耳朵听听就可以了,别往心里去。”花荼蘼刚说完,门口便传来了五妹妹的声音。
“大姐姐,三姐姐和四姐姐在吗?母亲让我来告诉你们,刚刚接到宫里传来的消息,要我们明日进宫赴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