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非回到家,隔壁沈墨茹那灯火通明,而他自己这处,只有挂在院中长廊的那盏灯在努力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这盏灯是沈墨茹坚持要点亮的,说留一盏灯,灯在等他,好比她也在等他。这样他放衙回来的再晚,也能消减几分心中的失落。
想起小姑娘的话,谢知非嘴角微微上扬。阿茹年纪虽小,却很会体贴人,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阿茹。”谢知非敲了敲她院门,不一会,就听到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可以想象,那头沈墨茹走的有多急。谢知非嘴角上扬的幅度大了些,想象她像只欢快的小鸟奔跑的样子。
门一打开,依旧是沈墨茹那张灿烂的笑脸,谢知非也跟着笑了。
“大人,快进来。今天我们不喝酒,我熬了汤。”在寒意逼人的天气里喝一碗热鸡汤,也是美哉美哉。
谢知非提议就在厨房吃,便随着沈墨茹来到厨房。
两人坐在长凳上,围着灶台,一口糯米鸡一口鸡汤,很是享受。
“好吃吧。”沈墨茹坐在椅子上歪着脑袋问,自信满满,这次的糯米鸡做的大大的成功。
谢知非笑着称赞了一番,沈墨茹一阵得意,又剥了一份糯米鸡递给他。
看着她伸过来的手,谢知非忽然顿住了笑容,抓过她手腕,仔细查看她右手上那道红红的烫伤。
“有擦药吗?”谢知非微微拧眉,那块红肿在她白嫩的小手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沈墨茹嘿嘿笑了两声,那是她在翻刚蒸熟的糯米的时候不相信烫到的,也不是很痛,用水冲了下后就没在意。
见她这反应,谢知非自是猜到她没有。沉着脸拉她回房,熟悉地从一个柜子拿出一瓶烫伤药,仔细给她涂抹。
冰冰凉的药膏均匀抹开,一下一下,动作很温柔,沈墨茹心也跟着一下一下颤动。
只是擦药而已,谢知非却专注又仔细,仿佛她的手是什么易碎品。
“好了。”擦好药后,谢知非松开了她的手,叮嘱她这几日尽量少碰水,特别是不能洗衣服。心里也下了个决定,还是得给她买个丫鬟。
小姑娘看着娇滴滴的,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谢知非知道沈墨茹一点都不娇气,不仅能照顾好自己,还能照顾到他。只是今日的事让他明白过来,他不愿意小姑娘这样操劳。买个丫鬟的事得快点落实。
他不想去深究,又或者说不敢去深究,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再深究下去,怕他又得感慨,自己不过二十三岁,就生出了老父亲的心。
谢知非和沈墨茹都没料想到,这一晚后,接下来的日子他会忙成那样子,每天早早出门,三更半夜才回。躺下眯了会眼,又急匆匆出门。两人见面,都是靠早上那匆匆一瞥。
魏兰的案子,谢知非终于查了个水落石出,并且找到了人证。
谢知非禀明皇上,皇上决定亲审此案。
魏安只有魏兰一个女儿,偏她从小身体不好,急了累了慌了气了就动不动晕厥。毫不夸张的说,魏安夫妻俩是小心翼翼供着哄着把魏兰这颗掌上明珠养大的。
当然,自家女儿身体不好这种事,魏家可是防的死死的,就连平日里给她诊治的大夫都常年固定用一个可靠的。为的就是保住魏兰的名声,好能嫁一个好丈夫。只是魏安两夫妻实在是把自己女儿看的过于宝贵,尽管魏兰已经到了适婚年纪,但夫妻俩是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舒服,挑来挑去,也没看中一个满意的。
后来魏兰被太子看中,想纳入东宫。谁知魏安夫妻不肯,不愿意让自己女儿在那狼虎窝生活。哪怕太子最后许予侧妃位置,魏家都不愿意。
姬凌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魏家越是不肯,他干脆把人抢了去。
生米煮成熟饭,魏安无奈,最后只得同意,让女儿嫁给太子做侧妃。
魏兰也是个被宠大的孩子,性子同样很傲。太子逼迫不成掳了她,逼迫她成为他的人,这种手段实在为她不耻。
故而新婚当夜,太子喝的醉醺醺的,要和她洞房花烛。魏兰气不打一出来,两人便争吵了起来。
姬凌想自己堂堂东宫太子,身份尊贵一表人才,哪个女人不是费尽心思想进东宫,偏她魏兰不识抬举,他态度已经放低到这种程度,还一而再对自己嘶声歇底。在那一刻,姬凌也失控了,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陈述完案子经过,谢知非说出自己查到的最后真相:“魏兰小姐从小有心悸的毛病,太子走后,深受刺激的魏兰,当夜便发病了。”
知道真相的姬凌暴跳如雷,这几个月他被非议的有多厉害,此刻就有多恼魏家。
“好你个魏安,知道自己女儿什么情况,竟还敢状告本王。本王是太子,岂能容你们这样亵渎。欺君之君,污蔑储君,条条都够灭你魏家满门。”说完姬凌转身跪请皇上把魏家全家收监,择日问斩。
在场的官员听到太子这话,不由都微微变了脸色。
魏安冒着举家被炒的危险状告太子,还不是因为太子把人家掌上明珠强抢了。虽说现在查清魏兰不是太子所杀,但确实是因他而死啊。
皇上的神色也不是很好,暗骂自己怎么生了姬凌这个蠢货。难道看不出来,魏安从豁出去状告太子起,就把生死置之不顾了吗?这得把人逼到什么程度,才会让魏家上下宁可死也要向太子要这个公道。
且这个魏安也确实是个人才,能让舆论一边倒,若能为己用,定是一大助力。偏他生的这个儿子,愚不可及。
魏安脸色虽然很难看,但在听到太子那番话后,跪在地上的他发出一声长笑,冷冷道:“罪臣魏安也恳请皇上赐臣一死,只是,在死之前,臣想问一句,太子是不是就一点过错都没?”
可惜了,皇上闭了闭眼,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太多。魏安是个人才,无畏生死,言语犀利。
半响,皇上开口:“除了谢知非,其他人等退到殿外等候。”
皇上金口玉言,众人不敢不从。临走前,太子看了谢知非一眼,颇具深意。
御书房内只剩他们两人,皇上问:“知非,这事你怎么看?”
常言道圣心难测,皇上这话虽然说着是问,实则心里已有主意,不过是想从臣子口中得一两句不相左的话。
谢知非只得道:“魏大人这一次,确实极大损害了皇家声誉。只是微臣以为,此事在百姓中影响巨大,不如……”
谢知非缓缓跟皇上道出他的建议,魏兰一事城中百姓皆知,若对魏家惩处过于严厉,即使公布查明的真相,只怕也会有部分百姓不服气,认定这是皇权迫害。但魏安做出损害太子声誉的事,不惩罚也不行,不然皇权威望何在。
简而言之就是,不可不罚,亦不可重罚。但是这个度该如何把握?这是皇上想听的重点。
谢知非知道,皇上心中这答案,不能由他自己口中说出。不然太子怨恨,臣子寒心,百姓失望。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注定要他来做。
最终,太子侧妃一死案真相大白,魏安被收押大牢,秋后问斩。魏家上下流放三千里。
尘埃落定,谢知非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他不知道,身体和心,到底是哪个更累。
魏安是个好官好父亲,女儿在手里好好养着,偏偏祸从天降。也许在很多人眼里,能做太子侧妃,已是飞上枝头的凤凰。但魏家不稀罕,太子偏用了那种手段。
这错本就始于太子,但因着他是太子,他不用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承担任何责任。尽管知道,时候皇上定会对太子有所责罚,但这种责罚与魏安付出性命想讨的公道,何其不平等。
魏兰的事告诉他,位高权重者的一个抬手,对下层人们来说,也许就是翻云覆雨。
他想帮魏安,却也只能想。
沈墨茹诧异谢知非今日回的如此早,自他回吏部后,还是第一次,太阳刚落山就回来。
看着那消瘦的身影向自己走来,沈墨茹鼻子一酸,忍不住掉泪了。这些日子,她看着他日渐消瘦,尽管已经想尽办法给他进补,哪怕他回来的晚,也会在他房间用炭火温着各种补汤给他喝,但还是无力阻止。沈墨茹忧心忡忡,整个人都不得安生。谢知非若是不注意休息,就算天天人参吊着也阻止不了这消瘦的势头。
云国没人了吗?怎么让他一个人忙成这样!
“傻丫头,怎么这么爱哭鼻子。”谢知非说话声音也有藏不住的疲惫。
他不说还好,一说,沈墨茹哭的更凶,搂住他,就是一阵哇哇大哭。
“怎么了?”谢知非本是打趣,可她这个哭法,他瞬间担心不已。这些日子他忙于太子的案子,基本没怎么和她谈过心,更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就连想给她买个丫鬟的事都还没落实。
沈墨茹接着哭狠狠把谢知非拥抱了个够后才道:“大人,你怎么变得那么瘦,阿茹看着难受。”
谢知非笑了,一脸无奈,忍不住揉了揉她那圆溜溜的脑袋。
“阿茹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谢知非本是开玩笑的,但说出来后,竟颇有自己养的孩子变懂事的欣慰。他家阿茹,是一直都很知道心疼人啊。
“大人……”沈墨茹很不悦推开他,不喜欢听他老把自己当没长大的孩子。不把自己当女人,还怎么倒追?
沈墨茹皱眉,气呼呼去厨房给他热鸡汤。
谢知非揉了揉眉心,进了院子却没回房间,径自站在院中透透气。
长廊下那盏灯已经被沈墨茹点亮,原来她是天一黑就把这灯点亮的,可惜自己每天都回的很晚,看到的都是油灯燃到快尽的余光。
可若没有这点快燃尽的余光,只怕他的生活就会如此刻的夜空般,寂静,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