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兰一案水落石出后,谢知非总算暂时能喘口气,也不似前段时间那般披星戴月忙碌。近些日子每天几乎都能准时放衙,回家陪沈墨茹吃晚膳。

这日,沈墨茹起的很早,趴在墙头张望了许久,都没听到隔壁有起床的动静。心里有些纳闷,今日不是休沐,难不成谢知非又早早出门?

带了点不甘心,沈墨茹回房睡回笼觉,这一睡,又是太阳晒屁股才醒。

阳光明媚的新一天,金灿灿的阳光直照射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沈墨茹想着被褥也好久没晒过太阳了,便全抱出来在院子中晾晒。

晒完自己的,就过隔壁整理谢知非的。谁知一推院门,不开,是从里面拴上的。也就是说,谢知非人在里面!

沈墨茹觉得不对劲,谢知非那个作息,自律的跟苦行僧一样,怎么可能这个时辰了还没起床。

没再多想,沈墨茹立刻跑回自己院子,扒开那虚掩狗洞的木柴,从狗洞那钻了过去,身上衣服顿时脏了一片。

“大人!”沈墨茹用力推开房门,发现房间里是空的,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立即掉头去书房。

书房门窗紧闭,推开门后,看到谢知非穿着许久未穿的那件青褐色长袍,呆呆坐在书桌前,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消瘦清冷。

“大人。”沈墨茹放柔了声音,轻轻走到谢知非跟前,不放心地伸出手在他额头摸了摸。

随后长嘘别了口气,体温正常,没生病。

谢知非空洞无神的双眼渐渐收回焦距,慢慢看向沈墨茹,对她笑道:“阿茹,我没生病。”

“大人,你有心事!”沈墨茹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用的是肯定语气。

谢知非也不否认,嗯了声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温柔劝她别担心。

“今日不是休沐,不去衙门了?”

“不去了,想静静。”谢知非仍是好脾气回沈墨茹的话。

沈墨茹不是傻瓜,看的出谢知非今日情绪十分低落,眉目间有着浓浓的悲伤。

轻拧的眉毛,一脸的疲惫,明明想静静一个人待,却还温柔地和自己说着话。沈墨茹鼻子一酸,想掉泪了。她家谢大人,真是温柔到骨子里了。从来不会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发泄在她身上,待她永远是那么有耐心。

赶忙把眼中的泪意揉掉,沈墨茹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故作欢乐说道:“那真是太好了,大人今日在家好好偷懒,我去集市买菜,今天要给你做一桌好吃的。”

说完,高高兴兴出了书房。关上房门的那一刻,眼泪怎么都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比自己有事还难过。这种难过还夹杂了沉沉的无力感,因为谢知非不说,她根本无从知晓。可哪怕谢知非告知自己,她又能如何?

沈墨茹心疼谢知非如此悲伤,也难过自己不是能慰藉他心灵的那个人。

谢知非总当她是个小姑娘,明明这身体都十五岁了。两人之间不过相差八岁,想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个孩子就那么难吗?

为什么才十五岁呢?长大怎么那么难?沈墨茹越想越难过,最后红着眼,拎着篮子去了集市。

兴许是今天难得的好天气,集市上比平时多了许多人,卖猪肉的摊子甚至要排队。

沈墨茹站在几个大婶后面,静静排队。她今天打算做一道黄豆焖猪脚。

无聊中,一个大婶感慨了句今天天气真好,另外几个连连附和,仿佛说少一句就和今天的阳光没份般,然后正在剁肉的摊主插了句:“若是十六年前的今天也是这般阳光灿烂,谢将军和大公子也许就能活下来了。”

全场寂静,半响,听到这话的人皆长长叹了口气,而后七嘴八舌感慨起来。

“谢将军一家满门忠烈,当年若没有他就没有边疆的安宁。”

“谢将军为云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是再也没人能像他那样了。”

“怎么没,我可知道,谢将军的小儿子如今可是在吏部任职。”

正在剁肉的摊主狠狠把刀砍在砧板上,冷哼声,道:“谢小公子是皇上抱进宫里养大的,哪有大公子那身傲骨,看看魏大人一家落得什么下场就知。”

听到有人非议谢知非,沈墨茹不悦抬起眼,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个卖猪肉的大叔,想看看他是不是那种大隐隐于世的惊世之才,敢口出狂言非议朝廷重臣。

红光满面,一身肥膘,长得又矮又壮,神情举止除了粗鲁,孔武有力,她想不出别的形容词沈墨茹打了个冷颤,隐士应该不至于会放弃自我形象管理到这地步。

胆敢非议她家大人,她岂能坐视不管,沈墨茹昂起头,冲他喊道:“谢大人一家为国捐躯,你这个坐享太平的人,怎可在别后非议他的后人?更何况你这话说的不对,谢尚书调查出真相,魏大人女儿死的是冤,但他犯了欺君之罪可是不假。自古以来,犯了欺君之罪还能保全全家的,你告诉我,还有谁?你不好好卖猪肉,非议在皇上跟前长大的谢大人没有傲骨,可是赤、裸、裸在隐射皇上教导不行。”

摊主拿刀的手一抖,心道这小姑娘嘴巴好厉害。隐射皇上,给他九条命都不敢啊。

“姑娘,我……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摊主脸更红了,急到说话开始结巴。

“不是那个意思就少说话,谢大人多么淡泊名利的一个人,若不是为了百姓,怎么愿意再回来。”沈墨茹越说越难受,做阿飘的时候她就知道,谢知非是个多么风光霁月的人啊,明明那么淡泊名利,若不是身上流着谢家的血,心怀天下苍生,他完全可以抛弃一切,隐居山林日日逍遥自在。

气愤,太气愤了。旁人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张口就污蔑。

“小姑娘,我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错了,我错了。”摊主放下大刀,刮了自己两嘴巴。

唉,沈墨茹也不是咄咄逼人的人,当然知道这些大叔大妈就是无聊嘴碎。都自刮巴掌了,她也不好继续再说被人。再说,人家手里拿着大刀,万一惹恼了,一刀砍过来,自己就完了。

也许是为了弥补自己说错话,摊主在给沈墨茹剁了半个猪腿后,还送了些猪肝猪肺。

沈墨茹拎着沉甸甸的猪腿,回家的这一路,心情也跟着沉甸甸的。

原来今日是谢知非父兄的忌日,难怪他今日气压格外低沉。

谢夫人早亡,谢将军和大公子离开的时候他才六岁,这么多年了,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沈墨茹想想就心疼。疼着疼着,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在这样的日子还吃油腻的猪腿,好像不是很好。

叹了口气,沈墨茹又去买了些青菜鸡蛋。今日还是简单煮个粥,炒个青菜,蒸个鸡蛋羹吧。

沈墨茹从集市回来,洗好菜后便开始淘米煮饭。趁着蒸饭的功夫过隔壁,把自己买回来的小点心给谢知非送过去。谢知非已经调整好自己情绪,正埋首抄佛经,而书桌一角已摆了一叠厚厚一叠。

知道他写的字好看,但每次看到沈墨茹还是会有些痴迷。她不懂书法,字也写的不好,但谢知非的字写的实在太好了,她爱看。也许真的是字如其人,谢知非的字就如他这个人一样,温润有力。

沈墨茹情不自禁一张张翻阅他抄写的佛经,谢知非没阻止她,含笑看着。

“大人字写的可真好。”沈墨茹啧叹,而后噘了噘嘴,像泄气的气球般,道:“偏我写的跟画符一样。”

“想写好字非一朝一夕能行,你还小,慢慢来。”谢知非也看过沈墨茹的字,第一次看到时,那眉头都快拧成山峰了,不敢相信一个人的字能丑成这样。

此后,谢知非要求沈墨茹每天都必须练字,时不时检查。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严抓狠打,她的字稍微写的能看一些。

沈墨茹挑了挑眉,又说她还小,不悦地提高了声量,强调道:“大人,我十五了,及笈了。”

十五了,及笈了,可以嫁人了。沈墨茹疯狂暗示。

但谢知非听后却是笑道:“十五啊,真好……”而后轻叹了口气,沉沉道了句:“阿茹,我已经二十三了。”

他六岁入宫陪伴太子读书,十五岁那年开始跟在太子身边,辅助太子处理公务。十六岁入朝为官,十八岁位居吏部尚书。看似平步青云,一飞冲天。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位居尚书的短短三年,磨去了他多少锋芒。

十五六岁的年纪最是血气方刚,那一股倔劲,过了这年纪就再也找不回了。

“大人,二十三岁正年轻。”所以别叹气叹的好像八十三岁似的好吗?沈墨茹目光温柔,一眨不眨盯着他。

谢知非被她认真又炙热的目光看得有点难为情,难得露出慌张之色,不敢与她对视。低下头后又恼自己,竟不如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坦荡。

沈墨茹眨了眨眼,有点无奈。看来谢知非真的没意识到,女孩十五岁可以卖了。她要不要提醒一下他呢?

还是再等等吧,她家大人心里根本就没男女之情。

沈墨茹估摸着时间饭应该蒸熟了,便回厨房接着炒菜,一切准备好,才让谢知非过来吃午膳。

谢知非看着视肉如命的人竟然煮了一桌全是素的,微微诧异,又微微觉得心暖。

“阿茹,家里可还有酒?”谢知非忽然想喝两杯,最好来个不醉不休。

“有。”沈墨茹愣了愣,第一次见谢知非主动想喝酒。

谢知非是个很自制的人,但这一天,沈墨茹第一次见他喝醉。

喝醉酒的谢知非很乖,躺在床上不哭不闹,只是不断喃喃自问:当年那一仗,怎么会败呢?