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茹再次醒过来后时,浑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淡淡的檀香味扑鼻而来,温暖细腻、醇厚圆润。
她一直觉得谢知非给人的感觉就像这淡淡的檀香味,温和内敛、祥和安稳。可惜她做了阿飘后,便再闻不到味道。如今能闻到,她忍不住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这檀香味品个彻底。
在一旁添加炭火的谢知非听到动静,转过身,恰好看到沈墨茹皱眉孥着鼻子,以为她是在哭泣,不由微微一叹。心中理解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受了如此大惊吓,哭泣也是正常的。
“阿茹,你可是醒了?”谢知非声音不紧不慢,夹杂着些许担心。
沈墨茹猛地睁开眼,终于记起来,她现在不是阿飘了,她是有血有肉的活人。昏迷前,她见到了谢知非,刚才跟她说话的,也正是他。
映入眼帘的,是干干净净的白色帷帐。微微偏过头,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四方桌上,青铜色的香炉渺渺升起的一缕白烟。这淡淡的檀香味,正是来自它。
谢知非矗立在四方桌旁看着沈墨茹,目光温和,脸上一如既往挂着淡淡的的笑容,穿的还是乍见到时的那套青褐色长衫。
“阿茹,你可算醒了。”谢知非上前两步,仔细打量了会沈墨茹,而后松了口气,笑问:“你可知自己昏睡了多久?”
“不知……”沈墨茹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的可怕,喉咙也紧的厉害,彷如被毒害过般。但此时她的注意力没在这,眼睛一眨不眨的,直直盯着谢知非。
年轻的、健康的谢知非,就站在自己眼前。亲眼目睹过他离世的沈墨茹瞬间眼红了,还能看到他好好活着,真是太好了。
谢知非以为她是想到了因雪崩离世的家人,目光充满怜悯。
那日沈墨茹倒在寺庙门口,整个人都是冰的,衣服也湿透了。幸好当日有一夫人因大雪被困寺中,帮着沈墨茹泡热水澡换衣服,最后还留下来照顾了两天。但沈墨茹受寒太厉害,当晚就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天。
这三天谢知非也了解到,对面山坡发生了雪崩,沈猎户夫妇和村里其他人已遇害,沈墨茹能活了下来已是奇迹。这种事,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对还在生病的小姑娘说。
他在觉善寺住了两年,与对面山头几户猎户人家也算相识。沈猎户夫妇对这个唯一的女儿甚是疼爱,小姑娘如何能接受自己一日之间亲人尽失。
谢知非微微拧眉,倒了杯热水,小心喂她喝下。
喝完一整杯热水,沈墨茹才觉得喉咙舒服不少。坐起身后,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那床被褥,跟谢知非身上的长衫是一个色。
素净,但却很温暖。
呃,不对,她身上的衣裳怎么也是青褐色长衫?沈墨茹惊慌抬起头看向谢知非,无声问她的衣服是怎么回事?如果她没记错,觉善寺是个和尚庙,并无女人。
“衣服是一位女信善帮忙换的。”谢知非微笑解释,并把一个暖手炉递给她。
“谢谢……”沈墨茹还是很晕,没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她会由一个阿飘变成人,但她又不敢贸贸然开口问。
谢知非见她陷入沉默,担心她小小年纪难以消化这种至亲离世的悲伤,决定还是开解一下小姑娘。
“阿茹,你们家那个山头发生雪崩,你爹娘恐怕已遇难……”
话才说到这,小姑娘一脸愕和不敢置信。
天灾难料,在来觉善寺带发修行前,谢知非曾在皇上身边辅佐过几年,替天子巡视过几次灾难现场。天灾有多惨烈,带给百姓有多大伤害,他比很多人都明白。故而看到沈墨茹在听到自己爹娘不在后,那震惊、悲恸的反应,触动了他的心。
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了。
生病再无至亲能关心,开心再无至亲同分享,哀伤再无至亲可开解。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也不过是一个人的事罢。
与谢知非猜想不同,沈墨茹震惊的是,她终于有点头绪,忽然从阿飘变成人是怎么回事了。恐怕她穿进了书中那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女配身体中。
当年看过这本书后,沈墨茹一直意难平的,除了谢尚书英年早逝,白便宜了那个贪慕虚荣的原配外,恐怕就是这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恶毒女配了。
书中那个沈墨茹本是觉善寺隔壁山头猎户之女,在一次雪灾中被谢知非所救。这个沈墨茹与李妙柔半斤八两,都是贪慕虚荣之人。但沈墨茹可比李妙柔恶毒多了,因为谢知非的关系结识了太子,成了太子的侍妾。太子登基后一跃成为了四妃之一,仗着太子的宠爱,无恶不作,陷害忠良,最终成为了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妃。
因她是通过谢知非认识的太子,世人在抨击她的时候自然也会带上谢知非,差点因她一人连累到谢知非身败名裂。
呜呜,她怎么会穿到这个她最痛恨的恶毒女配身上?沈墨茹捶胸顿足。
“阿茹,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但人死不能复生……”谢知非温柔安慰着沈墨茹,给她讲着‘三理’、‘九因’等佛理,希望宽解她心中的悲痛。
沈墨茹看着眼前生动活泼的谢知非,紧抿着嘴,目光沉沉,内心坚定。
此时她不过是刚被谢知非救下的小白花,一切还来得及,她只需紧紧抱住谢知非粗大腿,断不会让自己成为那个万人唾骂的恶毒女配。
不仅如此,她也要守护好谢知非,定不让他再如书中结局般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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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非没想到,沈墨茹醒来后的第二天又开始发烧了。
兴许是亲人离世的打击真的太大了,悲愤抑结。要接受这样一个残忍的事实,又岂能一时半刻。谢知非不忍,每日仍亲自给她送药,顺便陪她聊一会天。
这日,谢知非又端着药过来,沈墨茹脸色惨白,但好歹能下床走动了。她看到谢知非端着的托盘中那碗黑乎乎的药,下意识反胃作呕。
“烫,先放一放吧。”沈墨茹委屈巴巴看着谢知非,直到他屈服,把药搁置在四方桌上才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谢知非照例陪她聊了好一会才离开,临行前叮嘱她记得喝药。沈墨茹目送谢知非出了院门,马上端起那碗黑黑的药,拿到院子中准备倒掉,谁知这次却被去而复返的谢知非抓个正着。
沈墨茹看着那倒了一半的药,有点慌,生怕被他责备。谢知非敛起笑容的时候,气势还是蛮吓人的。
“我……怕苦。”沈墨茹觉得还能垂死挣扎自救一下,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说瞎话。
谢知非并没有如沈墨茹担心那般责备她,反而温柔问:“阿茹,你如实告诉我,为何要把药倒掉?”
语气虽然温柔,但有着不容她忽悠的坚决。
连喝了这么多天药也不见好,谢知非开始有点怀疑,这日故意去而复返,就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真如他所猜想的那样,没有喝药。谁知还真是抓个正着。
小孩子的心思,又能复杂的哪去。
谢知非态度温和,沈墨茹马上重燃斗志,这事果然还可以自救一下。
“我怕病好了你就赶我走。”沈墨茹瞬间眼红红,垂着下头,小心翼翼抱紧那半碗药,那模样说多可怜有多可怜。
在穿进书里成为阿飘之前,她可是沈家的小公主,从小娇生惯养,家里父母兄长宠着惯着,装可怜撒娇耍赖,可是她最拿手的三大法宝。成为阿飘后,跟在谢知非身边七年,对他也有一定了解,知道他性子温和,宽厚善良。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对自己这个一介孤女那么悉心照顾。
沈墨茹这回答确实让谢知非楞住了,小姑娘不过十五岁,年纪小,又柔弱,一直陪在身边的父母不在了,的确会迷茫无助不知以后该如何生存。是他疏忽了。
但觉善寺是和尚庙,没有让女子常住的道理。这可真是个难题,谢知非微微皱眉,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到谢知非一脸为难,沈墨茹呜呜呜哭起来,一会哭自己可怜,再无亲友可投奔;一会哭自己不该长那么好看,出到外面被人瞧去,肯定惹有歹心之人虎视眈眈。
谢知非听的哭笑不得,可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哭诉自己长的太好看的。不过仔细看,小姑娘确实出落的花容月貌,特别是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眼眸清澈明净,灿若星辰,一颦一笑都格外生动。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自己既然有缘救下她,总不能病好了就不顾的。
谢知非温柔安抚着哭啼不已的小姑娘,承诺他会找主持想想办法,定不会弃她一个小姑娘于危险不顾的。
有了他这句承诺,沈墨茹立刻停止了哭泣,咧嘴就是一个灿烂的笑容,撒娇道:“谢谢大人,阿茹相信你。”
谢知非来觉善寺前,以不到弱冠的年纪坐上吏部尚书之位,后来因为头疾问题越来越严重,皇上允他暂停官职,在觉善寺带发修行。故而寺内上下,除了主持会喊他一声‘知非’,其他人都还是喊谢知非一声‘大人’。
而沈墨茹这么叫,则纯粹是做阿飘那七年听多了。
谢知非也很无奈,脱了官袍,他早把自己当成普通人,进了觉善寺,他也没想过要重回朝堂,奈何众人就是不敢改口。
罢了,横竖不过是个称呼。
谢知非微笑着摇了摇头,小孩子性子就是变的快,这说不哭就不哭了。只是,相信……谢知非今天第不知道几次微微叹气,相信这个词,可真是让人觉得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